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季鸞聯手杜月笙抽汪偽臺柱秘聞

編者按：本刊2011年第三期曾刊發《張季鸞與杜月笙的交往》一文，文中簡單介紹了張季鸞、杜月笙聯手策反汪偽主力干將一事。本刊又特邀該文作者李滿星先生，將此事前因后果詳述成文。

民國時期《大公報》主筆張季鸞，和青幫大亨杜月笙，在抗戰期間攜手干了一件轟動中外的大事，那就是聯手策反汪精衛干將高宗武、陶希圣脫離汪偽集團，抽汪偽臺柱；并公布“汪偽密約”，揭露汪精衛丑劇，為抗日戰爭勝利做出了不為人知的貢獻。

汪精衛領袖欲強烈，不惜賣國投敵

孫中山去世后，在國民黨內，汪精衛一直以孫中山的繼承人自居，領袖欲特別強烈，在1928年到1936年跟蔣介石的爭斗中，總是處于下風，數次流亡海外，但從來也沒有斷了當國民黨首領和中國領袖的夢想。從1927年開始，張季鸞就逐漸認清汪精衛的政客嘴臉，甚至在大公報刊載評論批駁。1936年12月西安事變爆發后，在意大利養傷的汪認為時機已到，回國和親日派的何應欽同流，準備乘機取代蔣介石出掌政權。不料西安事變和平解決，汪精衛的陰謀落空。蔣回南京后，為表示大度，讓汪出任國民黨政治委員會主席。1937年7月，抗日戰爭爆發，汪任國防最高會議副主席、國民黨副總裁、國民參政會議長，黨、政權勢均在蔣介石一人之下，一時成為國民黨內和國民政府的二號人物。

然而，汪精衛領袖欲依然不死，在淞滬抗戰時，看到日軍攻勢日盛，認為時機到來，便組織“低調俱樂部”，強調對日作戰無望。南京會戰前，汪精衛干脆赤裸裸跳出來主和，散布抗戰亡國論，一時身邊云集不少意志薄弱者。1937年10月，陶德曼出面調停中日關系，正中汪的下懷。1938年12月，在漢口國防最高會議上，汪主持常委會議通過接受日方所提條件的決議，煽動孔祥熙在日本所提的停戰條件上簽字。1938年10月，他在接見海通社和路透社記者時都表示“未關閉停戰之門”，置轟轟烈烈的抗戰于不顧，醉心主和。汪精衛甚至說：“我對于覓得和平的意見，在會議里不知說過多少次，到廣州丟了、長沙燒了，我的意見更加堅決，更加期其實現。”對汪精衛等主和派，張季鸞刊載評論批駁。

汪精衛誤以為抗戰無望，1938年年底，竟然潛逃越南。與汪一同脫離重慶政府的，不僅有陳璧君、周佛海、陶希圣，還有梅思平、高宗武。蔣介石內心極為憤懣。

從海外公開的蔣介石日記等資料來看，在九一八事變后，蔣介石從戰術上考慮，確有主張求和之打算。盧溝橋事變發生后，蔣介石在廬山發表全面抗戰的談話，但也從戰術上考慮，“和與戰”并非不可兼容。1937年7月24日，蔣介石接見英國大使許閣森，希望英方居中調解；7月25日，又接見美國大使詹森，呼吁在道義上協助制裁日本；7月26日，與德國大使陶德曼見面，希望出面調停中日戰事；下午又接見法國大使那齊雅。同時在國內，曾寄希望“高宗武香港使命”、“孔祥熙對日秘談”等，甚至在1938年到1941年期間，多次讓在香港的張季鸞和日本派出的代表談判，并讓宋美齡從重慶飛香港指導。這些和談目的，為延緩日軍的進攻，并始終堅持以恢復“盧溝橋事變”前的狀態作為議和條件，以證明其抵抗的決心。

其實，汪精衛早在叛國投敵之前，就已經派親信和日方簽訂賣國協議。1938年11月20日，汪精衛派親信梅思平、高宗武，在上海與日方代表今井武夫、伊藤芳男、影佐楨昭等人秘密會談。雙方簽署“日華協議記錄”及“日華協議記錄諒解事項”等文件（即所謂“重光堂協議”）。 此年12月22日，日本近衛首相發表第三次聲明，提出所謂“日華調整關系之基本政策”，妄言“徹底擊滅抗日之國民政府，與新生之政權相提攜，以建設東亞新秩序”。汪簽署聲明擬響應，公開投敵。12月29日，汪仍發表《致蔣總裁暨國民黨中央執監委》，其中主張中止抗戰對日求和，此即歷史上臭名昭著的“艷電”。

