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宋?司馬光?
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這首詞抒寫了作者對所愛的切望之情。上片寫佳人頭飾之美,以詞麗勝;下片寫作者的眷念之情,以意曲工, 表現出作者對所愛的深切系念。全詞輕倩婉麗,筆墨精妙。
許晴
一
常青藤搖曳在風中,劃出一條條嫩綠的弧度,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打濕了陽臺上晾曬的衣服,許晴匆忙收了衣服,關好窗戶后回到客廳才發現江一鳴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他穿著黑色襯衣,長腿交疊靠坐在沙發上,手里拿著遙控器正看著電視,名貴的西裝外套被隨意扔在扶手上。
“你吃飯了沒?我把飯菜給你熱一下。”許晴問道。墻上的掛鐘顯示著現在已經是晚上的十一點了,比起以往江一鳴的徹夜不歸,時間算早了。
“你問的是廢話嗎?這個點沒吃飯早就餓死了。”江一鳴抓了抓頭發,不耐煩地應著。
還不是怕你又跟前幾天一樣半夜把我叫起來給你開伙做飯,飯做完后你就睡死了,隔天還吼著我嫌我飯做得太慢,怠慢了你的肚子。當然,許晴只在心里咆哮著,沒敢說出口。
江一鳴長相俊美,辦事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但偏偏是毒舌派,脾氣還很大,重點是欺負自個兒老婆也毫不手軟,她反駁的話一出口,就跟點著江一鳴這只火藥桶的引線一樣。三年的婚姻生活,從一開始的吵吵鬧鬧到現在,許晴早學乖了,沉默地轉身去給他切盤水果。
啪,突然一個東西摔地的聲音從客廳傳來,許晴尋聲望去,就見被電視屏幕光線映照著的江一鳴表情嚴肅,飽滿的嘴唇抿成了一條薄線,不遠處是碎成兩塊的遙控器。
電視被調成了靜音,許晴將整條娛樂新聞看完,才上前關了電視了然地笑說:“你是娛樂公司的老總,不會不知道娛記最擅長的就是捕風捉影。那個帥哥是雜志的攝影師,姓張,為人正直,疼兒疼女愛老婆。”
那條讓江一鳴惱火到甩了遙控器的新聞煞有其事地報道著當紅女星陸曼的最新緋聞,還附有一張明顯是偷拍的,陸曼跟著陌生男人在清晨一前一后走出酒店的模糊照片。
“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江一鳴語氣不善,但臉色明顯緩和了許多。
“哦,他到劇組來跟陸曼約拍攝時間,我們聊了幾句。”許晴嘴里塞著蘋果,口齒不清地說著。丈夫的情人傳緋聞,她非但沒有火上澆油,反而還幫著解釋,這精神得有多高尚啊。
江一鳴眼神不屑,許晴表示很受傷:“雖然我沒有像陸曼一樣紅遍大江南北,但好歹也是這部電影的女二號,擁有一群忠實的影迷,雜志也是要搶著我當封面女郎。”
“哦,你說的是你那群大伯大嬸粉絲團還有婦女雜志啊?”江一鳴嗤笑,跟著神情冷峻,眼神帶著懷疑,“你為什么替陸曼解釋?你不是最希望看到我們鬧翻?說不定陸曼的行蹤還是你透露給記者的。”
“喂,把你心里齷齪的小人想法收回去,你們分手我會開心地到門口去放鞭炮,但我也是有原則、正直的人,不會因為喜歡你,就跟著旁人歪曲事實,糟蹋了陸曼的名聲。”許晴抬頭挺胸正義凜然地說著。
盡管她穿著一套很沒氣勢的小雞睡衣。
