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翁文灝的從政悲劇

從晚清小秀才到西洋大博士，從蜚聲國際的科學家到民國行政院院長，從中共宣布的“戰犯”再到新中國的政協委員，這是翁文灝的人生軌跡。20世紀30年代，翁文灝以科學家的身份從政，是“學者從政派”中官位最高、經歷最曲折的一個。

翁文灝是在什么樣的歷史背景下從政的？為何從政？他在歷史的緊要關頭如何做出選擇？1951年翁文灝為何選擇回國？翁文灝本質上是一位愛國的科學家，但他被各種外力裹挾，步入政壇。潔身自好的翁文灝，在國民高層官場，是一個另類。他與政治的種種糾葛，埋藏著歷史的謎團。

蔣介石的救命之恩使他再也無法拒絕做官

如果沒有20世紀30年初期民族危亡的壓力，翁文灝會在地質學道路上一直走下去，當一個純粹的科學家。但是，歷史沒有給他提供這樣的機遇。

1932年春，翁文灝在當時的國防設計委員會副秘書長錢昌照的推薦下，跟隨若干專家學者赴廬山為蔣介石講學。

牯嶺晤面時，蔣介石態度非常誠懇，他向翁文灝表示：愿以三日時間請翁先生當面陳說。

初次見面，蔣介石就對翁文灝非常信任，委以重任，他對翁文灝作為科學家嚴謹踏實、認真負責的精神極為欣賞，再加上翁文灝是寧波人，算得上他的同鄉，而翁文灝又忠厚誠篤，才干卓著，是蔣最欣賞的那種德才兼備之人。求賢若渴的蔣介石遂邀翁文灝出任新成立的政府高級咨詢機構——國防設計委員會的秘書長。這并不讓人感到意外，翁文灝的表兄李思浩曾回憶，蔣介石曾對他說過，任命翁文灝為秘書長，是緣于《大公報》主筆張季鸞的推薦。

蔣介石邀請的情意殷殷，但翁文灝并不為之所動，他并沒有做官的打算。這不是作秀，更非欲迎還拒，在翁文灝看來，當官沒有意思，還是做地質考察好。翁文灝再三推辭，后來盛情難卻，勉強同意出任副秘書長，但要求只在南京掛一個虛名，他本人則回北平主持他的地質調查所。

蔣介石同意了。但是一年以后，南京國民政府在沒有征求翁文灝同意的情況下，宣布任命他為教育部部長。這個任命對于專心于學術的翁文灝來說，不是件愉快的事。翁文灝無法接二連三地拒絕南京政府的任命，只好親往南京請辭。

正當翁文灝在南京力辭不就的時候，他的繼母因病去世。這給翁文灝提供了極好的借口，他立刻以“丁憂”為名通電辭職，北上奔喪。但是天意弄人，當翁文灝暗自慶幸逃過蔣介石的“五指山”的時候，卻在武康遭遇了嚴重的車禍。

翁文灝生命垂危的消息在知識界引起了極大關注。當時，胡適一位在北平的朋友寫信說：翁詠霓（翁文灝字詠霓）是五十萬條性命換不來的，是一國之瑰寶。

翁文灝遇險的消息驚動了蔣介石。蔣介石下令，不惜任何代價搶救翁文灝的生命，并派來了全國最好的醫生到杭州搶救翁文灝，還派浙江省主席代其前往醫院探視問候。

正是這次意外遇險，促成了翁文灝一生的一個重大轉折。按中國的傳統，救命者如再生父母。翁文灝跟蔣介石之間有了這層救命與報恩關系，再也沒辦法分開了。翁文灝因蔣介石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再也沒辦法開口拒絕他了。

1935年12月，蔣介石接替汪精衛任行政院院長，并立即著手組織自己的內閣，設秘書長和政務處長主管行政院內的日常事務，實際等于行政院院長的幕僚領袖。蔣介石決定讓翁文灝擔任他的秘書長，不容其推辭。因為這次有幾位閣員出自資源委員會，有人稱之為“人才內閣”，同時又有了一個新名詞，叫“學者從政派”，主要指翁文灝、蔣廷黻（政務處長）等知名的科學家、教授，放棄學問的探討，轉而投身宦海的這些人。