汪精衛“艷電”12月31日在香港見報當天，蔣介石日記：汪離黨遠游國外，此后政府內部統一，精神團結。倭敵對我內部分裂與其利誘屈服之企圖，根本消除，吾知倭寇不久必將對我屈服矣。汪對敵始終聯系謀和，使敵對我政府之真意觀察差誤。6月以來，宇垣出長外交，本擬向我合理謀和，因汪向之乞憐，使其倭閥態度轉強，以致粵漢失陷。汪之所為，害己害敵、害國害黨，其罪非淺。今幸自行暴棄，必于黨國與抗戰前途一大進步也。本日，見汪響應敵相近衛宣言之明電，其通敵賣國之罪已暴露殆盡，此賊不可救藥矣，多行不義必自斃也。

1939年元旦，國民黨中央在重慶召開臨時常委會，宣布開除汪精衛黨籍并撤銷其一切職務。

高宗武與汪精衛私交一直很好，當年之所以能進入國民政府外交部，就是因為得到汪的賞識。高與第二任妻子沈惟瑜上海結婚時，汪還欣然做證婚人。但是，高宗武對汪精衛公開叛變投敵，也感心有余悸。他在回憶錄中承認：汪發出電報后的主要后果為：（一）汪立即被國民黨開除黨籍，造成汪對蔣的痛恨；（二）連汪的同情者都批評那封電報。汪獲得民眾支持的希望徹底破滅。

1939年初春，為打探日本人的真實意圖，汪精衛派高宗武再訪東京，高于2月21日從長崎登岸，3月間在東京活動，并公開與日本新任首相平沼騏一郎簽訂了《汪平沼協議》，要求日本每月津貼三百萬元法幣，作為建立賣國政府的開辦費，另加二億元法幣貸款，擬建立一支漢奸軍隊。

汪精衛還指使其爪牙高宗武、梅思平代表他與日本代表影佐禎昭、今井武夫在上海進行密談，并草簽了賣國的《日華協議記錄》，聲稱汪要脫離國民政府，成立親日的“新政府”。

蔣對高宗武等人背叛重慶政府并“指導通敵”一事始終耿耿于懷，在日記中多次表示憤慨。這一年8月24日，國民黨中央常委會議決定開除梅思平、高宗武黨籍。

張季鸞攜手杜月笙策反高、陶

蔣介石聽說汪偽組織即將登場之際，一方面讓張季鸞和日本談判，從戰術上延緩汪精衛偽政府成立；另一方面給在香港的杜月笙帶話，要他通過在上海的老關系，來一個“突破”， 甚至不惜用許愿、重金等方法，收買汪的走卒，抽汪幾根臺柱。

且說高宗武，是一個極為敏銳的人，雖說追隨汪精衛，做了賣國賊，但他也認定日本人最終靠不住。汪曾多次問他：能相信日本人嗎？高回答說：百分之六十不可相信。在許多重大問題上，高宗武、陶希圣與周佛海等人意見相左。在籌劃汪精衛偽政府成立時，高宗武、陶希圣認為即使汪要組建新政府，一定要在日軍占領的地區之外；而周佛海等人則認為汪缺乏實力，不得不依賴日本的支持，應在南京建立政權。隨著“周佛海路線”漸成主流，高、陶二人被邊緣化，其影響力日漸式微，客觀上形成日后高、陶二人決定脫離汪組織的潛在因素。

1939年11月1日起，負責扶植汪等成立新“中央政府”的日本“梅機關”，與汪組織開始正式談判，日方提交的“日支新關系調整要綱”及附件，其條件之苛刻，遠超出一年前的“重光堂協議”和“近衛聲明”。陶希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11月3日，分別致函汪精衛、周佛海二人，表示不愿再出席這樣的會議。

蔣密切關注汪的動向，一個“策反計劃”正在秘密進行中。蔣介石12月18日日記：下午與俄使談外交，與月笙談汪事。

且說杜月笙領命后，讓在上海的干將徐采丞收買汪的走卒。徐采丞通過抗日愛國的實業家黃溯初，探知汪精衛左膀右臂高宗武、陶希圣有脫離汪逆之意，遂立即到香港，向杜親自匯報。聽罷，杜從椅上矍然而起，雙手一拍，眉飛色舞地高聲說：“采丞兄，這件事情關于抗戰前途，國家大局，確實值得一試，你在香港住兩天，我乘最近一班飛機到重慶，見蔣委員長，當面向他匯報。”

