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體香
一直不喜歡小城福鼎的空氣,其實福鼎的空氣也不是太差,然而總感覺少了點兒什么。回到小鎮沙埕,回到海邊,我才發現,福鼎的空氣缺少海水的味道,那種咸咸腥腥的水的氣味。
一直不喜歡小城福鼎的夜晚,每每輾轉反側于午夜,望著空洞而染著怪異顏色的天空,聽著市儈的嘈雜,總覺得,少了什么。回到小鎮沙埕,回到家,我睡得無比安適,透過薄薄窗簾淡淡投入房間的月白,港灣中掛機船的聲音伴著蟲聲,這才安心了啊。
我愛這片海。
吃完飯一不小心就散步到了碼頭,海風里有薄薄的鹽霜,墨綠色的漁網毫無規則地鋪在碼頭上,像是海水的嫁衣,蟹籠則安靜地趴在退潮的灘涂上,有一個中年女人在拾螺。
海朝我柔軟地笑著,時間在這里巧妙地更迭。
干凈的地方
小鎮沙埕有許多的村落,其中有11個海上的小村落統稱“下片”。古樸的瓦房,保護完好的古城門、小堡、古樹,湛藍的海水,小島,怪石,山丘上的杜鵑茅草……
據村民說,當地有一個不成文的趣規:哪個婦女家里的活計最有男人幫忙,就說明哪個婦女最有“魅力”,就多了“罵街”的資本。像張嬸兒和王姨吵架了,端起架勢在街頭巷口開罵,開口便可以說自己干活兒有多少毛頭囝仔來幫忙,而對方……之類的話。
千萬不要誤會,在這些小村子里,大多數青壯年男子都出海捕魚去,回來的時間也少,村里女人們干點活不容易,村里少數的男人便來幫個忙,只是至于這些最終為什么能成為“罵街”的資本,就不得而知了。
那些婦女都是純樸而美麗的,幾個同學的母親就來自那里,她們個個素面朝天,一口親切的方言。她們極為好客,每每去到她們家里串門,大大的搪瓷茶缸就被抱上了堂屋中間的大桌,總是會用講得十分勉強的普通話來招呼我,讓我喝點茶水,有時候魚鮮捕得多了,就送我一兩袋。更多時候,可以看到她們在紡線織網,綠色的網繩像是她們初嫁剛青蔥美麗的容顏,而白色的細網,則是她們逐年蒼老,頭上結成的“趼”,心里抽出的絲。
想象中的海
記憶里總有那么一片海,和現在的港灣不同,沒有嶄新的碼頭和燈光船,那是一片,我從未見過卻存于記憶中的。
是囈語,從父母唇齒間不經意的幻夢般的流瀉,那是遙望去的一港灣湖藍色,而靠近端詳則是一掬透明的綠。
童年的他們,坐在破舊碼頭,小腳丫子浸在水里,小小的白晶魚調皮地圍繞:嘴里嘎嘣嘎嘣咀嚼著廉價的零嘴兒,貧窮卻有著清貧的快樂:鹽腥味的小鎮面茶,味道比藕粉還要好;蒜塊狀的糖果,一分錢的甜蜜;土制的炒豆子,用手帕仔細包好揣進兜里……
小舢板,大漁船,墨綠色的網,亞麻色的網,大篾筐里滿當當的魚,從海里撈上來的時候還泛著光,像銀錠子也像元寶。
那時候的漁民雖談不上富裕,但吃食方面卻是極不錯的。別的人家可能得折騰到集市上去買魚,漁民家里的魚都快堆成小山了,吃都吃不完,余下的賣點錢,日子過得挺滋潤,真正的“年年有余”。
當年的奶奶還是個年輕并勤勞的婦人,她仔細地料理爸爸和伯伯的生活,帶魚像一圈圈盤繞的銀色腰帶,擺在扁扁的小篾筐中,懸在矮屋的橫梁,大青蟹塞滿了許多簍子,這些青蟹通常會送給山上干農活的親戚,過意不去的他們不會讓簍子空著回來,地瓜油菜會重新把它塞滿……爸媽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有柔和得像水一樣且粼粼的微光。
我是漁民的后代,我家往上數三代,都是漁民。戶口簿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我和家人所在的村落:沙埕鎮水生村。水生,多妥帖的名字,水里生出,依水而長,我知道,我的血管里淌著海。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