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熊的青春

001

毛小熊在正式步入青春期之前還是個每天抱著漫畫與電視的圓臉女孩兒。她曾經看了一部偶像劇，于是就對著鏡子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粉紅色胎記堅信自己也是個遺落在塵世間的公主，在世界的某一個地方，一定有一群戴著黑墨鏡穿著黑西服的保鏢正在尋找她的蹤跡。

她甚至認真地考慮過之后夢幻般的生活，懷疑過自己是否是父母親生的。她一直覺得脖子上的胎記就是一個粉色的隱喻，說得通俗點就是毛小熊她自命不凡——她帶著這種莫名的驕傲在等待著保鏢們開來頂級跑車敲開家門——直到后來，她枕著兩顆玻璃球睡了一個安穩覺后，才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豌豆公主的幸運。

毛小熊把這個故事講給楊天聽，楊天哈哈地笑。那個傍晚，他在學校天臺上，用嘴唇在她脖子上種了一顆草莓，遠遠看上去和她粉紅色的胎記交相輝映。毛小熊時至今日還記得，得到這一吻時的感覺，漫天的昏黃云朵像是撕裂開的棉碎，將楊天冰冰的嘴唇都染得無比柔和。

毛小熊聞到他身上的香味，到底是來自哪個牌子的沐浴露呢？真好聞。她想問，可是覺得有點破壞氣氛，索性閉上了眼睛。

當天晚上毛小熊在爸媽回家之前從去外地上大學的哥哥的衣柜里搜了一件白襯衫出來，她將最上面的扣子扣緊，讓領口遮擋住吻痕。

“干嗎把你哥的襯衫拿出來穿？”餐桌上母親向她碗里夾了塊紅燒肉。

“唔……”毛小熊一時語塞，低頭扒飯。

“再說今天天氣這么熱干嗎把扣子全扣上，看你滿臉是汗的。”母親讓她把最上面的紐扣解開，但是毛小熊不肯。母親起了疑心，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毛小熊眼睛一瞇就哭起來了。她怕母親發現她脖子上的吻痕，然后順藤摸瓜知道它出自一個叫楊天的男生，于是毛小熊的初戀就被扼殺在搖籃里。一想到可能與楊天分開，她心里真不是滋味。

“怎么了？！”母親被毛小熊的眼淚嚇了一跳。

毛小熊睜著眼睛任由眼淚掉了一行又一行，然后她咽了咽口水，撒了進入青春期后的第一個謊，“同學笑話我脖子上的胎記。”

白襯衫是哥哥高中時穿的，對于剛開始發育的毛小熊來說有點大。她把袖子卷起來，可是手稍微一垂袖子又掉下來了。體育老師看她扭扭捏捏地，罰她去一旁站著。

不知什么時候，楊天出現在她身邊，“吶，據說這個學期排球要考試的，你還是得去跟老師學學啊。”楊天指了指遠處的女生們。

“可是我的衣服太大……”毛小熊順便把昨天家里的事和自己的擔憂告訴了他。楊天想了想說：“那穿我的吧。”

毛小熊穿著楊天的白襯衫，雖然還是有點大，但合身多了。她就這么穿著楊天的襯衫回了家，她微微低下頭就能聞到楊天身上的那種味道，于是昨天的親吻如同電影倒帶，一遍又一遍將毛小熊的嘴角維持著上揚的弧度。

002

毛小熊脖子上的吻痕消失的那天，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班主任站在講臺上非常委婉地傳達了一下昨天晚上毛小熊母親在電話里說的話。班主任雖然說得含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班主任言語中被同學嘲笑的被害人是毛小熊。

昨天晚上，毛小熊路過客廳去廁所，聽到母親在講電話，“嗯，我只是希望我女兒能和同學和睦地相處……那么謝謝季老師了。”毛小熊突然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沖上去想阻攔的時候電話已經掛了。