當天晚上，在張季鸞的聯絡下，杜自港飛赴重慶，見到蔣介石。蔣面授機宜后，杜感到十分振奮，搭中國航空公司的飛機，興沖沖地離開重慶回到香港。他和張季鸞商量后，又找到徐采丞，囑咐急辦兩件事：第一，請黃溯初火速到香港，跟他面談；第二，轉告在上海的萬墨林，只要高宗武說聲走，便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把他和他的家眷平安無事地送到香港來。

黃溯初得到信息，立即乘船趕到了香港，把高宗武“深明大義，幡然變計”的意思向杜月笙和盤托出。

原來，這一年春，高去日本時，黃溯初在長崎和高見面，以溫州鄉音密談。黃對高追隨汪精衛等人不以為然，曾勸其盡早脫離。高宗武后在回憶錄中承認：“……幸好我事先已經做好一切安排，雖然連我太太都不知道這事。”

杜得到高宗武確鑿意圖，擔心有詐，找張季鸞商議。張季鸞分析道：“高、陶之試圖出走，絕非簡單的所謂‘深明大義，幡然變計’。以高、陶二人對于汪精衛‘和運’的功勞，肯定以所謂開國元勛自命，對權位當然志不在小。汪精衛對偽政權成立后之重要人事，也肯定早有所內定的。據可靠情報，汪賊讓陶任‘新政府’的‘宣傳部長’。而陶則不愿任職空洞的‘宣傳部’，志在取得‘實業部’，但實業部，汪曾面許由梅思平擔任，已無可變更。至于高宗武，汪認為其資歷不夠，只能任‘外交部次長’，高則以為近衛三原則由其一手取來，且以后汪政權之外交，也不過著重在日本，外長一席，自非其莫屬。但兩人心中雖不滿意，而又不敢與汪面爭，自然萌生此意。”杜月笙得此精辟分析，一拍大腿道：“還是四哥看得清楚！”張季鸞補充道：“高、陶‘壯志’未酬，我方乘其絕望之際，一經誘勸，自然很容易取得成功。”

杜月笙和黃溯初立即連夜飛到重慶，再次向蔣介石當面匯報。蔣得此確鑿信息，喜出望外，還寫了給高的親筆信，托杜帶去。 蔣介石12月21日日記：下午與黃溯初談話。黃溯初，浙江溫州人，高宗武之父高玉環的摯友。

12月24日，汪精衛和日本的談判告一段落。12月26日，汪召開“干部會議”，最后審議談判條文。12月31日，汪等在密約上簽了字。陶希圣稱病未往，高宗武看到蔣介石的親筆信，亦借故未出席簽字。當晚，高往環龍路陶宅看望陶希圣。寒暄中，彼此發現對方早已萌生“脫離”之意，兩人一拍即合，作出了決定。

1940年1月3日，在杜月笙留在上海的干將謀劃保護下，高、陶二人搭乘“柯立芝總統號”輪船潛離上海，1月5日抵港，陶夫人及子女則滯留滬上以應付汪精衛、陳璧君等人。

高宗武、陶希圣見了杜月笙，親手送上了帶著的《要綱》，作為見面禮。高向杜月笙敘說，他參與日汪談判時，有一天高宗武對機要秘書說要帶一份回家參考，一兩天就送回來，機要秘書請示過汪精衛點頭答應后才給他們。不料，過了兩天后，高沒有送回，汪就命機要秘書去取。誰也沒有懷疑，他已加以摘錄和攝影。杜月笙按照張季鸞的計謀，還讓他們二人給蔣介石寫了一封親筆信。

1月7日，高宗武托杜月笙呈送蔣介石一信：頃晤玉笙、溯初兩先生，得悉鈞座愛護之情無以復加，私衷銘感，莫可言宣。宗武于5日抵此，回顧一年以來，各方奔走，只增慚愧而已，今后唯有閉門思過，靜候尊命，先此奉達，并托玉笙先生代陳一切。另帶上密件三十八紙，照片十六張，敬請查收。玉笙即杜月笙。

蔣介石收到高宗武密信后，十分震驚。在1月13日日記：昨夜，由高宗武派杜月笙攜汪逆與倭寇所訂密約、與其交涉經過之內容及其照相底片來告密，閱之，殊不能想象汪逆賣國之實情竟至于此也！彼對國土與主權之喪失毫不關心，而唯以關稅存款與四千萬元預付金為組織偽政府之預付金是爭，是豬狗不若矣。

隨后，蔣介石很快確定了公開密約的策略和宣傳計劃，并給高宗武寫信。

蔣介石1月14日日記——預定：定月笙赴港日期。上午研究倭汪密約之內容與敵閥倒后之人選。注意：一、倭汪密約發表之效用，足以增加敵國內部之崩潰。二、此次對汪似以不多加攻擊，僅發表敵方條件，使敵與汪疑忌。

