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蛋殼

秋光燦燦的季節里，凌川走進新學校，還沒走到高一新生所在的二樓，撲面而來的嘈雜聲、奔跑聲，就如大團悶熱的空氣罩得人突然窒息。

新光高中的校史并不長，校長致力于第三產業收入，教學質量一塌糊涂，聽說學校里什么事兒都有，什么鳥兒都飛。凌川暗嘆了口氣，誰讓自己不爭氣，初中三年在學校的時間加起來也沒超過365天。

沒等凌川坐穩，就聽見一聲清脆悅耳的問候：“大家好，我是高一(2)班的班主任白翎，教生物。”

抬頭，就見白翎穿著紅色的連衣裙，仿佛一朵盛開的罌粟花，亭亭玉立在教室中。教室里忽然變得靜悄悄的。壓抑的抽氣聲，竊竊的私語聲，興奮的感嘆聲，如漣漪般層層蕩開。

凌川輕輕皺了皺眉，心里的疑惑越來越多，這樣的美女怎么會選擇這所烏煙瘴氣的學校？

果然不到一個月，所有老師都受不了高一(2)班雜亂無章、目無尊長的課堂紀律。白翎“威逼利誘”，試盡一切辦法，還是沒轍，大家依舊嘻嘻哈哈，陽奉陰違。一天，不良少年王動逃課被白翎一把逮住，一番“教育”下來，王動仍不知悔改，出言不遜，氣得白翎雙頰通紅，眼冒血絲。

凌川心里挺無奈，覺得白翎如果再不拿出點敲山震虎的手段，這個班就算是徹底完了，想起前天傍晚路經生物實驗室意外瞥到的詭異情景，心里越加不安。

就在這緊張關頭，凌川又病了，一個星期后回到教室發現，天哪教室窗明幾凈，桌椅整整齊齊，大家安安靜靜，連王動和他那兩個要好的搗蛋鬼都捧著英語書孜孜不倦地背著。凌川被徹底震撼了，找來外號“包打聽”的蕭然追問了半天，也只知道先是王動在生物實驗室里忽然暈了過去，送到醫院，第二天醒來后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然后是那兩個搗蛋鬼，請了兩天假，來上學后也一副比三好學生還“三好”的模樣。而白老師忙前忙后，沒什么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唯一有變化的……蕭然撓撓頭：“大概就是白老師那幾天都涂了很紅很艷但很漂亮的口紅吧。”

凌川一震，忽然就想起當初在生物實驗室外瞥到的詭異情景

白翎背對窗戶，盯著酒精燈燃燒著的火焰做著奇怪的手勢，那血紅血紅的嘴唇不停地張合蠕動……那次以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她眉間隱隱透出一股妖異，細想了一下整個事件，凌川決定放學后和蕭然一起調查一下生物實驗室。

實驗室里陰森森的，蕭然東張西望外加東躥西跳，還是沒有發現異樣，忽聽腳下傳來一聲“咔嚓”，像是踩碎了什么。

凌川一愣，低頭，竟是半個蛋殼，一種微妙的不協調感油然而生，正在思考的當兒，門“烏拉”一下被推開，一個身影緩緩飄了進來。

“白、白老師……”

白翎定定地看了他們一會兒，忽然咧開鮮紅的唇瓣：“這么晚了，你們在這干什么?”

“我、我們來拿忘記的生物書!”

“哦?這個星期我可都沒有做實驗呢。”看著白翎似笑非笑地向他們走來，還沒思考這話的意思，由內而外的壓迫感瞬間扼住凌川的喉嚨。

凌川猛地大叫一聲，推開白翎拔腿就跑，一直跑到校外的老樹下，突然回過頭去，心臟似乎瞬間停止跳動，身后靜悄悄的——蕭然竟沒有跟上來!

心神不定地回到家，凌川撥通了蕭然家的電話，那頭傳來蕭然“幽怨”的聲音“都是你，溜這么快，害我被白老師逮住家訪還要挨訓，不和你說了，明天再找你算賬。”

終于放下心來的凌川，第二天竟然沒瞧見蕭然，硬著頭皮問白翎，白翎彎起鮮紅的唇角告訴他，蕭然身體不舒服，今天請假。太奇怪了，放學后，凌川背起書包就去了蕭然家。

蕭然竟然還在昏迷中，去醫院檢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原因，凌川內疚極了，決定守著他醒來。當蕭然終于緩緩睜開眼睛，凌川卻覺得他好像變了，那平靜的眼眸里似有什么極深極深地蟄伏著，當追問昏迷的原因時，蕭然只是不在乎地揮揮手，于是凌川試探地問：“你這次昏迷是不是和白老師有關，她對你做了什么?告訴我，我們去找她算賬……”話還未說完，蕭然的神色突然變了，像是被侮辱了心里最神圣的信仰一般，對著凌川咬牙切齒：“你說什么?你敢說白老師壞話!”

