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學說書之前我曾悠閑自得,整天無所事事,一度迷上了射擊——每天背著把氣槍穿梭在樹林中,以打鳥為樂,對朋友、鄰居和周圍人投來的白眼佯裝不見。此時,我已成家,愛人比我年齡大,是我的同行——西河大鼓演員。她做事勤奮,說完書回家后又做飯又收拾屋子;我呢,跟個大少爺似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沒過多久,愛人懷孕了,拖著沉重的身子還在演出。她不說書,家里就沒有經濟來源。我們那時沒有單位發工資,生活沒有保障。
愛人是“碎嘴子”,總嘮叨我不務正業,游手好閑。我質問她:“那什么是我的正業?我什么都不會,你叫我干什么去?”我特憤怒,覺得什么都不會就是享受的理由,現在想起真是可笑加上可恥。她反唇相譏:“人家都能說書,你就不能說呀?干嘛非得叫我養活著你?”
她的話深深刺痛著我。我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又有文化,干嘛吃老婆的?我內心賭氣。
第二天,我從家具店買來八仙桌一張,又買了一面一人高的大鏡子。她問:“你這是干什么?”我說:“我要學說書,今后我養活你。”她滿臉的不屑。
我開始在家偷偷地練習,搖頭晃腦地對著鏡子,一手扶著桌子一手比比劃劃,往往動作跟嘴很不協調,顧此失彼。我想得簡單,一張嘴卻滿不是那么回事,頭幾天干嘎巴嘴沒詞兒,說了上句沒下句。后來,還是愛人有經驗,讓我把想說的先寫下來,忘詞時可以提示提示。我還把要好的朋友找來,給我挑毛病。我很虛心,不行就改。
又過了幾個月,孩子快要生了,愛人在家休產假。我連忙找到曲藝團黨支部,提出自己要說書養家。曲藝團的領導非常支持,給我“一工地”(說書的場所)。第二天,海報就貼出去了。我走在街上,隨處可見海報上寫著“特聘請著名青年評書演員單田芳來我社,說長篇評書明英烈”。我心跳得厲害:自己還一段都沒說過呢,怎么就是“著名”呢?看來,那時就有虛假的廣告。
演出前,我早早地等在茶社的休息室,心里緊張,一個勁兒地安慰自己沉住氣。在此之前,師兄也對我說過:吃張口飯的演員都得過這一關,害臊或害怕,端不了這碗飯。
時間好漫長啊!忽聽外邊的女演員驚堂木一拍,介紹道:“大家不要走,一會兒有位年輕的演員叫單田芳說評書,他的書說得可好了,不聽您會后悔一輩子。”場內觀眾大笑。我知道,她這是抖了個包袱。我是怎么走到臺上的,自己都不記得了,光剩下緊張和害臊了。
由于事先準備得充分,忘詞是不可能。我把醒木一拍,還故作鎮定地往臺下掃了一眼,只見有幾十個觀眾看著我笑,每人都倆腦袋——我緊張得眼都花了!我念念有詞,滔滔不絕,一句接一句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睛也不看觀眾,也不敢看啊。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茶社的掌柜過來敲我的桌子:“單先生,停停吧,你跑這兒過書癮來啦。你看看都幾點了?”我如夢方醒,可不,不知不覺已然過去近3個鐘頭了。我把準備了好幾天的書,全都說了。
我總結:一個男人不要有惰性,不要心疼自己,更不要有任何依賴老婆的思想。只要你勤奮,對家庭有負責心,是個爺們就一定能成就大業。
1970年2月,我被政治定性,被遣送下鄉。老伴非要與我一起走,說:“那個地方太苦了,你一個人去罰苦役,又不會做飯,不得累死呀?我去了,起碼能給你做飯。咱倆說什么也不能分開,生生死死得在一塊兒!”
到農村后,她除了持家,還堅持上訪,拿著我寫的材料回鞍山、上省城去申訴。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我被落實了政策昭雪平反,重操舊業。我又回到鞍山,從此事業步步高升,過上了人人羨慕的好日子。然而,老伴的身體每況愈下,吃藥、打針、跑醫院成了家常便飯,有時一病就是幾個月臥床不起。
1992年3月28日下午,老伴突然摔倒,人事不省。醫院盡了最大的努力,無奈治病治不了命。1992年5月6號凌晨,老伴停止了呼吸……數月后,我兒子在“千秋公墓”給他媽買了塊墓地。下葬那天,我沒去,一個人在家心情異常低落。我環顧四周,空曠寂寥,再看老伴常用的水杯和她常坐的地方,她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趁著家中沒人,我掩面痛哭,子女在場我不好意思,這回我哭了個夠,“發泄”完了也痛快多了。
老伴王全桂的一生,是普普通通的一生,平凡的一生,為我服務的一生!在我還不會說書的時候,是她養著我,供給著我,又是她的慧眼及督促,把我逼上了“評書之路”。我們倆相伴38年,她的突然離去真叫我肝膽破碎,萬念俱灰。
每當清明、她的生日和祭日,我和孩子都會祭祀。我心里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老伴命苦哇!她沒過上幾年好日子,倘若能活到今天,我們多幸福、多快樂啊!
編輯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