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錮了一季的冬,太陽使出了渾身的勁兒從冰凍的云層里擠出了臉蛋兒,泛出了羞澀的笑容,酥酥的,暖暖的。院墻上的白茶花,含著苞幾欲掙脫而出想要開個璀璨似的,幾朵早先開放了的,沐著縷縷絲絲的溫婉柔和的陽光,更加的純凈、芬芳。
不是說,“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嗎?這時,母親也便不失時機的把鴨子趕到村里的唯一的還沒有被填起來的池塘洗洗澡,滋潤滋潤。
家里的鴨子不多,就十只。
母親養鴨的成活率很高,每養一批十只,十只也都存活下來。直到這批都成了我們的美餐,她才養下一批。她不喜歡養雞,一則雞會到處排糞,惹得鄰居意見很大,特別是蓮昭,已近花甲,卻還是一張犀利嘴兒。老是揚言如果雞跑到他們家里,他們便私自把雞給燉了。對于此,母親是心疼的。二則,雞很會生病,存活率低。對于此,母親也很心疼,說是劃不來,白糟蹋了錢。而且鴨毛可以賣幾塊錢,雞毛便一文不值了。
其實,早就勸誡過母親了,年紀大了,別老是養這養那的,那么操勞。特別是鴨子,隔三差五就要趕出柵欄活動,怕母親閃了腰不說,鴨小的時候防老鼠,大的時候防賊。有一回,一夜之間丟了四只,惹得母親心疼了好些時日。
母親是不聽勸誡,反倒是說出了一番的理由。她說,家里老是有剩菜剩飯,倒掉了著實可惜,用這些剩下的東西再和一些糟糠,便是鴨子非常喜歡的食物了。最主要的是,外面的鴨子大都是飼料養的,激素多,而且是用瀝青拔的鴨毛,不健康,還是自家養的好。
也許母親說的很對,但是,我想的卻是,母親有個活做也好。不然一大早,大家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她便落了單。
每到鴨子肥到可以成為美味佳肴時,母親那早已失去光澤的臉頰就顯得活泛光彩,特別的自豪。每享用一只,母親都會笑咪咪的說,怎么樣,比外面買的好吃吧。看到我們吃得吱吱的響時,便是對母親最好的答復了。
中午,在收拾餐具時,母親忽地說了一句:“白茶最近怎么都沒來買鴨毛?”
白茶,一中年婦女,四十開外,高個子,短發,皮膚黝黑。但是衣著很是干凈,整齊,乍一看,便知道這是個干練的女人。踩著一輛不新不舊的自行車,自行車后座上搭著兩個袋子,大抵上是裝鴨毛和其他的吧。她也會吆喝“嘜(買)雞毛肉骨金爐乎(灰)啊”,但是,很奇怪,我認真的聽了好幾遍,她都是這樣吆喝的,然而她根本就只買鴨毛。我問過她,她沒有解釋,只是留給我羞赧的一笑。
我見過她好幾次,大都是傍晚時分,她給我母親鴨毛的錢,都是兩塊,無論鴨毛的成色好壞。每次她都很親切的說:“查某囝兒(閩語),這是你母親的鴨毛錢。”當我接過那兩塊錢時,我都會仔細的觀察她的手。夏天還是比較紅潤圓實,到了冬天時,她的手皸裂得很是厲害,有幾處都裂開滲出了血。但是在我觸到她的手的一霎那,我卻覺得她的手很是厚實溫暖。
記得那一次,母親去看望外婆還沒有回家,我便自覺的準備起晚飯來。母親離開前有交代,白茶要是來了就把鴨毛賣給她。可是那天晚上,我沒有聽到她的吆喝聲,也沒有等到她。
母親回來發現鴨毛不見了,便很不悅,也念念有詞了。說和她是熟客,老交情了,別個賣鴨毛的價錢比她高都沒有賣,只留給她。她那么沒良心,鴨毛拿走了,錢沒有留下。母親憤憤的說,要是這次來了,要和她理論,錢要一并兒算。
母親,在洗碗時,又問了一句:“白茶最近怎么都沒來買鴨毛?這只鴨毛留了很久了。”父親便不耐煩了,要她去問問隔壁的蓮昭。
傍晚,起了風。春天的天氣還是靠不住的,剛剛一回暖,又陰了下來。料峭的春風刮得院墻上的白茶花也瑟縮了起來,偶爾把骨朵兒躲在葉子底下,尋求著暫時的避風所。
母親問訊回來時,便悶悶不樂。斜靠著院墻,看著被風刮得散亂了一地兒的鴨毛發呆。我問了母親,母親久久的才慘淡的說,白茶沒了,前些天被車子給輾了……
說完,便點燃了三柱清香,向天公拜了拜。也許,這是我母親為白茶所能做的事吧?
只是,母親在大門左側釘在墻上的鐵罐香爐插香的時候,卻怎么也插不進去,唬了母親一跳。我建議母親,把香爐灰倒掉,因為好一陣子沒有清理了,實在是太多了。在倒時,卻意外的發現了兩枚一塊錢的硬幣。母親先是一愣,而后卻會心的一笑!
夜深了,春天的寒氣直鉆入人的肌膚,連腳底下也生了寒氣,母親把白茶花從院墻上搬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