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花朵

春天的花朵

在我決定要寫我的村莊的這些日子里，我的心中充滿溫文爾雅的寧靜。那寧靜是藍天般的至純廣闊，草原般的碧綠無際。我不知能把我生命初始的地方寫成什么樣？我有沒有這個能力？但我靠的是我對故鄉的一片真情。在我的心底，故鄉和父母是無法分開的，想起父母就想起故鄉，想起故鄉就念念不忘父母。如今正值暮春三月，我的村莊該是花開百媚生了吧！

其實，春天的時候，村莊里不光有桃花，各種各樣的花多著呢！最先開的是杏花，桃花開杏花敗，梨子花開清明來。春陽嬌嬌，桃花夭夭，說的是大晴天須紅日桃花分外好看。看梨花則要等到雨天了，細雨有若無，似花花非花。梨花帶雨，那是何等的嫵媚嬌羞，楚楚動人啊！在春天里開的花，還有玉蘭花、月季花、薔薇花、蒲公英花……蒲公英花很有意思，等開到最后，就變成毛絨絨的一把小傘，在風中飄呀飄，直飄到不知哪里去了。我母親常說，那黃燦燦的蒲公英花有時很像女孩子的命運呢。玉蘭花村子里種得少，僅有幾棵，很金貴的樣子。村莊最多的是月季，紅紅白白，顏色鮮艷，花姿多彩，到處都是。我母親最愛種的是滿天星，房前屋后，見地皮的地方就有滿天星花。連到屋后上廁所，都必須在花叢中穿行。最大面積的花當數油菜花了！我們的村莊是種油菜的基地，油菜花開的時候那就是接天連日，從天邊直到腳下全是黃金海啊！無數的蜜蜂和蝴蝶在花海里飛來飛去，忙得不亦樂乎。那是它們的快樂時光！

春天的花朵還多呢！麥眼珠子花，大鴿子花，繡球花，蘋果花，海棠花，等等。紅的，白的，黃的，紫的……五彩繽紛，春天就是花開的季節，春天就是為花才有的。

同樣在春天里盛開的還有村莊里的女孩子，憋了一個冬天，終于脫去了臃腫的棉衣，她們穿上了春天的衣裳。窩在屋里一個冬天，捂白了細嫩的皮膚，女孩子的臉粉嫩，紅里透著白，白里透著紅，仿佛一碰就浸出水來。那時候，若是女孩子走在村莊的花叢中，你就真的分不清哪是女孩哪是花了。

在我的后文里，我會繼續寫寫我的村子里的女孩。鄉村女孩是開在鄉村四季里的花。

辮梢上的花

我的村莊的女孩子差不多都留辮子。女孩子的小辮子編起來特別講究。剛剛扎起來的生手，只會編簡單的三股麻花辮，那些扎了幾年小辮的就不一樣了，一絲一縷細細編來，一直編到五股十股，甚至十六股。頭發少的是兩條細長的碎花小辮，頭發多的則是兩根又粗又黑油光閃亮的麻花大辮子。細長小碎花辮顯得女孩格外小巧精致，粗黑油亮的麻花大辮子則顯得女孩端莊大方。并不是每個女孩一開始就會扎辮子，大多是由母親手把手親手教成。開始的時候找根布條扎上就成，等到女孩慢悠悠長成像樣姑娘時，就逐漸知道打扮自己了！

鄉村女孩的打扮大多花在辮梢上。那時，我的村莊經常有貨郎搖著撥浪鼓來門口賣東西，都是一些零碎的小物件，女孩能用得著的就是發卡、毛頭繩等等。鄉村女孩子手里沒有錢，好在貨郎叫大家拿東西換，每個人都忙著翻箱倒柜，找出鐵塊子、繩頭子、麻窩子、塑料布……換回發卡和毛頭繩。毛頭繩先是系在辮梢上的，折成幾股系，最后系成一團毛絨絨的花。毛頭繩就是現在的毛線。那時我們從沒見過毛衣，只知道毛頭繩可以扎小辮。那時貨郎帶來的毛頭繩顏色鮮艷，紅綠藍黃都有，真好看！我們村的女孩子，每人都有好幾團，只要一過節，或者去趕集，都會把自己的箱底翻出來，撿最鮮艷的往辮梢上系。那一團團的大紅、紫紅、雞冠紅、粉紅、橘紅、鐵銹紅、玫瑰紅……鮮艷奪目，搶眼得很哪！