她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后悔自己撒的那個謊。這種后悔一直延續到班主任上完課叫走了林硐凌之后。毛小熊狠狠地松了一口氣，她現在一看到班主任就有一種莫名的情緒，這種情緒夾雜著害羞、不安、尷尬，像一團線球纏得她渾身不舒服。

年輕好勝是毛小熊后來為楊天的沖動找的理由。她當時被他對她的保護而深深地感動了，雖然他的確犯了一個大錯。

當天下午放學的時候楊天在路上遇見林硐凌，沖上去就一拳。林硐凌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但是楊天順勢準備再給他一拳。于是兩個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班主任課后叫老是搗亂的林硐凌去辦公室是因為他又拖欠了好幾個老師的作業，但是楊天把毛小熊被人嘲笑的事情跟林硐凌聯系在了一起，所以才會發生兩人的大戰。

毛小熊覺得自己也有責任。當時的體育課，她只跟楊天說自己用襯衫遮吻痕，并沒有跟他說自己撒的那個謊。為了贖罪，毛小熊兩邊討好、解釋，就差負荊請罪了。最后她把楊天和林硐凌約了出來，在路邊攤吃著羊肉串一笑泯恩仇。

楊天道歉說自己不該魯莽，不該擅自下結論，不該自以為是。林硐凌豁達地將手一揮，說：“龍王廟修一修還是可以住的。”于是林硐凌就這樣闖進了毛小熊的生活。

在這之前毛小熊對林硐凌的印象和所有人一樣——無事生非、愛搗亂、不好好學習。但這之后，毛小熊對林硐凌的印象依舊是——無事生非、愛搗亂、不好好學習。

他見有人一腳踢開路邊的流浪貓，上前理論差點大打出手的時候毛小熊覺得他真是沒事找事。毛小熊和楊天在天臺上約會的時候，他沖上來一臉慌張地喊：“有老師來了！有老師來了！”然后看著他們兩個驚魂未定的樣子哈哈大笑，毛小熊說：“林硐凌，你真的很無聊嘿！”

很多人告訴毛小熊，林硐凌是喜歡她的。她點點頭說：“這我知道。”

下雨的時候，林硐凌為毛小熊撐傘濕了半邊肩膀，冰涼的雨水讓他嘖嘖抱怨，“真難受。”毛小熊轉過頭看他微皺的眉毛，說：“對不起啊，謝謝。”然后向前跑了幾步，鉆到在前面等她的楊天的傘下。她看著他一個人慢慢地往回走，傘歪歪斜斜地握在手掌里，任由雨水打濕了身體，影子被切割成蒙眬的幾片水光。

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猛然發現林硐凌細細密密的愛，如同微風圍繞在她身邊。她只保持著緘默，來平衡三個人的感情。

班級出去秋游的時候，一群人在小溪里捉魚捉蝦，大家換上拖鞋下水嬉戲，毛小熊看到楊天和幾個女生玩得起勁便動了氣。林硐凌看到了，趟過清澈的溪水走到毛小熊身邊問：“要不要我去教訓教訓他？”

毛小熊佯裝大度，賭氣道：“他愛和誰玩，關我什么事。”林硐凌笑笑，說：“要是楊天不要你了，還有我呢。”說著還鄭重其事地拍了拍胸膛。

毛小熊把水一舀，潑到他身上，林硐凌剛要反潑，有人叫他去幫忙抬燒烤的架子。他應了一聲“好”，穿著拖鞋跑走了。毛小熊看著他落在溪邊的球鞋，想叫住他，但是他轉眼就不見了。她趟過去將球鞋塞進塑料袋里放進自己的書包，就怕他馬馬虎虎忘了。