江一鳴錯愕,不是因為她義正詞嚴的話語,而是她眼睛里那覆蓋著的薄霧。江一鳴所認識的許晴從來都是要強的,許家家大業大給了她驕傲的資本,就是后來獨闖娛樂圈的時候,也是不靠任何人就在這個圈子里占據了一席之地,自信、頑強。他從未看過她說著強硬的話語卻這般委屈得要哭不哭的樣子。
再回想到她從十指不沾陽春水到為他洗衣做飯樣樣通,于是,江一鳴也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分了,想道歉吧他說不出口,不說話吧又太尷尬了,最后江一鳴抓了抓頭發,指著廚房兇巴巴地說:“快給我熱飯。”
二
昨夜下了一場雨的緣故,即使是盛夏,今天中午的天氣也顯得特別涼爽。
許晴坐在小凳子上看著劇本,她現在拍攝的是一部古裝電影,劇本她很喜歡,角色她也很滿意。講述的是天仙似的善良女主和風流倜儻的男主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而她飾演的女二是女主的妹妹,一個同樣喜歡男主卻始終不被放在心上,所以不擇手段跟姐姐搶男人的狠角。
“孟凡,你說我演完這部戲后,菜市場里的大媽們還會賣菜給我嗎?”許晴翻著明天要拍的一場戲的臺詞,四十五度角仰望著天空,憂心忡忡地問著。她旁邊坐著的陽光英俊青年正是這部戲的導演,有鬼才之稱的孟凡,也是許晴的發小。
嘖嘖,太惡毒了,竟然要她花言巧語把仙女姐姐騙到山崖邊,推她下去還要得意地笑幾聲,然后囂張地說沒人再和我搶,從此××是我的云云。
“哥會救濟你幾棵大白菜的,放心。”孟凡很大方地拍著胸脯說著,許晴白了他一眼,低下頭認真看著臺詞本,有幾綹頭發滑落在她修長的頸項,側面的弧度溫潤美好,孟凡心一跳,“晴晴,你跟江一鳴的事怎么樣了?”
許晴和江一鳴結婚的事少有人知道,而知道真相的就更少了,孟凡是其中一個。
“還是老樣子。他婚前就跟我說過了,他不愛我卻不會跟我離婚,更不會放棄陸曼。”許晴頭也不抬地回著。如果不是陸曼出身低微,江一鳴也不會愿意娶她,將她當擋箭牌來堵住家族里反對的聲音。
“晴晴,你又是何必?”
“只有我單方面付出感情這樣太吃虧了,所以怎么著我都要拖他下水。”許晴面容平靜,但話語里卻有不容他人勸告的堅決。
同一時間,在片場的另一端。
“一鳴,你在看什么?”陸曼五官精致,一身典雅的古裝打扮,讓她看起來高貴雅致,這一笑起來更有幾分傾國傾城的味道。
陸曼順著江一鳴的視線,就看見許晴和孟導演正坐在樹下,兩張小凳子靠得很近,孟凡幾乎是靠在許晴耳邊說著話,兩人姿態親昵。
“這孟導演跟許晴兩個人在一起倒跟愛黏在一起玩的小孩似的。”她狀似隨意地說著。
陸曼話一說完,就見一直沉默的江一鳴站了起來,示意他要過去那邊。
“你竟然干脆地替你的情敵解釋清楚了,讓他們去鬧幾天也好啊,你說你是不是在豬圈里長大的?笨死了。”聽說了許晴向江一鳴解釋了陸曼的緋聞事件,孟凡直接將一個熱騰騰的栗暴賞給了許晴。
“那你就是豬生的。你當江一鳴傻啊?他肯定會相信陸曼,不過是看到新聞一時生氣罷了,我的印象分都不好了,這不,得要挽救點形象。他還疑心我的動機,姐就用我爐火純青的演技把他給騙了,早上他還給我煎了個荷包蛋,雖然那個荷包蛋真心難看……”
許晴喋喋不休的話語被孟凡的眼神打斷,她直覺不好,回過頭就見身姿挺拔的江一鳴正雙手抱臂站在她身后。
那眼神跟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似的,許晴縮了縮腦袋。烏鴉在樹上叫著,似乎在幸災樂禍地說,有人要倒霉啦嘎嘎。
?
