家家都有個老小孩

【閑聊姐妹團】

馬羚 48歲 國企職工

姜欣欣 42歲 會計

張一沅 43歲 工程師

小魏 36歲 張一沅家鐘點工

>> 2011年12月12日/19：30/張一沅家客廳

馬羚：這兩天煩死我了。我家老太太不知道怎么了，又開始在家“作妖”。前一陣她不是非要下樓撿垃圾去嗎，什么臟紙都撿，還見著個人就說：“我這攢點兒養老本兒。”搞得街坊都以為我虐待她，虧了她吃，虧了她花。我之前還不知道，后來是我們家一個十幾年的老鄰居憋不住了問我，我這才知道。我立馬回家問我家老太太怎么回事，結果她死咬著說沒干過，那不是她。你們說有這樣的嗎？那么多人看著呢，把我名聲弄臭了，她倒不認了。

我那個氣啊，就把她鑰匙收了，把她反鎖在家里。她倒好，不明著鬧，算計著我們快回來了，就開始燒水不關火，上廁所不沖水，故意讓我們看。問她，她就說，老啦，記不住啦。

張一沅：你帶老太太查過老年癡呆沒有，保不齊老太太是真有病呢，你成天冤枉人家故意和你作對。

馬羚：別跟我提這事兒，怎么沒查過？大夫說了，什么事兒沒有。不查還好，這一查，老太太可找著擋箭牌了，我一說她，她就跟我叫喚：“閨女，我傻了啊，你不知道啊？”沒轍沒轍的。

我們家里扔什么，她就偷偷往回撿什么。垃圾桶里的廢紙，都被她撿回去展平了，小紙片都不放過。我們把垃圾桶一藏，更鬧心，廁所里的臟紙她也撿，夾在其他紙中間，想蒙混過關，這不找鬧病呢嗎？平常讓她自己數藥片的時候，她非說自己眼睛不好，什么都看不見。扒拉小紙片的時候怎么這么火眼金睛呢？這兩天我干脆把她鎖屋里了，讓她自個兒也琢磨琢磨，別一個勁兒地鬧。

姜欣欣：馬羚姐，我覺著老太太鎖不得。

馬羚：不鎖？不鎖我家都該成天安門廣場了，敞著門，開著窗戶，那叫一通透。賊進來了，抽個空自拍張照片都沒人攔著。不說這個，咱家也沒什么值錢玩意兒，我最怕的還是她不關煤氣。

姜欣欣：老小孩，老小孩，老了都跟小孩一樣，得哄著。你就是嘴不甜，老人都愛聽好話兒。你看我媽，脾氣挺好吧，知識分子，到哪兒都通情達理的勁兒。可她通情達理，不意味著你能對她講道理。

張一沅：怎么說？

姜欣欣：我媽之前來北京住了幾個月，把我們樓下的草坪當自留地，種上菜了。那天我正開會呢，物業來電話，批評了我一頓，罰了我400塊錢。回家我跟老太太說不能這樣，她不樂意了，說：“這還不是為了你們好，為了讓我孫子少吃點農藥。”我說：“您這就是好心辦壞事，領導當慣了，干什么之前都不問問，這400塊錢您自己出，長長記性！”我媽老大不樂意，晚上跟我爸說：“當初就不應該讓欣欣學會計，我不同意，你非同意，你看吧，當會計心就是黑，光會扣人錢！”

第二天，我媽就把我陽臺上種的花兒全揪掉，大大小小的花盆，全種上菜了。我說：“媽，您愿意種，就再買幾個花盆，干嗎非得弄死我的花？”我媽眼也不抬地說：“你把我的花盆錢要走了，我沒錢買花盆。”后來我爸跟我說：“你媽就是覺得來閨女家，又吃又喝的，也幫不上什么忙，心里急。你那么說她，她這幾天心里都堵著。”我一想，也是，我兒子也總好心辦壞事，但你也不能光罵他干壞事，還得鼓勵他：“出發點是好的，你真棒！”對孩子的時候能記得，對老人就忘。

馬羚：那你后來哄你家老太太去了？

姜欣欣：啊，哄了。

馬羚：道歉賠錢去了？

姜欣欣：看你說的，你就是一根筋。讓老太太心里舒坦不就得了，干嗎非得道歉賠錢啊。她不就想讓我們吃上放心菜嗎，我就跟她說：“媽，這兩天新聞又曝光了好多這超標那超標的，吃東西越來越不放心了。這幾個月干脆飯菜都歸您張羅，您愿意種，種，買來的菜，您有空，多泡泡，您弄什么，我們吃什么。”我媽可高興了，給她個臺階下唄。