毛頭繩興起一段時間后，村莊里突然又出現了桂子。女孩子又開始鐘情桂子了!什么叫桂子？就是把絲綢裁成一條一條的，再留上犬牙交錯的邊。

桂子價格比毛頭繩要貴些，真難為了我們這些鄉村女孩子們。春花為了買桂子，偷著把家里的鐵鍬給賣了，被她大哥打了一頓；秋月更好笑，實在找不到東西換，竟把她爹的煙袋頭拿去換了。鄉村女孩子，愛美愛得不容易！不到幾個月，每個女孩子都有好幾條桂子了，每個人心里都樂滋滋的，半夜里笑醒的都有！那時鄉間農閑時經常唱大戲，鄉村女孩子肯定是要去的。這時正是大家展示桂子的好機會，誰也不會錯過。臺上咿咿呀呀地唱，臺下的女孩子卻在東張西望，不用說，心里都知道——在悄悄比桂子呢！

那些紅紅綠綠的桂子，寄托了多少鄉下女孩子的美好夢想啊。那些五彩繽紛的桂子，像一只只天外飛來的蝴蝶，生動鮮活地駐足在鄉村女孩子的辮梢上。盡管她們粗布衣，盡管她們粗糧長，但是，那些花朵一般的蝴蝶結，卻展示了她們天然的樸實無華的美麗！那些辮梢上的花朵，會永遠開在鄉村女孩的心上。

鞋尖上的花

在我們村子里，大多數女的都穿繡花鞋。年紀大一點的女的，如嬸子大娘媽媽奶奶們，鞋尖上繡的一定是細長梗尖花葉，飄彎曲的絲兒，花瓣多為深紅粉紅，葉濃綠色，看上去有沉穩感，但是色彩透亮柔和，很舒服，不俗氣。年輕人喜歡繡大紅大綠，張揚明快線條流暢。小孩子的花鞋就帶有情節，故事化、性格化了。比如說繡個“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就是一段場景；比如說繡個“情郎看榴花，榴花紅似火。何日榴結籽，情郎來娶我”，就是一段情史；還有的繡個吹胡子瞪眼的老虎頭，寄托了對孩子成龍成虎成大器的美好希冀，當然也有辟邪之說。

什么樣的人家繡什么樣的花，都是有講究的，看看鞋尖上的花，明眼人心里就明白了這個家庭的家境及家庭教育處在什么樣的平臺。所以，那時只要一出門，碰人多的地方，大家都會低頭朝鞋尖上望幾眼。看看鞋尖上的花，就知道家里過得怎么樣。

那時，我的村莊還盛行相親，媒人介紹好了，就要兩頭互看一下。相親時很好玩，臉沒看到，就朝腳上看。女方那天是認真準備的，腳下的那雙花鞋是經過幾位高手聯手制作的，鞋尖上的花，那真叫插花描云，細到看不見的絲線，在鞋尖那并不寬敞的地方都能綻放出惟妙惟肖的燦爛花朵，就像活生生的花瓣和葉片，隨風飄落而來。

女孩子的花鞋都是自己繡的，先剪花樣，然后把花樣貼在鞋面上，再慢慢地照樣子繡。但是手熟了之后就不用樣子了。我母親每次都是拿過來就繡，她的花樣子在心里，每次繡的都不一樣，每次都出新，一次比一次漂亮逼真。我小的時候穿的花鞋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只要我一出門，總有許多女孩子跟在后頭看。鄉下女孩子學得快，一個新花樣出來不久，馬上就流行開了。

鄉下女孩子的鞋面大多是黑色的，黑色的鞋面配上紅紅綠綠的花朵枝葉，那真是人走到哪里，花就飄到哪里！春三月的時候，更是晃眼，你想想，樹上有花，空中飛花，地上開滿了花，辮梢上的花，鞋尖上的花，還有女孩子身上的蘇聯大花布衫，到處都是花！啊，成花的世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