<<<003

進入深秋之后天黑得特別早，穿堂的風帶來的涼意讓毛小熊不禁縮了縮脖子。楊天走在她的身邊，哈出一口氣，緩緩凋落的黃葉落在他的腳邊，被他踩得沙沙響。

走了一會兒，毛小熊突然停下來，楊天也跟著停止了腳步。人民醫院的牌匾橫在眼前，被歲月吹得有些暗淡，混著風，于是也似乎帶著濃烈的涼意。

這是毛小熊在林硐凌住院后第三次來探望他。她記得第一次來見他，他正站在病房的床前望著落日，柔和而昏黃的光線把他的背影勾勒出落寞的景象。但是聽到聲響，他轉過頭看到毛小熊和楊天，蒼白的臉上露出薄薄的笑容。毛小熊覺得恍惚，本來好好的一個人，活蹦亂跳到讓人頭疼的一個人，怎么突然變得好像隨時都能與窗外的夕陽一并消失似的。

毛小熊一直以為她會和楊天永遠在一起，就像跟林硐凌永遠在一起一樣。前者是連枝共冢，后者是天涯比鄰。但是沒想到本以為的固若金湯突然面臨分崩離析。病魔好似一時興起的頑童，忽然纏住林硐凌，于是他們本該一路順平的生活突然被堵上一堵以死亡為基的橫墻。

毛小熊常常在心里問“這是為什么”，不過這些“為什么”從來不知道找誰來解答。

毛小熊還在感傷，楊天拍了拍林硐凌的肩膀說：“林硐凌你怎么這么沒用啊，下星期的籃球訓練我還等你跟我組隊呢！”林硐凌坐到在病床上，笑著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以前都好好的，突然暈倒了，我覺得其實身體還好啦，不知道為什么醫生說要我住院之后身體就越來越垮了。”

他可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毛小熊把水果籃放在他的床邊，沉默了一會兒，說：“林硐凌，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第二次來醫院看林硐凌的時候他已經下不了床了。毛小熊憋著眼淚跟楊天說：“一定是這個醫院的問題。為什么住進來了之后林硐凌的身體反而越來越差了呢。”楊天知道她的責怪只是為她的悲傷找個發泄的出口。

那天毛小熊給林硐凌帶了自己做的餃子，她跟林硐凌說：“這次所有的餃子都是你的。”她的言語有些哽咽，因為她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給楊天帶了一份愛心餃子，林硐凌湊過來搶走了一個，毛小熊罵他怎么那么貪吃，他舔舔嘴唇裝可憐說：“重色輕友，吃個餃子都不舍得啊。”而現在，林硐凌搖了搖頭，他說：“毛小熊，我現在連喝粥都很困難呢。”說著依舊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好像做了什么丟臉的事。

而這次，這第三次，她和楊天被攔在重癥監護病房外，暮色沉進黑夜，林硐凌的母親頹然地坐在他們的身邊，說他已經昏迷了三天。

毛小熊和楊天沉默地坐了很久，最后才離開醫院。離開之前毛小熊透過隔離的窗戶看到林硐凌緊閉雙眼的臉，她看了許久許久，因為她有預感，這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林硐凌的死訊是班主任打電話告訴毛小熊的。毛小熊雖然預感到了林硐凌的結局，卻還是狠狠地大哭了一場。那一刻，她感覺悲傷碎成一地，心被灰色填涂，無法擦干凈。

她不知道對于林硐凌，是否已經超出了友情的界限，但她篤定林硐凌是她青春里無可或缺的存在。他不同于楊天的溫柔文雅，有著桀驁不馴的個性，私底下卻有時候單純得讓她發笑。如果說今生最大的遺憾是什么的話，在當時毛小熊的青春里，就是——要是當時在林硐凌還能吃東西的時候給他做一盒餃子多好。

她多想為他親手做一盒餃子，讓他帶著路上吃。楊天抱著毛小熊，也為自己好友的去世深深難過，但是他還是要表現出冷靜，輕拍著毛小熊的背脊說：“還有我呢，還有我呢。”

毛小熊在楊天的懷抱里，恍惚聽見了林硐凌的聲音。他拍拍胸膛說：“要是楊天不要你了，還有我呢。”