“你的演技不錯,心機卻更好。”扯著許晴回到車里,江一鳴冷冷嘲諷著。想起昨晚只顧想著怎么跟許晴道歉而一夜未眠,早上還手忙腳亂地煎了個蛋給她賠禮,卻原來是被她耍了一道,讓她喜滋滋地拿去跟別的男人分享,江一鳴就不由得怒火中燒。
“我知道,謝謝夸獎。”許晴垂著腦袋很謙遜地接受了。
“不過你可算是白費心機了,我江一鳴從來只愛陸曼一人,娶你不過是權宜之計。”江一鳴揚起嘴角笑著,笑意未達眼底,“等我說服了父親同意我和陸曼的事后,我們的婚姻即刻失效。”
“哦。”許晴點頭,表示受教了、明白了。
許晴的態度叫江一鳴覺得自己就像是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忍不住就沖許晴嚷嚷:“我的意思是叫你別癡心妄想了,我不可能會喜歡你,就是有十個百個的你也比不上陸曼的一根頭發。”
“哦。”許晴始終沒有抬頭,悶聲應著,仿佛他說的話只是吹過她耳邊的一陣風。可江一鳴仔細一看,她的肩膀卻在微微顫抖著。
該不會是哭了吧?江一鳴皺眉,強行抬起她的下巴,卻見許晴憋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看見他的臉后直接哈哈大笑起來。
“笑什么?”江一鳴的眉頭鎖得更緊,一副你再笑我就揍你的表情。
許晴見狀很嚴肅地跟著他板起了臉,然后無比正經地說:“江一鳴,你的褲拉鏈沒拉好。”
“……”
一大群草泥馬撒著腳丫子歡樂地奔了過去。
只見車門霍地打開,長腿一伸,就見許晴圓潤地滾了出來。等她坐到地上后的下一秒,江一鳴的跑車揚長而去,那車速之快可見它的主人的怒氣。
許晴不以為然地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有些詫異地看見隨著她的動作從眼眶中滴到地上的水滴,而后喃喃說:“笑容是假的,眼淚卻是真的。”
不是故意要騙你,也不是故意要讓你愧疚的,不過是想讓你能多想想我而已。
三
山風凌亂,陸曼站在斷崖邊沿,許晴慢慢靠近,悄悄地站在她的身后,緩緩地伸出了手臂……
在場的工作人員全神貫注地看著現場,今天的這場戲不但是整部電影的一個小高潮,而且它對演員來說具有一定的危險性。為了強調視覺的逼真效果,陸曼需要吊上威亞,親自跳下山崖。
許晴看著陸曼窈窕的身影,也許是入戲太深,伸手的那一刻她竟強烈地希望陸曼真的掉了下去,再也回不來。但她又不得不佩服陸曼的敬業精神,明知身后有人要推自己下山,還能表現得這么鎮定。
許晴的手搭上了陸曼的肩膀,瞬間發力,然而,陸曼身體向山崖墜下的一剎那,許晴看見她藏在腰部衣襟下的威亞吊繩掛鉤滑落了一邊,威亞的安全性直接減了一半,這樣掉下她勢必會失去平衡,撞到山體。
形勢間不容發,已經來不及讓許晴多想,她腦中霎時只有一個念頭……
全場工作人員嘩然,陸曼掉下去是劇情的需要,許晴怎么也跟著下去了?只有孟凡當機立斷地吼著:“快去看看,技術師呢?快來。”
出于安全考慮,許晴也吊上了威亞,她跳下的速度比較快,所以下墜的速度也快。鋼繩搖晃著,陸曼傾斜著半個身體,失去了平衡,似乎是撞到了哪里,她悶哼了一聲。許晴立刻抓過她的肩膀,將她抱在了懷里,許晴的心臟緊張地怦怦直跳,慣性的作用讓承載了陸曼一部分重量的她身體晃動,措手不及間她的左半邊身體直接撞上了山體,左耳嗡嗡地鳴著。
所幸兩人都穩住了身體,在半空中懸吊著。
上面有人在大喊著她們的名字,聲音忽遠忽近似是從遠處傳來,許晴入目的皆是翠綠的山色。她恍恍惚惚地看著,默默地想著自己是不是成了救美的英雄了,她的事跡宣揚出去后,會不會就多了好些粉絲啊。嗯,不要太多也行,有江一鳴一個就好。
四
啪,車門被用力地甩上。
江一鳴在助理的開道下迅速沖進了醫院,身后的鎂光燈閃爍著,聞訊趕來的記者都被保安攔截在醫院外,包括他們急切的提問。
陸曼進入演藝圈也有四五年的時間了,在他的安排下,她從未在拍戲的過程中受過任何的傷,這次竟然出了這么大的事,江一鳴十分懊惱。