1937年底至1938年初，國民政府再度改組，翁文灝就任由第三部、資源委員會、工礦調整委員會等合并而成的經濟部部長。實際上，翁已經成了國民政府戰時經濟的最高負責人。

翁文灝做官

1913年，翁文灝從比利時留學歸來時，家道已經中落，他既要贍養雙親，又要撫養孩子，小孩子又接連出生，生活十分困窘。但長期以來，他潔身自好，為了維護地質調查所創辦初期同人相約不在兩個機關拿全薪的原則，他在大學兼課從不拿薪金。后來擔任清華大學代理校長時，他把會計科派人送來的薪金全部退回，作為清華學生的獎學金。

翁文灝回國后，當時還沒有工作。他的表兄李思浩時任北洋政府財政總長，想拉他一把，請他去做稅務官，并且很坦白地對他說：“這個差事即使是奉公守法的人，一年也可有六萬元的好處，你去做一年先把生活問題解決了，再回來研究你的科學不遲。”誰知，翁文灝沒有考慮就婉言謝絕：“你的好意我領了，我的生活很簡單，用不著那么多錢。”

翁文灝的這一習性延續了他的整個人生，在他從政做官期間，也沒有任何改變。

1935年翁文灝從政，胡適面對老朋友的新選擇，給翁文灝和蔣廷黻寫信，引用了丁文江的一首詩：“紅黃樹草爭秋色，碧綠琉璃照晚晴。為語麻姑橋下水，出山還比在山清。”

“出山還比在山清”，這是胡適對老朋友的勉勵。而丁文江懷著對“好人政治”的天真夢想，對翁文灝這位大好人寄予厚望，他告誡青年讀者：“有人告訴你‘社會是萬惡的’，‘世上沒好人’，你不要相信他，因為翁先生就是一極好的反證。”

抗戰期間，一位浙江籍女性在翁文灝主持的工礦調整處的幫助下開了家肥皂廠，銷路特好，盈利頗多，此人知恩圖報，多次送錢，被翁文灝拒絕。然后她打聽到翁家地址，專程送上一根金條。翁文灝勃然大怒，感覺這是對他的侮辱，拿起金條扔到門外。對方覺得尷尬萬分，眼淚不知不覺而下。夫人見狀，出來打圓場，收了此人一箱肥皂了事。

抗日戰爭期間，孔祥熙等人的美金公債舞弊案案發，翁文灝雖在經濟部部長任上，但卻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蔣介石一方面痛罵孔祥熙“可恥之至”，一方面感慨像翁文灝、陳布雷這樣清廉的官員太少。

抗戰勝利接收敵人財產，全國大小官員如餓狼般趁機中飽私囊，國人憤慨，諷刺“接收”為“劫收”。北平民間報紙譏諷政府官員是“五子登科”，即只知道掠奪金子、房子、車子、票子、女子；“三迷成風”，即財迷、色迷、官迷成風。還流傳著這樣的民謠：盼中央，望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

作為全國事業單位接收委員會主任的翁文灝，在1945年11月12日對北平記者發表談話，指斥這種劣跡“壞到使人不敢相信”的程度，并大聲疾呼“本人官可以不做，此若干壞事必加追究”。

