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話藏地風箏

高原秋日的天空深邃而又幽遠，一兩只孤獨的風箏，在無垠的天空中放飛著快樂的心情。

是呀，又到了放風箏的季節(jié)，每年的這時候，總能勾起孩時的回憶。人到中年，每當看到天空中飄浮著風箏，總有一種濃濃的化不開的懷舊情結。

當周圍的山還披著綠色的盛裝，當夏日的雨還在傾盆而下時，現代的小孩就要迫不及待地感受放飛風箏的喜悅。而在我們小的時候，放風箏是有嚴格的時間限制，不到秋天是不能隨便放風箏的，只有等到田間的青稞變成了金黃色，豐收在即時，或著割完的青稞已經運到麥場上，放風箏的孩子，才不會遭到老農的謾罵。如果，有心急的孩子等不到秋天來臨，那么，等待他的將是農民的驅趕和一陣亂罵，“不吉利的孩子，哪有這么早放風箏的，把這個好季節(jié)全給放沒了。臭小子，不等麥子割完就招來了風。”

沉浸在放風箏的歡樂中，遇上這么一通責罵，就怎么也想不通，“我們放我們的風箏，怎么可能把風引走，又怎么可能讓秋天消失呢？”老人們講，莊稼是農民的命根子，孩子們過早地放風箏，就會加速秋天的到來，莊稼沒有熟又到了冬天，影響收成。過去，由于沒有發(fā)達的科學技術為農民提供服務，農民有這樣的想法，當然也不足為怪。就是在現在，也有些老人對過早地放風箏感到不可理解。

風箏，在西藏的衛(wèi)藏一帶很盛行，特別是在拉薩和日喀則的一些城鎮(zhèn)，它已成為當地人的一項娛樂競技項目。對于放風箏的時間也有嚴格的規(guī)定，在拉薩，雪頓節(jié)過后，大約藏歷八月開始可以放風箏。在日喀則，秋天，等宗（相當于現在的縣）的俗官第一次放過風箏后，大家才能放風箏。這時候，衛(wèi)藏一帶秋高氣爽，麥場上堆滿了豐收的麥垛，悠揚的打場歌響徹云霄，豐收的農民忙碌而又快樂。也在這時候，天空中布滿了飛舞的風箏，農民們把這時的風箏看成是為打場送風的紙鳥，如果，這時少了這個可愛的紙鳥，秋天就會平淡許多。

西藏的風箏，除了觀賞性、娛樂性外，它還具有強烈的競技性。因為西藏的風箏最大的特點是能“打架”。放風箏的孩子，在放飛時會喊出許多富有挑畔性的語言，刺激別的風箏手迎戰(zhàn)。然后，在雙方激烈的交戰(zhàn)中盡顯自己的技能，感受其中的樂趣。

放風箏在拉薩和日喀則一帶很盛行，有意思的是，兩地對風箏的叫法卻有些區(qū)別。在拉薩一帶，風箏被叫做“洽皮”，意為飛鳥，而在日喀則一帶，叫做“秀洽”，意為紙鳥，第一種叫法富有詩情畫意，而第二種叫法形象實在。兩地的叫法不同，可在風箏的樣式和放飛競技方面沒有任何區(qū)別。

西藏的風箏都是四邊形的，左右長、上下短，中軸上一根細竹緊貼在紙面上撐起上下，橫上一根拱形細竹支撐左右兩邊。樣式雖然簡單，但要做一個滿意的風箏還是不容易，這里面涉及一些力學原理。最好的風箏標準是，放線時兩邊能任意旋轉，收線時往高處飛。如果做的手藝不精，中條竹子上下輕重比例不均勻，這樣的風箏不往高處飛，而弓形竹子左右有輕重的話，風箏就直往一邊旋轉，這樣的風箏會給放飛者帶來很多不快。

我們小時候，沒有錢買風箏，只好自己動手做，往往做的不如意。這時候，我們也想過許多辦法，如果風箏只往一個方向旋轉，我們就在反方向的竹條上，加上擰好的紙條促使它平衡。有時就這樣也不聽使喚，風箏突然落地，使弓形竹條繃緊的紙面撕破。這時，我們拿出為準備貼補，裝在小擦臉油盒內的槳糊，貼補風箏。如果沒有備用槳糊，只能“鏘”一聲擤自己的鼻涕補救一下，自己的鼻涕擤沒了，緊要時也只好“借”別家孩子的鼻涕補救一下，這時候孩子們的鼻子最干凈。