公司有意把這件事壓下,所以進入醫院的劇組人員并不多,大家都亂成了一團。孟凡去向公司派來的代表交代前因后果,吊威亞的技術師因為喝了酒,技術上的失誤險些釀成大禍,現在已被警方扣押,等待處理結果。
陸曼還在急診室里急救,江一鳴隔著一道門也看不見里頭的情況,他煩躁地扯著領帶,一回身就看見背倚著雪白墻壁一個人站著的許晴,她低著頭似是在發呆,身上還穿著有些凌亂的戲服,但,安然無恙。
江一鳴眼睛更顯深沉,他大步上前,抓起她的手腕,她表情驚訝地抬頭看他。
“是你,你是故意的,你安排好了,故意要害陸曼的對不對?因為昨天我對你說的那些話,所以你想要趁機毀掉陸曼對不對?”江一鳴咄咄逼人地問著,他的眼里有著比深冬的天氣還要譏誚的酷寒。
因為身高上的差距,盛怒之下的江一鳴帶給許晴極大的壓迫感。
“我說不對的話,你也不會信我。”他的手握得很用力,幾乎能把她的手腕捏折,許晴放棄了掙脫,哼笑一聲反駁。她的身份早被他定位了,一個工于心計、城府深沉的妒婦罷了。
可讓許晴覺得悲哀的是,他連事情的真相都不愿去調查,甚至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就斷定陸曼出事跟她有關。
“怎么不是你躺在里面?你怎么不去死?”是怒氣之下的口不擇言,許晴云淡風輕的態度讓江一鳴完全失去了冷靜。
許晴愣住,茫然地看著江一鳴,似乎在確定剛才的話是不是真的是從他口中說出,她清麗的面上一瞬間有著不知所措,明澈的眸子里霎時閃過許許多多的情緒,可最終又沉淀成一汪平靜的湖水。她垂下了眼皮,掩住了自己的情緒,以及綿延不斷的怎么也掩飾不了的難過。
許晴的一言不發和周遭探尋的視線讓江一鳴心中越發煩躁:“你不要再裝了,我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但下一秒,江一鳴看見許晴仰起頭,嘴角上揚地笑說:“很抱歉,不是我躺在里面,讓你失望了。”
江一鳴的臉無疑是好看的,表情是憤怒里隱著心疼,心疼是對陸曼所受的傷害,而憤怒則是來自于對她的懷疑。許晴看著這樣熟悉卻又陌生的江一鳴,驀地想起了她演的妹妹跟男主角說的一句臺詞——憑什么?她不需要任何的手段,就能讓你心甘情愿地臣服,憑什么?我機關算盡,卻求不得你的一點關注。
原來,她喜歡這個劇本,不是因為劇情有多么出彩,而是因為故事似人,人是故事,她跟故事里的妹妹是一樣的。
一樣是求而不得,求之不能。
“你……”說著這般自嘲的話的許晴,笑容滿面,眉眼里盡是真誠,那笑容就像針尖般瞬間扎破了江一鳴如氣球般漲滿的火氣,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來。
“出來了,醫生出來了。”一聲焦急的驚呼打破了他們之間膠著的狀態。
江一鳴立刻放開了許晴的手,轉身迎向陸曼的醫生,那頭也不回的樣子更像是在逃避著什么。可是,如果他能夠回頭,只要一眼,他就會看見許晴一直專注地目送他的背影離開,直到視野漸漸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見,她仍是站在原地沒有離開。
江一鳴更不會知道,這是許晴最后一次對他的期待,期待他能回頭,給她走下去的勇氣。但他沒有,由始至終都沒有看到她等待的姿態。
五
陸曼的肋骨受到撞擊,斷了兩根,這陣子都得在醫院里修養,一切工作都得停下來。但沒有性命之憂,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江一鳴輕輕把門帶上,讓陸曼好好休息。他走到窗邊,才發現月光幽幽,天色黑得徹底,人一放松下來,一整天的膽戰心驚就像是很遙遠的一件事。
“許晴平時看著挺傲氣的一個人,沒想到這么熱心,要不是她跟著跳下去抱住了陸曼,只怕陸曼沒這么好運了。”
“是啊,我們把人拉上來的時候,陸大明星都暈過去了,許晴的左耳流著血還幫著安慰我們,當時的情況真是嚇死人了。”
“你們說誰的耳朵流血了?”