馬羚：那還是你媽講理，你試試我媽去，你給她搬好臺階，她都能給你踢一邊兒去。哄，是得哄，那也得分是什么樣的老人。

小魏：喲，可不是，大姐這話是個理。我周末在昌平那邊干的那個小區，有個老太太，她從18樓扔了個花盆下來，晚上好多人遛彎、遛狗呢，警察都來了。后來說，就差兩厘米就砸到人了，砸到就是條人命哦。我們老家都說：“老人精，欺軟怕硬，裝小孩，見人下菜碟。”所以，對待老人得比他們厲害，讓他們怕著點。過年我回家，家里老人要是鬧，我就說：“過完年我就把我兒子帶北京上學去。”嚇唬嚇唬他們。

馬羚：就是。

張一沅：哄得分人，嚇唬不得分人？你家老太太，越嚇唬還不鬧得越兇？順著點得了，孝順孝順，還不是個順。我爸現在成天在家編家規、弄家譜，天天給我和我老公念，把我老公給煩的啊！我就跟我老公說：“湊合聽聽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正他又不讓你背誦，他說他的，你想你的，是吧？干嗎非得惹他不高興啊？他不高興了，你又得聽他說家規，還得聽他抱怨，倒霉的不還是自己？”

點評

每個老人心里

都住著一個“hold住姐”

如果說，全世界的老人都長一個模樣，你信嗎？

肯定不信啊。你媽、我媽、他媽，你爸、我爸、他爸，分明是一人一張臉。

其實，你大可以上網搜索一下“hold住姐”：一秒鐘“控”住全場，奪人眼球，吸引目光，不管手段多么夸張，甚至引人發笑。

來，讓我們在心中，把父母的臉PS掉，只留身體，再把“hold住姐”烈焰紅唇的搞笑面孔默默地PS上去。Yes，你看到了真相，每個老人都是一個“hold住姐”，他們自己的容貌不過是塵世的面具。

他們想“hold住”什么呢？

往文藝里說，他們想“hold住”已逝的青春、往昔的歲月，“hold住”錚錚少年、如水紅顏。再深一點兒說，每個老人都想“hold住”一切，來對抗內心的恐懼。

他們在怕什么

兒女們說，他們不愁吃，不愁喝，沒有兒女不和，沒有家產紛爭，好好過日子，怕什么？

打個比方，父母把孩子放在街角，然后偷偷躲起來，就算之前跟孩子說過“爸爸媽媽不會拋下你”，但孩子依然會覺得恐懼，這種恐懼是一種直覺，是處于弱勢的孩子的本能反應。

老人也是一樣，即使他們再怎么清楚日子應該怎么過，但潛意識里卻充滿了逐步接近死亡的本能恐懼。

即使死亡可能還很遠，但每天都在逼近，這是事實，不是自己能“hold住”的；曾經，全家人都歸我管，現在連孫子都來管我，只要跟兒女同住，就算住自己家，當家的也不是自己，這是事實，不是自己能“hold住”的。

所以，他們內心的“hold住姐”會時刻跳出來，極盡能事，各顯神通，拼命地尋找關注和價值感。

他們所有的行為都是在暗示你：我很有價值，我還能說了算。

亂撿垃圾、鬧失蹤，是在暗示你：更多地關注我，哄我，求我，不然我就干些壞事，讓你不得不關注我。

給他一個“hold”點，

讓他能“hold住”宇宙

老年“hold住姐”就像孩子，罵沒用，鎖沒用，剝奪自由更沒用。你鎖我、關我、晾著我，不怕，大不了“惡行”升級，哪天也扔個花盆下去。

他們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個小小的“hold”點：

給他們自己控制的錢，如果身體允許，讓他們參與控制家中的一些財務：訂個奶、雇個保姆、伙食支出。

給他們具體的活兒：列菜譜、記錄電視上的小竅門和養生經，然后可著勁兒夸他們“有用”。

給他們一些做主的事情：可以在家制定“輪流做主”周末，每個周末有一天時間由一位家人全權安排，吃什么、集體做什么、去哪兒，都他一人說了算。每個月都有一天，全家都聽“hold住姐”的。

給他們獲得關注的傾訴時間：每天晚飯時，都先問一句：“您今天一天干嗎了？”這5分鐘是“hold住姐”的脫口秀時間，誰也別插話。

給他們這些小小的“hold”點，會讓他們覺得，自己仍然可以“hold住”內心的小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