翁文灝對部下管教甚嚴，見廁所手紙太浪費，他在馬桶上留條“請節約用紙”。部下見到紙條，認出字跡，最初覺得好笑，但馬上意識到翁文灝的拳拳苦心。

在費正清的眼中，翁文灝“像螳螂那樣清瘦”，一副清正廉潔的奇崛之相。

翁文灝雖為高官，在民國官場，卻出淤泥而不染。在復雜的人事關系中，他超脫于任何派系之上，淡泊名利，人緣甚佳。

他為官期間，總以大局為先，還鼓勵支持二兒子翁心翰投筆從戎，參加空軍。

1944年9月16日，翁心翰在桂林參加空戰返航時，不幸壯烈殉國，時年二十七歲。

愛子壯烈殉國，翁文灝長歌當哭，他寫下《哭心翰抗戰殞命》，詩中有“江山未復身先死，爾目難瞑血淚滔”之句。

翁文灝一貫嚴于律己，經此變故，他將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每日照常辦公，若無其事。《大公報》記者為此專程采訪，在報道中我們可以感受到翁文灝的精神境界以及內心深處的悲慟：“談起殉職的兒子時，沒有嘆息，甚至談笑時全沒有半點不自然……‘本來作戰就是危險的，報國心切的人，在作戰時死的機會更多。’說完，他淡淡地笑笑。”這淡淡地笑的背后，又有多少淚？

翁文灝的好友陳布雷獲悉翁心翰犧牲后，寫信慰問。面對好友，翁文灝不加掩飾：“弟勉力公辦事，視若泰然處之，實則衷心創痛，非可言語。吾國空軍人員為數較少，死亡頻仍精華垂盡，不特弟一家之苦，實亦可謂大局憂也。”

一生清白，卻成了“罪大惡極，國人皆可殺”的頭等戰爭罪犯

翁文灝清正廉潔，政績斐然，蔣介石始終是信任他的。無論是1935年的“人才內閣”還是1948年的“行憲內閣”，每當政府瀕臨危機的時候，他總是選擇翁文灝組閣。

1948年，蔣介石提名翁文灝出任行政院院長，蔣介石給立法院的咨文說：“翁君為國際著名學者，曾任國民政府委員、行政院副院長等職，對于中外情形夙稱通達，當此行憲伊始，內而戡亂建國，外而接應美援，任重事繁，端資通才，以之出任行政院長，深信必能勝任愉快。”這個提名大大出乎翁文灝的意料，他向蔣力辭，自稱素性與才干決難當此政務重任。但蔣主意已定，即于次日向立法院提任通過。

其實在抗戰勝利后，翁文灝就已厭倦官場，但又無法脫離。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明知是火坑，也要往里跳。翁文灝雖極不愿意擔任此職，卻又不敢堅持不就，恐得罪了蔣介石，只得勉強同意“暫行試任”。

對于這一任命，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做出觀察、判斷和解讀。在給華盛頓的報告中，司徒雷登說：“翁被承認在經濟事務和個人正直方面是合格的，但他沒有力量，沒有私人追隨者。委員長向立法院證明這一選擇是正當的，根據是翁將討國外新聞界的喜歡，他作為經濟專家，將是監督美援計劃的合適人選。選舉翁基本上意味著沒有為國民黨內的政治危機找到解決的辦法，其解決只有拖延。我們認為，翁將發現他本人處于不愉快的地位，在固執己見、剛愎自用的委員長和難以對付的立法院之間，他將無可奈何。”

翁文灝在任時，一籌莫展，無可奈何，不幸被司徒雷登言中。此時，國共對決勝利的天平已經向共產黨傾斜。最終，翁文灝在任內主持貨幣改革，最后因發行金圓券取代法幣，導致金融紊亂，物價暴漲，民怨沸騰，遭世論所指斥，顛躓下臺。

縱然有翁文灝這樣的好人當官，但也無法扭轉乾坤，改變國民黨的腐敗和潰敗。1948年底，翁文灝終于看清國民政府的癥結所在，萌生去意。當年11月，翁文灝內閣集體向蔣介石辭職，雖然蔣一再挽留，但翁文灝辭職的意愿極為堅決，不容商量。蔣介石無奈，批準了翁文灝的辭呈。

盡管在緊要關頭幡然醒悟，抽身而退，但翁文灝已“失足”于政治泥潭，濺起了一身渾水。

翁文灝出任六個月的行政院院長，為蔣所利用成為“戡亂”反共的工具，因而鑄成大錯。

1948年12月25日，新華社公布了四十三名戰犯，翁文灝位列第十二位。

蔣家王朝崩潰之際，在歷史的十字路口，翁文灝該何去何從？本來是一位在國際上蜚聲的科學家，是清白之身，從政竟然使其走上不歸之路，一不小心成為“罪大惡極、國人皆可殺”的頭等戰爭罪犯。在這種情況下，翁文灝先到臺灣躲了一陣，后到香港，在去留之間彷徨、觀望。兒子翁心源寫信告訴翁文灝上海解放后的情況，請其安心暫留香港，不要去臺灣或美國。