兩個正在交談的女生走過拐角處時,就被突然出現的高個子男人嚇了一跳,他居高臨下,冷峻著臉問著。
兩個女生看清了來人,舒了一口氣:“江總,我們說的是許晴小姐。”
“怎么回事?”江一鳴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兩個女生面面相覷,難不成江總到現在還不知道今天劇組發生的事?但兩人還是你一言我一句地將事情交代了。
誰知道,剛一講完,一直繃著臉的江總直接丟下一句謝謝就沖了出去。
?
門鈴持續不斷地響著,許晴開了門,意外地看見這個時候本該在醫院陪著情人的江一鳴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外,她也不多問,知道他沒帶鑰匙,就向后退了一步讓他進來。
江一鳴跟著許晴進了屋,遲疑了幾秒才問:“你沒事吧?”
許晴回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詢問他說的話的意思,見他指了指左耳,才明白了似的撩起頭發說:“剛開始疼得我想喊娘,到醫院上了藥后就不疼了,醫生也說不礙事。”她仍是笑瞇瞇的,仿佛談論的只是今天的天氣、昨天的晚飯這樣無關緊要的小事。然后她又很驚訝地問,“你趕回來該不會就為了問我這種小事吧?如果是的話,我會理解為你是在關心我,然后往自己臉上使勁貼金的。”
早上她披散著長發,現在她撩起了頭發,江一鳴這才發現,她的左耳塞著一團棉花,雪白的棉花隱隱滲著血跡,江一鳴心一顫,便脫口而出:“對不起。”
“原來高傲的江總也會道歉啊。”許晴訝異后,揶揄著笑他,“看在也許是江總第一次向人道歉的分上我就接受了,不過要想替陸曼謝我的救命之恩的話,把那只江家祖傳玉鐲送我唄。”
那翠玉白鐲許晴只見過一次便喜歡得緊,千百次問江一鳴要都要不到,江一鳴說了,祖傳玉鐲是要送給自己媳婦的。
但是,這回江一鳴卻很干脆地點頭同意了:“明天我叫秘書送來。”
許晴會這么說,其實是對陸曼在江一鳴心里的重要性的試探,而她得到了結果。強烈的失落感來不及泄露在臉上,許晴卻笑得更燦爛了。
“你別當真,我就隨口說說,那種鐲子我哪里喜歡啊。”她坐到沙發上,拿著遙控器看著電視。
江一鳴眉頭擰起,這樣子的許晴讓他心里惴惴不安著,但她的下一個動作替她也替江一鳴解釋了她今晚反常的行徑。
許晴隨意地從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扔給了他,書面上赫然寫著“離婚協議”的字眼。
江一鳴愣住,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設想過無數次他們簽離婚協議的場面,卻沒有一次會是她率先提出,他沒有對策,措手不及。
不該這么快的啊。
“爸媽那邊我會去說的,包括陸曼的事我也會幫你提的。現在,你只要把大名簽一簽就OK了。”
許晴的聲音夾雜著嘈雜的廣告聲響起,卻清晰無比地傳到了江一鳴的耳朵里,他的腦袋里一團糟,嘴唇動了動才從牙縫間擠出話來:“為什么?”
這么突然,而且還是曾經說過要跟他長長久久耗下去,耗到他喜歡上她為止的許晴先提出來的,江一鳴感到了憤怒,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許晴關了電視,舒展著手臂站了起來,跟著把他的問題念了一遍:“為什么啊?”
因為出事后,你跟我說的不是你有沒有受傷,而是怎么不是你躺在里面。
因為直到今天我才徹底明白,我爭不過陸曼,我連你對我的同情、憐憫都爭不到。
因為你是白眼狼,怎么養都養不親,胳膊肘凈往陸曼那兒拐,我掰都掰不回來。
因為我沒有銅墻鐵壁,沒有鋼鐵心,不是你怎么詆毀怎么傷害都不會痛的鐵人。
因為......