004

很久很久都沒有想起林硐凌了。毛小熊再想起林硐凌時，為這樣的遺忘感到羞愧。

她和楊天考進了同一所高中，但是沒多久，她撞見楊天牽著同班女生盧煙的手出現在操場上。她瞇起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眼花，然后轉身就跑走了。在奔跑的過程中她想起了林硐凌，和他那句承諾。她停下來，彎下腰喘氣，然后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

毛小熊用了兩天回憶了與楊天的相遇相知和相愛。她站在鏡子前摸著脖子上粉紅色的胎記，想起自己給他講的笑話，她想起小時候的自己自命不凡，但是沒想到也會落入俗套的愛情里……

接著她準備用半天時間思考這段感情是否還有挽回的機會。事實上她只用了半分鐘就做出了抉擇。她知道自己的心胸不大，裝不下天地也裝不下背叛，于是毛小熊鄭重地朝著垃圾桶扔掉了楊天曾經送的禮物，宣告自己的初戀悲情而庸俗的落幕。

她在心里告訴自己，承諾就是個陷阱，圈住自己，也圈住說出來的人。一個變成了傻子，一個變成了騙子。但是——內心的不甘是洶涌的潮水，依舊要翻江倒海。

毛小熊再次遇見楊天和他的新女朋友盧煙的時候，扇了那個女生一巴掌之后又逃走了。她望著自己扇過去的那只手，那火辣辣的疼痛好像在證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她并不想挽回感情，只是為了讓自己的憤怒和悲傷找一個發泄的出口。她想，我這樣為我的初戀做最后一次強有力的收尾就當作是不枉這一趟青春吧？她想，這樣楊天就會更覺得我不好吧？雖然她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哪里不好，惹得楊天不喜歡自己了。她想起張國榮先生的遺言：我一生沒做過什么壞事，為什么會這樣。

但反正都這樣了。毛小熊咬咬牙，眼淚還是掉了出來。她一直以來都那么愛掉淚，而這次她想一定是因為手掌太疼的緣故。

但是，盧煙怎么可以隱忍毛小熊的一個巴掌呢。于是接下來的日子里，她們兩個常常狹路相逢，就算是盧煙和楊天分手了，兩個人還依舊互相看不順眼。

江湖上今天傳言盧煙故意撞翻了毛小熊桌上的牛奶，明日江湖快報，毛小熊在午餐的時候潑了盧煙一身番茄湯。這種感覺非常的奇怪，是那種突然回想起來會感慨“什么時候變成這樣子了啊”的感覺。

畢業的那天，毛小熊又和盧煙干上了，兩位美女在酒桌上拼酒可謂是江湖上最后的頭版頭條。她們你一盞我一杯喝完了之后都感覺胃在抗議，最后只好去廁所吐了一番。吐完之后毛小熊和盧煙在洗手臺前互相感慨：“什么時候變成這樣子了啊？”

毛小熊說：“都是你了，干嗎從我身邊搶走楊天，害我變成了潑婦。”盧煙說：“我當時就是喜歡那個混蛋了！如果不是你一巴掌我也不會變成斤斤計較還暗自算計的女人了。”

毛小熊說：“不過，都過去了，以后再也沒有機會跟你較量了。”盧煙說：“是啊是啊，高中三年過得真快啊。都是你啦！我這三年天天跟你斗，浪費了我的大好青春！”話題又扯回來。

“我還沒跟你算我的青春呢！”毛小熊說，“對了，最后誰贏了？”盧煙紅著眼說：“沒有誰贏，也沒有誰輸。”

毛小熊說：“干嗎說得這么文縐縐的啊。我說今晚拼酒誰贏了。”“唔……”盧煙盯著面前的鏡子，像是沉思了一會兒，末了說，“當然是我贏了！”