葉落歸根，長子自殺，自己被斗

上海解放的第三天，陳毅在與翁文灝原來的屬下們談話時，對翁文灝的去向表示了極大的關心，陳毅說：翁文灝是個書生，不懂政治，即使他留在大陸，我們也不會為難他。

翁文灝在香港時，大陸和臺灣都竭力爭取他。為了避免楊杰留港被國民黨特務暗殺這樣的悲劇，1949年12月2日，翁文灝去了法國。他去法國時的心情是復雜的，失意之中夾雜著絲絲彷徨，他在一首詩中傳遞了這樣的信息，說出國暫作寓公。

翁文灝在法國“靜察潮流”時，新中國通過各種渠道爭取他回國。邵力子、孫越崎、翁心源等人，按照周恩來的指示，與身在法國的翁文灝聯系。

當時回國有一個條件是：“必須劃清界限，譴責蔣介石反動集團。”而這一點對于像翁文灝這樣的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就像北大教授賀麟曾為蔣介石講過哲學，在北平和平解放前夕，他對動員他留下來的中共地下黨員特別表明 “他不能公開責罵蔣介石”。

翁文灝表示自己在聲明中只做自責，不罵他人。翁文灝未刊日記中有一條記錄，表明了他只身漂泊在法國的心態：“返國后不愿做真正政治工作，如果強迫我做，只有自殺了此殘生。向來忠實為中國工作，現在只盼讓我能守沉默。思之凄然。”

幾經磋商，翁文灝猶豫彷徨的心堅定下來，他拒絕了好友請他去美國的邀約，他寫道：“歸鄉尚少把握，叛國決非素心，審顧國局，不應逃亡，寧冒艱辛，歸向祖國。”他給愛子翁心源寫信說：“我心已定，不愿在外蹉跎，近日即將歸來。”1950年12月，翁文灝從法國來到倫敦，準備乘飛機先到香港。不料，英國當局竟以停發護照加以阻攔。他只好退回法國。

經過種種周折，1951年2月28日，翁文灝終于乘飛機離開法國，當天下午抵達香港。經有關方面協助，翁文灝次日乘船經澳門進入廣州，3月7日抵達北京，翁心源夫婦和孫越崎到車站迎接。

有關部門安排翁文灝住在招待所，但老友的來訪，讓他感受到了新氣象。他回想自己從歐洲留學歸來以后四十年的人生歷程，世事滄桑，終見國家統一，不由得心情舒暢。

但翁文灝似乎把問題看得過于簡單了。在經過五個月的反省認罪過程之后，翁文灝從招待所移居錫拉胡同十八號家中。

一個自認為前朝“余孽”的人，如何在一個新時代被諒解甚至重用？

1953年底到1954年初，北京選人民代表時，翁文灝被取消了選舉資格，其選民證被收回。他天真地去找一些機關說理，但當時北京選舉委員會的主任劉仁給他的解釋是：“翁文灝1948年曾被列為戰犯之一，后來從歐洲回國，與傅作義、程潛等人起義有所不同，如何處理不在選舉委員會職權范圍，但該會在目前情況下，不能給予翁文灝選舉權。”選舉權風波，對翁文灝是一個打擊，從此，他開始強烈要求工作，以此可知他內心的蒼涼和落寞，他是多么渴望融入新社會中啊！

1954年8月間，周恩來通過孫越崎，詢問翁文灝是否愿意向臺灣進行廣播講話，翁文灝表示樂意效勞，并且很快寫好了廣播講稿《尚在臺灣的人應快棄暗投明，響應解放臺灣》和《宣告拒絕美國學術團體的名譽聯系，以抗議美帝在臺灣的狂妄行為》 。11月下旬，翁文灝又重新擬寫了《追溯反動經過向人民請罪》的文稿，在邵力子、吳景超的幫助下，經過幾次修改，于12月4日在《人民日報》全文發表。