許晴有無數個答案可以回答江一鳴的問題,然而,她像個孩子一樣,在迷離的燈光下,長發披肩,下巴尖尖,嘴巴翹翹,傲慢地說:“因為我不想跟你玩了。”
六
他們是秘密結婚,離婚的時候也做全了保密功夫,所以沒有一家媒體知道江氏娛樂公司的老總和許晴的合合分分。許晴很滿意,但是,她又要咆哮了,江氏老總和陸大美人在一起了關她什么事啊?!為什么她才到醫院大廳,就被雙眼發亮像看到了獵物的媒體團團圍住啊?!請放過一個剛離婚,心靈受創的少婦好嗎?!
“許晴,陸曼承認了她和江一鳴的地下戀情,你怎么看?”
“許晴,有人見過你和江一鳴進了同一間公寓,你們是否有曖昧關系?”
“江一鳴和陸曼在一起了,你有什么祝福的話想對他們說的?”
孟凡笑容可掬地護著許晴說:“許晴不回答這些問題,請大家關注我們的電影。”但臉上已經寫滿不悅。
媒體一看到孟大導演這么維護許晴,又紛紛跟打了幾管子雞血似的:“許晴,孟導演從你出道以來就一直很照顧你,你是不是被潛規則?”
哎喲,今天新聞的大標題就叫“糾糾纏纏四角戀”好了。
孟凡剛想開口訓斥對方,許晴站了出來說:“江總可是老板啊,現在老板娘也有了,大伙再亂說的話,我可是要被扣工錢的。當然,他倆的事我也不知情,不能亂說。”許晴很無辜地攤手,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徹底把自己當路人了。
人家都和和氣氣地這么說了,媒體也沒好再糾纏:“許晴,你有什么祝福的話跟江一鳴和陸曼說?”
許晴很認真地想了想,媒體很耐心地等著,突然就見許晴朝著某個方向大搖大擺地招手喊:“嘿,江總,結婚了記得包個大點的紅包給我啊!”
大伙跟著回頭,就看見緋聞男主江一鳴從電梯口出來,這可是讓他們等了一整天的正主啊,他們立馬圍了上去,唧唧喳喳地展開一系列的提問。
江一鳴任著助理打發媒體,他看向許晴剛才站的方向,就見她正扯著孟凡的胳膊,動作迅速地溜了。
明明之前是她對他窮追猛打,厚著臉皮說什么也不放棄的,現在卻頂著長輩們的臭罵執意離婚,甚至剛才還笑瞇瞇地問他要紅包,然而表情卻是疏離的。這樣子的許晴跟他心中那個飛揚跋扈、無所顧忌的許晴不一樣,他突然覺得他一點都不了解她,江一鳴很失落。
周圍很嘈雜,可是江一鳴的腦袋卻空茫一片,他只能順著本能,從人群中擠出,大跨步地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追去。
于是,在寬敞的停車場里,在微醺的車燈下,他看見了許晴,那個像女王一樣驕傲的人無助地蹲在了地上,孟凡抱著她,臉上的心疼即使隔著數步之遙也一覽無余。
“孟凡,我沒事,只是感覺很累。”許晴的聲音低低地、疲憊地從孟凡的胸前傳出,“我演了那么多場戲,可這幾天演的戲是我演得最好最逼真的。”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那時她偶然讀過這句詞卻不理解,現在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她幾乎用了畢生的力氣才能以那么瀟灑的姿態從江一鳴身邊離開。
不是她不愛江一鳴了,只是她愛不得恨不得,她的真心江一鳴不懂珍惜啊。
“我會陪在你身邊,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孟凡靠著她的右耳,憐惜地說著。青梅竹馬,相濡以沫,她待他如兄長如好友,可他愿一直待她如妻,執著等待。
他說許晴傻,可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江一鳴站在柱子后,聽不見他們說的話,但孟凡保護者的姿態讓他覺得心頭失落更甚,那個位置,原本是他的。這樣的念頭剛一閃過,把江一鳴也嚇了一跳,他捏了捏脹痛的太陽穴,會有這樣的想法,怕是最近太累了。
七
天氣陰沉得可以,黑壓壓的烏云洶涌而來,窗簾被風吹得高高的,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
“一鳴,你最近似乎不大對勁。”陸曼坐在自家的小型影廳了,看著旁邊把玩著手機卻明顯走神了的江一鳴,額發落在他飽滿的額頭上,表情落寞。