“屁嘞，明明是我贏！”毛小熊也跟著看向鏡子，她看著自己狼狽的樣子，看著盧煙落魄的模樣。突然兩個人都笑起來。

畢業這件小事，總能讓人看清一些東西。

005

畢業之前楊天找到毛小熊，毛小熊沒好氣地問他要干嗎，他說這些年你都沒有質問過我為什么會和盧煙在一起，害我把所有的解釋都憋在心里，憋了三年，我都快瘋了。毛小熊哼哼幾聲說：“活該。”

楊天撓撓頭說：“你變了好多。”毛小熊點點頭，心里也有點苦澀。楊天繼續說：“但是，有些話還是想告訴你。”毛小熊表示“但說無妨。”楊天沉默了一會兒，問：“你還想著林硐凌嗎？”“偶爾會。”

楊天垂下眼簾，“當時他去世的時候你哭得多傷心啊，我看著都心疼。這種感覺很奇怪，心愛的女生為別人狠狠地痛哭還魂不守舍，就算那個人也是我的朋友，我也為他的死而難過，可是……心里還像是被重重掄了一拳。我想起你之前和他打打鬧鬧的場景，想起秋游時他靠你那么近，想起你趴在病房隔窗前的不舍，我就覺得，其實你早就被林硐凌奪走了。”

“所以當盧煙跟你說‘求交往’的時候你就投降了？”

楊天點點頭。毛小熊心想這多少有些可笑，像是楊天用謊言來彌補曾經的過錯。但是管他呢，都過去了。“毛小熊，你當時是不是真的愛上林硐凌了？”過了許久，楊天才問出這些年困在心里很久的話。

毛小熊心想男生的妒忌一點也不比女生小啊。她看著坐在面前露出傷感神色的楊天，突然好想伸過手去摸摸他的頭。這些年過去了，毛小熊對林硐凌的感覺在喜歡之上，但是從未達到愛。因為她的心里住著的，可以為之而“愛”的，就只有楊天。

末了，毛小熊說：“沒有的事。”楊天抬起頭來，他的發梢被風吹得凌亂，眼里閃爍著的光夾雜著無數的情緒，落在毛小熊的眼睛里是一汪悲涼的湖水。

毛小熊和楊天并沒有復合。

楊天說：“時至今日，我也沒有臉再向你請求你的愛了。”毛小熊說：“我從小自命不凡，也不會吃回頭草的。”說著還吐了吐舌頭。告別了楊天之后的毛小熊在湖邊呆呆坐了很久，引來了門衛大叔疑惑而擔心的注視，等到天黑了，她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灰塵，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有些釋然。她這次沒有流淚。因為學會放下是件值得喝彩的事，她想。

盧煙聽完說：“毛小熊你想得真開。楊天說他不愛我了以后我還是難過到現在。”說著還流下了兩行淚。

“喂喂喂，別哭啊。”毛小熊遞上一杯醋，“解解酒先。”盧煙皺著眉頭被毛小熊灌下一杯醋后，說：“要是我們之間沒有楊天，早點能成為朋友，那該多好。”毛小熊說：“現在也不遲啊。”

“毛小熊。”“干嗎啦。”“讓我把那一巴掌扇回來好不好？”“滾！”

006

毛小熊在畢業后的冗長夏天里翻出了當時楊天跟自己交換的白襯衫，還有沒來得及還給林硐凌的球鞋。前者是楊天說要送她的珍藏，后者是秋游當天一群人玩得太開心穿著拖鞋就回了家，等毛小熊準備送還的時候林硐凌被送進了醫院。

她盯著兩件“禮物”，第一次感覺自己正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它感覺這“尾巴”的主人是一頭焦躁的狼，此刻正張牙舞爪地提醒她看向它，提醒她要把它牢牢記住。

她把襯衫和球鞋洗干凈，一個掛在陽臺，一個擺在窗邊，被風晾成沉默的告別。她開始用許多空余的時間將回憶裁剪，以至于越來越感覺在這個夏天里，連歲月都條理清晰，光陰也錯落有致起來。

不過這樣很好，就像自己的青春一樣。

毛小熊摸摸脖子上粉紅色的胎記，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