凌川被嚇了一跳，想起王動他們，心里一陣發怵：“別激動，我開玩笑呢，那你覺得白老師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還要問?當然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人。”蕭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默默看著蕭然半晌，凌川掩住一臉黯然，離開了他的家。夜晚風似乎特別刺骨，走著走著，凌川停下腳步，環起自己的肩膀，像再也控制不住似的，蹲下身來，簌簌發抖。

又是生物課，凌川垂頭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將自己隔離于這個空間之外，面前的課本正好翻開在“雛鳥心理”一頁。

“喂，老師在叫你呢!你怎么能在白老師的課上開小差?”

抬頭，就見蕭然一臉義憤填膺地瞪著自己，旁邊還有王動，還有夏銘、石潛、聶婷…一張張熟悉卻陌生的臉，用著同一種表情指責自己，真好笑，什么時候(2)班變得這么團結了，原來自己競不知不覺變成了這個班的異類。

凌川麻木地看向涂著鮮艷口紅的白翎，那一張一合的嘴里似乎在叫著自己的名字：“凌川!”聲音像直接在腦海中響起一般，如一雙透胸而過的手，甫一響起，便緊緊揪住凌川的心臟，腦中嗡的一聲，好似靈魂驀地被狠拽起來，掠過眾人的頭頂朝白翎飛去，一頭栽進那張似乎藏有旋轉黑洞般的嘴中，不等凌川反應過來，兩片鮮艷的唇瓣重重一合，黑暗便蓋了下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也許是10分鐘，也許是10天，迷茫中，凌川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被柔和的光暈包圍著。

搖了搖頭，我是誰?我怎么會在這個奇怪的地方?凌川努力地想，拼命地想，偏偏就是一無所獲，腦子里空空蕩蕩，連一絲一毫的記憶痕跡都找不到。凌川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突聽頭頂“咔嚓”一聲，柔和的光線一亮，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還好趕得及時。”

好熟悉的聲音啊，凌川將頭用力頂了出去，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個巨大的人影，一張笑顏如花的臉，是白老師!

瞬間，心中腦中滿是白老師美麗的身影，再也裝不下其他，掙扎著從裂口鉆出，凌川專注地向白翎跑去，跳上她張開的手掌，背后傳來“咔嚓”一聲，半個空了的蛋殼滾下了實驗臺。

當凌川經過孵化后的靈魂重回身體的剎那，一切記憶又涌入了腦海中，只是白翎的身影和一種信念已經牢牢刻在了他的心底，那就是，白老師是世上最值得依賴、信任和安心的存在，誰都比不上。

第二年夏天，(2)班的名聲響徹新光。白翎揚眉吐氣地站在校長面前，回想當初這個男人硬逼自己來這所學校，就是想看自己出丑吧?沒想到自己的怨怒層層疊疊積聚在生物實驗室里，竟讓自己意外得到了可以孵化靈魂的能力!真是因禍得福。

第二年冬天，新光高中高二(2)班揚名全省，凌川、蕭然、王動一路過關斬將拿下無數榮譽頭銜，換來白翎笑顏如花。

第三年秋天，白翎接到的挖腳電話已經數不勝數，帶完這屆學生就直奔全省最有名的重點高中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高考前夕，白翎綻開自信的笑容為班級所有學生打氣，那些學生安靜地坐著，貪婪地看著白翎生氣勃勃的臉孔，重重點頭。

當高考成績公布后，校長將白翎叫了過去，陰睛不定地看了白翎許久，揮手讓白翎去班級看看，白翎一臉莫名，她都已經整理完所有東西準備出發去新學校報到了，難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問題々不可能啊……

高三(2)班的教室一如既往的整潔安靜，所有同學端端正正坐著，講臺上放著班長整理好的全班高考成績登記表，白翎拿起來一看，頓時眼前一陣發黑都是低得不能再低的分數

“你們這是怎么回事?”白翎的聲音都在顫抖，好像做夢般的不真實。

陽光照在那些青春的臉龐上，煥發出朦朧的光暈，大家仍是無動于衷的樣子，呆呆地看著白翎。

“你們說話啊!為什么會考出這樣的分數，是假的吧?是騙我的吧?”聲嘶力竭的吶喊似乎終于喚醒了大家的思緒，所有學生異口同聲，用著無比響亮整齊的聲音回道：“這樣，我們又能和白老師在一起了呀。”說完，大家站起身，露出白癡般的笑容，張開雙臂向白翎走去

編輯／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