“工作壓力大。”說完,江一鳴上前放了碟片,不再繼續話題。離那次在醫院見到許晴已過過了兩個月,陸曼都可以在家修養了,可江一鳴再見到許晴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在幾次刻意去找許晴但仍找不到人后,江一鳴確定她是在躲著他。
這個認知讓江一鳴惱火,從來只有眼巴巴想見到他江少的人,卻沒有人這么不待見他。
面對江一鳴明顯敷衍的回答,陸曼也沒有再追問,她清楚地知道這個桀驁不馴的男人只能依賴,不能控制。
江一鳴放的碟片是孟凡導演的、陸曼和許晴合作的電影。陸曼出事前,電影就已經拍攝得差不多了,落崖的場景只是補拍。這部片子剛好在最近上映,聽說好評如潮,尤其是許晴塑造的角色,有資深電影人評論說,這個為愛而生的瘋子帶給了我們許多驚喜。
影片播放著,時間緩緩流淌而過,陸曼側頭看著目不轉睛盯著大屏幕的江一鳴,神色復雜。屏幕里,赫然是一身粉衫的許晴站在桃園里,看著不遠處的男子,滿面笑容,在影影綽綽的日光下,干凈美好……
而江一鳴于不知覺中揚起了嘴角,那一抹溫柔的笑意讓陸曼一驚,心中的不安蔓延。
?
風雨肆虐中,許晴站在山腳下趕拍著新戲里的最后一場戲,為了渲染氣氛,導演特地選了這樣的天氣。
然而,開拍還沒多久,許晴一回頭就看見圍在周遭的工作人員齊齊往回跑,還有人在遠處使勁向她喊著什么,神態焦急。許晴皺皺眉頭,她聽不清楚,只能去辨認那人的唇形:“快跑——”
轟隆,是什么被劈開的聲音,許晴抬頭,眼睛驟然睜大,她看著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連求救聲都喊不出……
?
雨聲、雷聲、風聲在昂貴的音響下只能依稀聽見一點。
電影已經播放到了尾聲,結局亦喜亦悲。
為了爭奪愛人,用盡手段的女子最終卻被她最鐘愛的男人一劍刺穿了胸口,還是在他們初識的桃園里,她站在桃花紛飛的樹下,張著被鮮血染紅的唇,輕聲地說:“我怎么就這么喜歡你?你對我又不好。”
鏡頭一點點拉近,最終定格在她的面容上,把藏在漆黑瞳孔中的難過、悲切緩慢地放大。
下一瞬,她捂著傷口喃喃地喊:“我疼。”
似是訴苦又似是在自言自語。
說不清是傷口疼還是心疼。
江一鳴瞬間僵住,只是一個電影情節,卻讓他的心臟一陣陣地揪痛。他想起了陸曼出事那天,在醫院里說著“很抱歉,不是我躺在里面,讓你失望了”的許晴也是這樣的表情,淡淡的、麻木的,明明嘴角帶笑,眼底卻是一片茫然。
原來那時她并不是在演戲,是真的疼得忘了疼痛該有的表情。
言語的傷害有時比槍械利刃還要傷人,更何況是說他說著讓她去死這樣的話。也許那時的許晴還在等著他的安慰和贊賞,不料等到的卻是他咄咄逼人的話語。
似乎那把劍刺的是江一鳴的胸口,要不然他怎么會疼到連呼吸都接不上來的地步,只能一個勁地喘氣。
陸曼見狀,立即將播放器切換成電視模式,然而,還有更大的沖擊傳來——
“最新消息,許晴在青石山腳下拍攝《××》的最后一場戲時,不幸遭遇山體滑坡,被亂石擊中。消防隊已經迅速趕去營救,許晴現在正在醫院進行搶救……”
江一鳴的睫毛顫動,不可置信地跌坐在了地上。
八
江一鳴的手一直在哆嗦,怎么也不能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里,好不容易鑰匙進去了,車子卻發動不起來。雨還在下,可江一鳴顧不得了,直接沖到了馬路上,可這種天氣又是在郊外,路上又哪有什么車子。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長長的公路似乎沒有了盡頭,江一鳴咬牙,開始狂奔。他腦子里空茫一片,心里只覺得害怕,這種感覺比陸曼當時出事時還要嚴重……
等江一鳴一身濕漉地到了許晴所在的搶救室,已過了一個多小時,孟凡雙目失去了焦距地靠在外墻上,茫然地盯著天花板。
“她……怎么了?”江一鳴問得小心翼翼。
“雨聲太大了,她的左耳聽不見,一點都聽不見,所以聽不到他們喊她跑的聲音……她的身上插滿了管子,連喊聲疼都喊不出來……”
孟凡沒有看他,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地說著。
“她的耳朵不是好了嗎?怎么會聽不見?”江一鳴揪住了他的衣領。
孟凡這時才遲鈍地把視線轉向他,被媒體譽為最有魅力的笑容如今蒼白慘淡:“她說一句真話你要懷疑她十句,她說了一句假話你卻毫不猶豫地信了,哈哈,怎么好得了?耳膜都破裂了,怎么好得了?”
