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沒出過這個小小的縣城也沒有見過飛機輪船長啥樣,說起話來也是一口土帽子話,別人只需要聽上三句,就知道她沒多少文化。但是姨媽跟所有的農村婦女都一樣,都有一肚子自己的經念叨。“沒有文化就要被欺負”,對我說這話也是她每天的必修課。
姨媽總是告訴我這話已經在她身上被無數次驗證過了,但我一直都不信,畢竟,在地里干活的姨媽總是那么強悍,因為她瘦瘦細細的兩只胳膊能把土地打理得漂漂亮亮,這樣的人怎么可能被欺負呢?
要過年了,姨媽說趁今天趕集,把養得最結實最棒的三只大公雞賣了。于是我就背著裝了大公雞的背簍和她一起去縣城里的市場。看見我背簍里的雞的人都說這雞漂亮:高高紅紅的冠子,尖而硬的喙,在陽光下閃亮閃亮的羽毛。
姨媽要的價比一般的雞高,因為這是實實在在的土公雞,是姨媽一把糧食一把糧食精心喂出來的,沒有吃過一丁點飼料。可在擁擠的人群里站了一個小時了,都沒有人誠心買。我實在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便說一“實在不行就便宜一塊錢賣了嘛,不然等一上午都不會有人來買的。”
姨媽瞥了我一眼:“你懂啥,凈瞎說,一塊錢也是錢。這可是糧食雞,你沒看見糧食現在還不停漲價,你又不知道要喂多少才能養大一只雞!”
看姨媽不高興的樣子我也只好閉上嘴耐著性子等著。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等來了一個買主。那個打扮時髦的婦人只是簡單瞅了瞅雞,也沒有提起雞來仔細看就問價錢,說三只雞她全要了。她居然沒有跟姨媽討價還價,真是不可思議。可姨媽高興得很,一下子三只雞全賣了,算好價格,一共243塊3毛。姨媽說3毛就算了吧,說著就從衣服兜里掏出她包錢的手帕,預備找零。但那個婦人并沒有要給錢的意思,她說:“大姐,你看這雞也太重了,我一個人也不能一口氣提回去,你們就順便幫我把雞送到我家樓下。不遠的,就明麗小區旁邊。行不?”
我正要拒絕,卻被姨媽卻擋在前面。她一口就答應下來了。沒法,我只好背上裝著雞的背簍跟她們走。那婦人只管一路在前面急急地走,仰著脖頸,也不回頭看我們是不是跟上去了。我心里真是越來越窩火,而旁邊的姨媽呢,還是那樣笑瞇瞇的。
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兩幢樓房之間的窄小過道前。那婦人停住了腳,說:“到了,我家就在后面那幢新修不久的房子里。”我把背簍放下,等著她給錢。不料她又說:“大姐,實在不好意思……出來時沒想著有客會突然來了,他們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要多買點雞,所以一下子買了三只,身上也沒帶那么多錢。”
一聽,我更生氣了,正要發作,姨媽又攔下我道:“你上去拿錢吧。我們就在這等著,不會走的。”
“哎,那也成——不過,大姐,你看,這大公雞恐怕要燉得久才香呢,這又快中午了,怕燉不熟了。我先把雞提上樓,讓我媽先燉著,然后我就馬上下來給錢。你看,這樣成不?”婦人臉上露出了些著急的神色。
“嗯,好,那你快點下來,我們還要趕車回去吃飯,家里人會等的。”姨媽居然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也不容我反對。
“好好好,大姐真是熱心人,太感謝了,我馬上提上去,馬上就下來付錢。謝了啊…”說完那婦人就提著雞走進了過道里。
“姨,你怎么能讓她不給錢就把雞拿走了呢?”我有些憋氣。
“咳,你沒看見她價也不還,走路還那么著急,肯定是她家鍋里正‘咕嚕咕嚕’地等著雞呢……”
“可是萬一她不下來怎么辦?”我依舊不服氣。
“咳,我說你這孩子,你怎么就這么不相信人呢?人家不是說了上去了馬上就下來嗎?再說,她打扮得那樣好看,也不至于掏不出兩百塊給你這窮鄉下人吧?”
我再也找不到反駁的話了,就坐在旁邊臺階上,但還是覺得那樣忐忑:究竟是我對了還是姨媽對了?但愿那個婦人是一個善的人。
我知道,其實姨媽心里也是在不停打著鼓的,因為她不停地往過道里瞧羞,出來一個人影就瞇著眼睛仔細地瞧,發現不是那個買雞的人又失望地低下頭去,免得與人家視線接觸。過了10多分鐘,姨媽再也忍不住了,不停地來回走著,那雙因為干了多年農活而粗糙的手也在來回不停搓揉著。
這時,反倒是我安慰起姨媽來了:“再等等看吧。說不定她幫著去張羅廚房去了。三只雞也不是那么好處理的。”雖然說是這么說,但那個人再也不會出現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后來那個人果然也沒有再出現。
只有我知道姨媽是打算用賣掉雞的錢給爺爺買一雙毛皮鞋的,讓老人家暖暖和和地過冬天。可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又過了許久,那女的還是沒有出現,姨媽終于放棄了,有氣無力地說:“是姨錯了。我們回吧,不等了。”說完就朝前走去。
年終的陽光竟然是那樣冰冷冷的,照在臉上,寒氣逼人。而姨媽單薄的背影在刺骨的陽光中也顯得更加瘦弱了。而我除了垂頭喪氣地跟在她后面什么也做不了。走了一會兒后姨媽突然站住回過頭來對我說:“磨蹭啥呢你?都快來不及回去吃飯了!”
“可是……可是我不甘心!”我終于把自己的心里話一吐為快了。
“唉,誰甘心呢…”姨媽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調整了自己的狀態:“雞沒了就沒了吧,反正我們院子里有那么多雞,也不差那三只……我們是被騙了,但更多的人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啊,世界上還是好人多不是?”
姨媽的話讓我愣了一會兒,最后我終于坦然了
既然姨媽都這樣釋然了,我又有什么想不開的呢?想通了后,我便加快步子跟上了姨媽的步伐。
這就是我的姨媽,不知道阿Q是誰卻有些阿Q精神的姨媽。(指導老師:婁底二中陳輝)
編輯/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