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故事

那年的冬天格外像冬天，冷得出奇。

他在這個城市里已經流浪了半個多月，仍然沒有找到工作。口袋里最后一文錢已在前天買粥喝了。饑餓不僅使身體畏縮，也使思想畏縮：昨天還偶爾想到女人，今天想的則只有燒餅了。

天色暗了下來，寒氣逼了上來。他蹣跚著走向自己每晚“下榻”的地方——那個廢棄的但尚未倒塌的城門洞。城門洞里黑黢黢的，他摸索到一塊平整的地方坐下，把外衣裹緊了一些。

肚子清晰地叫了一聲，仿佛在問：就這樣餓死嗎？寒氣被饑餓召喚著肆虐地糾纏著他。他篩糠般地抖著，想：哪怕來個人擠一擠也好啊。

黑暗中真的有了腳步聲。借助外面透過來的微弱的光線，他看到那人和自己一樣，衣服很單薄，顫抖著，摸索著，也是在找避寒的地方，而且，那是個女人——當然，這不重要。

“到這來吧！”他輕聲說。

她愣了一下，便過來了，而且很自然地坐進了他的懷里。正中下懷——他有點得意地想。

他把外衣展開，一半蓋在她的身上，裹緊。漸漸地感覺到了她的體溫，卻忽略了她的性別。此刻，對他而言，體溫顯然比性別重要一萬倍。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兩個人都懶得動，怕走了熱氣，也絲毫不覺得有動的必要，更沒有“那個”的需要和念頭。她睡著了，他卻睡不著，溫暖活躍了思想，他想到了另外一種活法。“肚子餓就是真理，憑什么要被餓死、凍死？明天就去干……”他這樣想著，就漸漸地睡去了。

“起來，你們！”“你們竟然……”一陣呵斥。他睜開了眼，懷里的女子也睡眼惺忪。周圍是很多圍觀的人和幾個穿制服的人。

他倆進了班房，理由是道德敗壞，有傷風化。他不覺得進去比在外面更糟糕，所以并不沮喪，只是覺得進去的理由有點奢侈。他在接受審理時順便看了一眼自己的同案犯——那個像自己一樣流浪的女子：額頭有顆痣，不算漂亮。當然，漂亮的女子哪會缺少睡覺的地方啊！

“我們什么也沒有做。你們想：癩蛤蟆掉進染缸里——命都顧不上了，還好色？”不管被采取什么措施，他都這樣說。調查結果證實了他的說法。

紫氣東來，柳暗花明！管事的人查他的來歷，發現他竟也是個有文憑的文人！驚詫之余，大家如獲至寶：如今世風日下，急需楷模。他在城門洞里的不風流行為，足以證明他守身如玉，品行高潔，堪當此任。于是當即成立了個寫作班子，妙筆生花，將其定性為“坐懷不亂”，廣為宣傳。于是他成了楷模，從班房直接走上講臺，巡回演講，并在媒體最有影響的“臉對臉”欄目大話道德，談在花花世界如何增強修養和定力，真正做到坐懷不亂。

楷模是大家的需要，生存是他的需要。大家有了楷模，作為楷模的他當然也就很體面地生存著。

又是一個冬天，依舊是寒冷的夜晚。

在一家經常光顧的酒樓上，他忙著應酬上司和朋友。火鍋的熱浪使這冬夜彌漫著春的浪漫——畢竟太溫暖了。溫暖的感覺使大家在開懷暢飲后失去了食欲而飄飄欲仙，于是便有女子來陪他們各自成仙。他也斜躺在一個包廂里很自然地等待著。

門開了，進來一位女子，額頭有顆痣。

是她？！

……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他那個時代我們稱其為“春秋”，他在的國家叫魯國，他得到的職務叫士師，他的名字叫柳下惠——地球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