江一鳴猛地頓住:“你說什么?”
“她說她救的不是陸曼,她救的是江一鳴的幸福。可那個傻子,把自己的一只耳朵都賠進去了。”孟凡的臉上憐惜滿滿,心疼滿滿。
孟凡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般,一刀刀直戳他的心肺,江一鳴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
“許晴怎么樣了?她怎么樣了?”連江一鳴都沒察覺,他的話語里帶著忐忑、迫切,帶上了哭腔,一身濕漉,全然沒了以往的瀟灑。
孟凡卻置若罔聞,似是懷念,自顧自地說:“早上我們還在打電話,她笑得很開心,說看我可憐,同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愛她。可她比我更可憐,因為江一鳴從沒給過她一個哪怕半個機會。”他的話鋒猛然一轉,表情也變得猙獰,“她明明可以活得更好,卻因為你們!是你們害了她!”
孟凡蹲在人來人往的長廊上,臉埋在手里,漸漸泣不成聲:“她死了,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交代就死了,你們滿意了吧?!你們再也不能傷到她了!”
江一鳴只覺眼前一黑,聚集了全身力氣才能站住腳,他轉身迅速轉向長廊另一邊。
在找安置許晴的病房途中,江一鳴接了一個來自陸曼的電話,他只講了一句話就在陸曼的追問中直接掛了電話,他說:“多可怕啊,我的心給了別人我自己卻不知道。”
然后他在一間放滿鮮花的房間里找到了許晴,她裸露在外的皮膚帶著大大小小的傷痕,她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躺在白色的被單里,換上了最干凈的衣服,梳著最整齊的頭發,秀麗的面容安詳靜謐,在微光下,像最溫潤的白玉。
江一鳴慢慢走近,很短的路,卻叫他想起了他們新婚那晚,他們隔著一床被單躺在同一張床上。他背對著她,假裝睡著聽不到她在身后試探般地叫他的名字,她連連喊了數遍,讓他心生厭煩。他又假裝翻了個身,一巴掌拍在許晴的臉上,聽見了她“哎喲”一聲,小聲罵了聲“渾蛋”的時候,他心情大好。月光清亮,在昏昏沉沉陷入熟睡之際,他聽見她不厭其煩地低聲說:“江一鳴,你喜歡我吧喜歡我吧。”像念咒語般,好像說得多了他就真的會喜歡她似的。
癡人說夢,他記得當時,他好像就是這樣不屑地反駁她的,在她驚慌失措的眼神中。
許晴,睜開眼看看吧,你當時下的咒語成真了。
然而,她始終安靜。
江一鳴覺得許晴就是一把生了銹的匕首,刀鋒很鈍,實在對他構不成威脅。可他沒想到,在這一天,這把鈍鈍的匕首會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鑿進他心里。
狠狠地,不留一點余地,就像曾經他對她所做所說的那樣。
江一鳴上前,握起許晴的手,貼著自己的額頭,久久地沒再動彈……
?
雨停,云淡了風輕,在醫院的長廊上,孟凡遙看著天空,表情溫柔地說:“別怕,我會去陪你,一直。”
這個世間,從來如此,有人傷害有人辜負,卻有人與你相濡以沫,生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