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會在福建東山島的澳角村小住了幾天。澳角村是東山島的一只角,凸在島南的東面,是島中的半島。澳角人稱南邊的海為前海,稱北邊的海為后海——猶如我們湘西南山里人稱“前山”“后山”。
澳角全村一百多戶,戶戶皆是新建的小洋樓,格局是統一的:進門是一個小院子,小院子進去是兩層或三層的樓房。第一層進門是廳堂,廳堂正面的墻壁上“統一”貼著關羽的畫像,畫像兩邊對聯的內容大同小異,當然都是歌功頌德的,如:心懷漢室三分鼎,志在春秋一部經。沒有看見哪一戶貼了“家先”,——與我們湘西南戶戶貼“X氏歷代先祖之神位”的“家神”迥異。據澳角人說,在東山島,關帝文化傳統得很,濃郁得很。問原因,大概是:漁民下海撈生活,是和不可預測的風浪打交道,且舊時漁船又小,裝備又簡陋,在遠海打魚,突然臺風來了,所向披靡,就憑一頁槳板——就如關帝的大刀——與之搏擊,在這種情況下,就個體而言最需要的是關帝的勇氣,就群體而言最需要的是關帝的義氣。澳角也有媽祖廟。漁民祭祀媽祖和關帝的目的相輔相成:祈禱媽祖護佑,又要以關帝的勇氣和義氣來充實自己。有這樣的外因和內因,下海庶幾就是安全的了。如今下海的條件變了,但傳統沒有丟。
東山島人的勇氣我還未曾領略到,而義氣,我有幸領略到了。我小住的幾天還是休漁期,“北海”的漁港里密密地停泊著一艘艘漁船,漁民們正在船上進行維修。我跟一位船主提出到船上去看看,馬上得到熱情的應允。上了船,維修人員也停下工作,向我介紹漁船的噸位、性能、構造以及船上的設備等種種情況。我和同行又被一艘小漁船船主邀請到海上去觀光。船主的妻子也特意扔下手頭的事,陪我們去;鄰居一位小伙子也主動陪我們去,他說他駕船的技術比那艘船的船主好。果然,在海里,海風不是很大,但小船還是時而被凸上浪的高原,時而被凹下波的盆地,而我們坐在里面,卻并不覺得怎樣顛簸,作好暈船打算的也“意外”地沒有暈船。船主說,還是多虧那小伙子駕船技術好。我們離開前夕,一些鄰居還贈送了不少珊瑚、貝殼、海螺。后來我們在別處的店子里看,我們“無償”得到的東西是很值錢的。
十里不同俗,東山島離我們湘西南兩三千里,不同的風俗有很多。他們的早餐中餐都是稀飯,還不是“地道”的,中間摻和了紅薯之類,招待貴客也不例外。晚餐才是大米飯。酒,是飯后喝的,喝與不喝、喝多喝少也隨意,不像我們湘西南一帶,強勸,以把對方灌醉為幸事。——我想這大概也跟與大海打交道有關,關夫子雖喜歡喝酒,大海應是不支持醉人的。下飯的菜肴當然大多是海鮮。海鮮有精心烹調的;也有“粗制濫造”的,即把小海貝、小海螺之類的東西連殼放在鍋子里,用清水煮熟,盛在盤子里,吃完了,又盛上一盤。那些小海貝是張開口的,捏起來掰開,不用工具就可以吃到里面的肉;小海螺呢,就需要牙簽之類,先撥開那個蓋子,再挑出里面的肉吃。海里長大的東西,天生是咸的,有種小海螺,還有辣味和些許苦味。這樣的吃法,就像我們湘西南一帶吃毛豆子、毛芋頭和水煮帶殼的新鮮花生;我很喜歡。
澳角村人也打算開發旅游事業,我以為能“心想事成”。一是有海,是基本的硬件;二是離村不遠的海上有四座肖形的小島嶼——龍、虎、獅、象,且有動人的傳說,可謂硬件軟件兼有了。虎嶼龍嶼就在村子的南面,即“前海”上,在岸上也可以看到。虎嶼特別肖似:一只大虎橫趴在那里,虎的眉、眼、鼻、口都有,都很像;虎的左前腿向前伸著,左后腿曲著,剛勁的尾巴則拖得很長,用以剪人,一定特別有力,遠勝過景陽關剪武松那一只。象嶼和獅嶼在村子東面,離村遠點,須坐船到海里去看,尤其是象嶼,從它附近的一側看更佳。一堵凸起的懸崖,被海水淘了一個大洞,那懸崖就成了長長的彎彎的象鼻,那粗糙而又平整的巖石,正酷似象鼻子的皮膚。龍、虎、獅、象的傳說是這樣的:某朝的皇帝逃到東山島,玉帝派四個神仙下凡輔佐,分別稱為龍、虎、獅、象將軍。皇帝不識忠奸賢愚,說龍、虎、獅、象四將軍想謀反,就把他們關押起來,殘酷地拷打。太上老君在天上看不過,請求玉帝收上天去,玉帝征求四位將軍的意見,他們卻都要求繼續留在人間。于是玉帝讓老君做法,把四位將軍變成四座島嶼,讓他們臥于海邊,永遠護衛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