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想說的這個故事與一棵綠色植物有關。那棵植物是我親手栽種的。
夏天已經變得不那么猖狂的時候,窗臺上莫名出現一只別致的小花盆?;ㄅ枋茄髿獾募儼咨?,有好看的英倫紋飾。我一直覺得它原本可能并非是一只花盆,而是別有用途的精致容器。只不過它第一次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恰好在窗臺上,我便理所當然地認為,它是一只花盆。
我這樣費盡心力地描述一只花盆,其實是想起了那個叫阿樹的男生。
9月1號新學期畫上了起始符,我背著新書包去學校報到。教室搬到了樓上那一層,我和死黨們挑了舒適的座位坐下,接著就像往常那樣,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我跟他們說起過那只好看的花盆。更令我奇怪的是,家里沒有
個人知道那花盆是何時存在在那里的。
冬天,我找了一把土撤進去,又在陽臺偷了一顆爺爺種花時剩下的種子。我深信自己是個貪心的人,不然我不會一眼就看中了最大最霸氣的那一顆。那顆白色月牙形的種子,大概是唯一能配得上那只精美花盆的吧々
跟朋友聊花盆的時候,阿樹走了進來,他在黑板旁邊的座位安排表上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沖我直走過來“那個……你坐了我的位子。”
我是班上有名的小賴皮,對于這種溫馴的貨色,我是絲毫不予理會的。而他卻倔犟地站在那里不動,又高聲說了一句:“請你讓讓,這是我的座位?!?/p>
一個“請”字,讓他在我的腦海中立即變成一只受到威脅的小鹿的形象。明明在顫抖,卻故作鎮定。
“我說你是誰啊,怎么從沒見過你?”我皺著眉頭司。
“我是新轉來的?!彼稹?/p>
“新轉來的就這么橫啊?!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只知道這個位置是我的。”他還挺蠻橫。
我裝作一副地痞流氓的樣子不屑地笑了笑,然后站起來搭住他的雙肩,略微施加力道,想在氣勢上鎮住他:“同學,你知不知道我們這的規矩就是想坐哪兒就坐哪兒,你這樣可是破了我們的規矩,懂不?”
其實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但一般到了這一步,都沒有人再敢堅持。他們大都畏懼我身后幾個“兄弟”的恐嚇,灰溜溜地閃開,而阿樹卻瞪大眼睛再次強調:“可是我只想坐自己的座位?!?/p>
就在我們僵持的時候,上課鈴響了。班主任走進來,大聲呵斥我:“徐凱你還站在那干嗎?耳朵聽不見鈴聲?”
我見阿樹還是不肯作罷,低聲說了句“算你狠”便另外找座位坐下。我知道,今天這件事,絕對沒完。
[002]
阿樹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白皙如玉的皮膚,還有像外國娃娃一樣好看的臉。我越發覺得他跟我窗臺上的那只花盆長得很像,也越發地討厭他。
阿樹沒多久就成了小紅人,同學們特別喜歡找他搭訕。他總是笑瞇瞇的,牙齒很白,嘴唇粉紅,甚至比很多女生都要好看。
這一切都是那樣地令我厭惡。后來想想,這或許就叫做嫉妒。當然,一開始我是不承認的。
而之后的一次交集,讓我認清、了自己內心的想法。
那天中午在食堂意外看見阿樹,他一個人端著餐盤排隊打午餐,我的心里頓時萌發出一個自以為絕佳的報復計劃。
“砰”的一聲,阿樹的餐盤被我順利碰翻在地,菜湯濺到了他的鞋子上。我看著他直挺挺地杵在那,還不忘煩躁不堪地抱怨道:“我說你長沒長眼睛啊,怎么都不看著點?”
他沒說話,不氣不惱,拿出紙巾擦鞋。見我這樣兇悍,旁邊的男生女生都過來勸解,怪我為什么要這么得理不饒人。
事情的發展與我的計劃完全不符。我本想惹得阿樹失態,跟他大吵一架,可他卻對身邊維護他的人說,“沒關系的,不怪他?!?/p>
我太受不了他的這副好脾氣,終于忍不住沖過去把他撲倒在地,抬起拳頭就要打他,可我突然察覺到他有些不對。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像是喘不過氣來。眼神開始失焦,身體還有輕微的抽搐。而更令我沒有預料到的是,最后他居然昏了過去。
【003】
我在診療室門外聽不太清楚醫生說的話,本想調查出阿樹到底患了什么病,卻只知道是心臟方面的問題。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我那樣惹他生氣,他都要刻意壓制住自己,也知道為什么他總是不參與別人的游戲,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情緒激動,就可能會昏倒。
像我這種不愛讀書的人,思想總是偏激而固執。我認定,阿樹變成這樣,是我害的。于是阿樹住院之后,我每天都帶著媽媽精心煲的湯去醫院陪他。
他住在一個獨立的病房,環境很舒適。那天他終于醒來,等醫生檢查完畢,同意家屬見面之后,我是第一個沖進去的。我知道,我又把他嚇了一跳。
“你怎么來了?”他的語氣里沒有絲毫的厭惡,反而有種溫情的東西在流動。
“我這種人,最講究的就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變成這樣,我要負責任?!蔽艺f的還真像那么回事。
阿樹撲哧一聲就笑了,我也有些羞澀地撓頭。
阿樹坐了起來,目光落到窗臺上“我覺得窗臺有點空。”
一聽他這么說,我靈機一動跑回家,把我房間窗臺上的那只好看的花盆取了過來,放在阿樹的窗臺上:“我只告訴你哦,我在這里面種了一顆神奇的種子,可以把一個人的幸運和健康傳給另一個人哦……”
我不知道阿樹聽了我這個鄭重其事的謊話后為什么眼睛濕了。我說你大概是困了吧,好好休息。
冬天,阿樹告訴我他昨晚夢見了一株會行走的綠色植物。植物美麗而鮮活,戴著樹葉做的擋風鏡,乘著葵花花盤做的飛行儀。植物告訴他,這是它的第36次環冬旅行。因為一些植物很難熬過冬天的寒冷,所以它作為特派員,每年繞著冬天飛行,尋找生存的途徑。
阿樹說:“植物臨走的時候問他,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旅行嗎?”
我急切地問:“你怎么說的?”
阿樹愣了愣,笑笑說:“我說我有舍不得的朋友在等我,等它第37次旅行的時候,再跟他一起去探險。”
我像是一塊大石頭落地似的舒了口氣。
【004】
我已經不記得過去了多久,學校的新籃球場都已改造完畢。我記得阿樹對我說過,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跟好朋友一起放肆地在籃球場上揮汗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算滿足。
離開阿樹空蕩蕩的病房時,我不忘帶走那只美麗的花盆。那顆種子還是不爭氣,經過了半個冬天,卻還是沒能發芽。
’
某天早晨我慵懶地起床揉著眼睛走出房門時,余光里突然被什么點亮,而很快,眼睛生理性地流下淺淺的液體。
“媽媽,它發芽了!”
我捧著花盆去找媽媽,媽媽看了一眼說:“你沒事干嗎種一棵蒜在里頭?浪費了這么好看的花盆?!?/p>
原來那顆巨大的種子,是蒜嗎?
我一直以為我不愛讀書,沒文化,可我當下才明白我是那樣地沒文化。
原來沒切碎之前的蒜,是那個樣子。
“果然啊,什么神奇的植物,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們期待著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可最終如愿以償的,又有幾次?
不過只是植物罷了。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