1月15日日記——本日研究對密約宣布與宣傳計劃，頗費心神乎……

1月17日日記：本日會客，約月笙來談發表日汪密約之手續。手函宗武慰勉之。

1月20日日記：注意：汪逆已飛青島開會，其密約即速發表不可。

蔣指示中央通訊社社長蕭同茲專程由重慶飛往香港，親自指揮發稿事宜。稿件公布時的標題均由重慶決定。

《大公報》刊登密約《要綱》，舉世驚訝聲討汪賊

1940年1月21日一大早，張季鸞得到了杜月笙送來的秘本《要綱》和有關資料，還收到了高宗武、陶希圣給《大公報》的親筆信。

在得到這些極為機密的賣國文件后，張季鸞馬上讓胡政之把該報港館經理金誠夫、編輯主任徐鑄成叫到住處，簡單地說：“我剛才得到一個極為機密的消息，陶希圣和高宗武已秘密到了香港，還帶了一份日汪已經商訂的密約。我從杜月笙手里得到這份密約，答應晚飯前一定送還給他。他今晚要派專人送往重慶。鑄成，你趕快先細細看一遍，就在這里寫一篇揭斥敵汪陰謀的社評，你看完這密件后，即由誠夫抄錄一份，以便和社評在明晨一起見報。”

22日，《大公報》香港版在《高宗武陶希圣攜港發表，汪兆銘賣國條件全文》、《集日閥多年夢想之大成！極中外歷史賣國之罪惡！從現在賣到將來，從物質賣到思想》的通欄正副標題下，獨家刊登了《日支新關系調整要綱》（原件），另在第九、十兩版整版刊登了日文原件照片，還發表題為《揭露亡國的“和平條件”》的社評。

日汪簽訂的《日華新關系調整要綱》中有這樣的賣國文字：“日華兩國政府須根據‘附錄一’關于日華新關系調整的基本原則調整國交；在新國交恢復以前，既成政府經辦事項，目前加以繼承，如情況許可時，再根據第一項原則加以調整；在事變繼續進行中，須諒解由此而發生的特殊情況的存在。”在“附錄一”中，汪精衛的賣國嘴臉和日本侵略者步步緊逼的行徑更加暴露無遺：“日、滿、華三國，在建設東亞新秩序的理想下，以互為善鄰、團結一致成為東洋和平的軸心為共同目標。因此，規定基本事項如下：①須確定以互惠為基礎的日、滿、華一般提攜，特別是善鄰友好、共同防共、經濟提攜的原則。②須確定華北和蒙疆是國防上經濟上日華之間緊密的合作地帶。③在長江下游地域，經濟上須實現日華之間的緊密合作。④在華南沿岸特定島嶼，須實現軍事上的緊密合作。”

1月22日，《大公報》還刊登了陶希圣、高宗武等人的聯名致電，勸其懸崖勒馬。

這些獨家新聞在香港和內地引起轟動，22日的《大公報》香港版不得不加印，還是銷售一空。

1月23日，《大公報》香港版還發表了陶希圣關于“日本對所謂新政權的條件”的談話。

1月27日，《大公報》還刊登了陶希圣在日汪密談時的筆錄，對密約的出籠做了解釋。短短幾天內，《大公報》香港版抓住日汪密約不放，連續發表社評，猛烈抨擊，成為世界新聞史上的奇跡。

日本井武夫在回憶錄中說：“他們內心所受的打擊是難以掩飾的，這為和平運動的前途，投下了陰影是無可爭辯的，我與坂垣總參謀一起，從1月22日至27日在青島的東洋飯店，聽到這個消息后，立刻見汪、周、梅等。當時最傷心的是周佛海……”

再說高、陶二人，雖不謹細行，大節有虧，但好在“漢奸”這個罪名可免去了。蔣介石1940年6月14日囑陳布雷致電駐美大使胡適先生，讓使館及領館對高宗武“多予照拂并維護”。1942年5月28日，蔣介石另有一電報：“高宗武君通緝令，國府筱（原文為篠）（十七）日下令撤銷，已交國府公報登載。但不欲舊事重提，故報紙上不發表消息。此事當局去秋即有意辦理，今始實現。可慰高君愛國之心……”高宗武后來在異國他鄉，并多年未允返回，從此依商為生。太平洋戰爭爆發，香港淪陷后，1942年2月，陶希圣從香港輾轉來到陪都重慶，在老友陳布雷奉蔣之命悉心安排下，任委員長侍從室第五組少將組長，起草《中國之命運》，任《中央日報》總主筆，成為國民黨權威理論家。1988年6月27日在臺北去世。■

（責任編輯/譚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