12月20日，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二屆全國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開幕。會議期間，翁文灝見到了毛澤東。毛澤東握著他的手高興地說：“翁先生回來了，好啊，好啊。” 24日進行大會發言，翁文灝被安排在第一位。翁文灝用略帶顫抖的聲音，向全體委員講述了他“投向人民的思想過程”。

翁文灝自認為投向人民了，但在“文革”中，他的歷史舊賬被翻了出來，一起被翻出舊賬的，還有他的長子翁心源——我國第一位石油管道運輸專家，1944年在玉門設計并主持建造了我國第一條輸油管道。

1949年2月20日，翁文灝應蔣介石之邀，前往奉化。此時，蔣介石雖然下野，但仍在溪口遙控國民黨軍政。翁文灝對蔣介石真正引退還存在幻想，希望和談工作由李宗仁全權處理。翁文灝的溪口之行，是要探明蔣介石虛實，并面陳南京的一些工廠沒有遷往臺灣的必要。翁文灝這次去見蔣介石，由長子翁心源陪同。不料，這次見蔣介石，成為他和兒子在“文革”中無法自證清白的“罪惡之行”。

新中國成立前夕，翁心源擔任“資源委員會”中國石油有限公司工程室主任，積極主動參加資源委員會“護廠保礦、迎接解放”的活動，特別是為了保護上海黃浦江沿岸的高橋煉油廠及油庫免遭國民黨軍隊的強占和戰火破壞，他想盡一切辦法，甚至通過關系從上海衛戍司令部搞到“油庫重地，禁止駐軍”的條幅，對阻止國民黨散兵敗將的破壞起到積極的作用。

新中國成立后，翁心源積極與翁文灝聯系，促使并安排父親回國。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石油工業恢復和建設中，在大慶油田的開發中，翁心源都曾有過重要的貢獻，是大慶油田會戰中著名的“八大工程師”之一。

“文革”開始以后，翁心源希望能以自己的身軀保護父親，保護家人。他接受了現實，為此他身心遭到極大的迫害和摧殘，被迫向造反派們一遍遍回答千奇百怪的訊問。他誠懇耐心地說明、解釋自己和父親的思想動機、行為過程，檢查自己思想中哪怕是絲毫的不純潔、不革命的思想。但他決不說假話，更不牽連別人。

造反派們要他交代陪翁文灝赴溪口的過程、真實目的，幫助翁文灝回國的經過、動機，上海解放前夕的活動，“關于勾結偽國防部第二廳的問題”，“關于美帝陸軍情報局的問題”，“蔣介石安排他們父子潛伏的計劃”等，一個個莫須有的罪名，把翁心源逼到了人生的絕路。

1970年4月22日，在湖北潛江縣江漢油田的石油部五七干校，在七八個造反派兇神惡煞般圍攻批判逼供三天之后，翁心源在干校投水自盡。“海棠京寓及時開，身死潛江不可回”。中國第一位輸油管道專家，在五十八歲含冤而逝。中年喪子，老年又喪子，翁心源去世的真相，家人沒有完全告訴翁文灝，謊稱是心臟病。翁文灝信以為真。

一天，紅衛兵來抄家，將事先寫好的牌子“大戰犯翁文灝”的牌子，掛在他的脖子上。紅衛兵貼了八張討伐翁文灝的大字報在大門外的醒目處，隨后在院子中質問批斗了他三個多小時，下令其繼續做書面檢查。紅衛兵離開時，將其臥室書房加封。后來，在周恩來的關照下，翁文灝未再受到沖擊。

1971年1月27日，翁文灝在北京病逝，終年八十二歲。翁文灝在遺囑中聲明，將他的六萬元存款捐獻給國家。

不知翁文灝在彌留之際，回首前塵，他是否后悔自己從政的選擇。在20世紀，中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不論從政與否，都擺脫不了宿命的安排。活躍在政學兩界的名流，一旦卷入政治的旋渦，多數成為犧牲品。用著名地質學家丁文江的話來說，這些人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飯桶”，這是他們的悲劇，也是時代的悲劇。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