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記憶

城市的失憶比醫學上的失憶可怕得多。因為生活于一個城市的人群。至少幾萬人、幾十萬人乃至幾百萬人，他們雖在流動著、交融著、遷徙著，然而那記憶卻恒常不變，有時出行愈遠而懷想彌切，那是不可輕忘的、童年的回憶和夢境。

人類最可厭亦最可惡的莫過于設定一種模式，這種模式單調、平庸、乏味，如同嚼蠟。城市建設也不例外，這種城市建筑和街道的雷同，使普天下的通都大邑和縣級市以上的中等城市面目大體一致。這種類似體育上的齊步走，令人失去了很多生活的興趣。

更令人惋惜的是幾百年的高貴典雅的城市的改造，失去的就不只是個體的記憶，而是民族的記憶。當下可以把你放在任何城市的中心，君不見那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都是一模一樣。集體無個性，是今天城市建設的大病。這真所謂“城市的一體化”。人們都追逐著“新”，但忘記了“好”。而在藝術上，無論繪畫、雕塑和建筑，衡量的第一標準是“好”和“壞”而不是“新”和“舊”。

不要忘記，人類是有智、有慧、有靈的生命，當然知道“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創制。然而更不要忘記“成與維新”是一個貶義詞。

人類社會的前進并不一切都依靠革新。前進的同時，保守則與它同在，并非趨舍異路。蒸汽機可以證明此理，那勃然而前的蒸汽，固為其原動力，而活塞的保守，阻扼蒸汽的盲動。則是整個機械運轉不可或缺的要件。蒸汽加活塞叫“前進”，而蒸汽加蒸汽是“蒸發”，活塞加活塞叫“猝死”。后兩者都要不得。這是城市的設計者們都可深思的機械學原理。地表如果沒有摩擦力，車不可行、人不可走，那是同一道理。

人口在繁衍。那種獨善其身的農業社會、牧歌時代已經十分遙遠。那時的創意大體來源于人腦，趨近自然，而今天的創意大體來源于標新立異的先行理念。企圖妙語驚人，都想再來一個貝聿銘的玻璃金字塔。然而亙古以來，天才都是不世而出的。建筑癡妄癥普遍施虐，致使精靈古怪的建筑不一而足。殊不知這些怪物與貝聿銘的金字塔水平不啻天壤。

城市的設計使人類審美力萎縮，因為起重機力大無窮，人們自以為智慧正駕馭著建材，此起彼落，一座新城計日可成。殊不知遠古人類才算得上有真智慧，他們也知道杠桿定律，重乘重臂等于力乘力臂。5000年前埃及的金字塔，不只是成了埃及的記憶，幾乎成了人類集體記憶，這就是不朽的傳統。當然中國2000多年前的長城也在此列。雖然它們與城市無關，但是其獨特性，則是城市設計者的楷模。

當建設家們設計房子的時候，第一的要素是它是工作和居停的所在，而不是設計師虛榮心的載體。而街道如果不是如明代北京似的設計城市，地下水管不能如600年前宏闊，則必須有大智大慧、大慈大悲的人懷著最虔誠之心想到明日的大雨。地下重于地上，這是城市的長治久安之計，來不得半點欺人欺世。下面治理得科學而合理，順暢而自然，那么再在上面風光不晚。怕就怕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在職的年月務使人們看到他治下州郡的日甚一日的輝煌。不作百年之計、千年之計。

前面談到保持城市的記憶有“回歸古典”的微言大義在。這將是今天人類的普遍課題，各國有各國的“古典”，各州縣有各州縣的“古典”，而這古典的回歸并不意味著復古主義的蠢蠢出動，因為連孫過庭的《書譜》都說：“何必易雕宮于穴處，反玉輅為椎輪。”這就需要對自身的文化有透徹的了解，高翔的翅膀起飛于沉重而堅實的大地。沒有自身民族哲學的、文學的、美學的深厚修養，憑空出不了任何的天才，能屬于民族的天才已然不易，屬于世界的天才則鳳毛麟角。在創造之前，建筑之外的“為己”之學——提高自身的修為，則是未來達到“利他”大愿的第一等重要之事。

恨只恨惰怠之心、茍且之心、虛榮之心宛如薇甘菊一樣的蔓延于眩人耳目的欲望，它們正宛似沙塵暴一樣席卷全球。

世界人口已達七十億，子又生孫、孫又生子，那是一條人口膨脹的不歸之路。想到百年后、千年后他們的居停不免使人憂心忡忡。“生年不滿百，長懷千歲憂。”然而替古人擔憂近乎《列子》中的杞人憂天。做好日下的工作正是分內之事，在種種的改革、創新的五花十色中，不要忘記城市的記憶。回想明代的地下水道，便是記憶中最重要的核心。

(選自《散文百家》有刪改)

思籌之路

雨果說過，“下水道是一個城市的良心”。城市中的優秀建筑，不僅要擁有屬于這座城市整體氣質的外觀，還應注重與實用性的結合。建筑，首先就得是建筑，它不是雕塑，也不等同于任何現代藝術品。作者用批判的眼光，來審視當今城市建設過程中所犯的種種過失，提醒城市的設計者與管理者，應該具有責任心和使命感，而不應一味的急功近利。

實戰演練

1.在文中，“城市的失憶”是什么意思?它有何危害?

2.根據上下文，解釋文中畫線句子的含義。

①建筑癡妄癥普遍施虐，致使精靈古怪的建筑不一而足。

②高翔的翅膀起飛于沉重而堅實的大地。

3.作者為什么說“回想明代的地下水道，便是記憶中最重要的核心”?

答案解析

1.①城市的失憶是指城市在建設中失去了曾經的個性特點。

②危害：使得城市間在建筑與街道上出現雷同；令人失去了很多生活的興趣；導致個體及民族的失憶；使人類審美力萎縮。

2.①設計建筑時，標新立異的先行理念毒害摧殘了城市，出現了大量新奇的、低水平的建筑。

(建筑癡妄癥：標新立異的先行理念；施虐：毒害摧殘城市；精靈古怪的建筑不一而足：大量新奇的、低水平的建筑出現)

②以民族哲學的、文學的、美學的深厚修養為基礎進行創新，才能創造出屬于民族或世界的東西。

(高翔：創造出屬于民族或世界的東西；翅膀：創新、想象、創造；沉重而堅實的大地：民族哲學的、文學的、美學的深厚修養)

3.①明代水道至今能夠發揮作用，體現了古人的智慧：

②明代水道的實用性，表現了古人務實的城市建設的態度：

③借鑒古人的智慧，學習古人的態度，才能保持城市的記憶，保證城市的平穩安定。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