有一種專門為小孩子設計的風箏，這種風箏帶長尾巴，比較穩(wěn)重，它只有上升下降的功能。好斗的大孩子們，不滿足于這種只有升降功能的風箏。那些能夠“打架斗毆”的風箏，才能激起大孩子們的興趣，這樣的風箏除了大孩子們外，還深得成年人的青睞。

西藏的風箏，最大的特點就是能打架斗毆。“打架”一般不打群架，只在兩個風箏之間打架。在放風箏的季節(jié)，我們經常看到天空中兩個風箏一左一右，一高一低使勁旋轉，它們的線交叉在一起。不一會兒，定有一個斷線的風箏搖晃著飄向遠方，另一個則直往高處飛。飄走的是失敗者，而往高處飛的就是真正的勝利者。不懂得放風箏的人，只能看著這一過程，只有懂行的，才能參與其中。風箏打架的過程，就是展示技巧的過程。一個欲想打架的風箏，對另一方風箏或直奔或從上至下逼近，這時候如遇風足，兩個風箏就發(fā)出“啪啪”的響聲，有一種空中之戰(zhàn)即將展開的架式。這時，兩個風箏手必須撕殺著爭奪上方位置，誰占到上方位置，誰就掌握了主動權，也有把握取得勝利。一旦某方的線壓在對方的線上，雙方使勁放線，這時候誰的風箏旋轉的快，誰的力量就大。實際上，這時就像兩個鋸子在摩擦，雙方只能以放線來鋸斷對方，如果某一方收線，即刻就會被鋸斷。這時候，圍觀的人就會吶喊助威，群情振奮。當一方的風箏被鋸斷搖晃著飄走時，大孩子們的眼睛就只往那一邊看，就像狼群追趕羊子一樣，去搶奪斷線的風箏，哪怕前面有銅墻鐵壁也擋不住他們。有時候，由于風向的改變，風箏反而越飛越高，這時，大孩子們只能無奈地看著遠去的風箏，齊聲叫喊：“加拉，拉加；加拉，拉加”，意為搖來搖去。

“打架”風箏的勝與敗，主要掌握在握著線輪的風箏手手上。風箏線速的快慢，用力的大小全掌握在他的手上。當一個放飛者的風箏被鋸斷時，他只能很狼狽地用線輪收回余下的線。所以，每個參與風箏打架的人，都對自己的選線和上齒工序很講究。

我小時候，從大人們和其他小孩處學會了怎樣給線上齒。主要是以玻璃碎沫，（有些說暖瓶的破瓶膽最好，有些說是碎茶碗最好）不管用什么樣的玻璃，先是在石臼中搗碎，然后用最密的紗布把粗玻璃淘出來，之后搗碎大米加上白糖，還有一種沾性較好的叫“旺拉”的草放在一起，加水熬好，等冷卻到溫度適中時，一個人手作勾裝拿熬好的上齒液，另一個站在十米遠的地方用輪子收線，線沾到上齒液后從勾狀的手中穿過。這樣，一坨線就變成了上了齒的刺線。上齒有粗齒、中齒、細齒之分，可按主人的意愿調理。上完齒的線像麥穗，如果不小心劃到了手，就會流血，但這是參戰(zhàn)前的準備工作，沒有人懼怕傷了手。

風箏的尺寸有大有小，大到一公尺，小到帽子一般大小。西藏的風箏大多為打架而做，做得越大對打架越有利。說到有利的一面，其實選線也很重要。聽說，解放前有錢人選線都是用印度的“加大牌”（鐵索牌）、“朗欽牌”（大象牌）等線。輪子也要大到剛好能用雙手握住，有二十個輪條，上面畫上寶輪等各種圖案。當然，窮人家的孩子都是用家中的廢線，輪子也是空罐盒穿孔做成的，放線時叮叮作響，同樣也能讓孩子們盡興。在我童年的時候，正值“文革”期間，各種生活物資極其缺乏，家家都在為生計犯愁，孩子們很難找到做風箏的原料。但有一年，我們不用為缺做風箏的紙而發(fā)愁，那年日喀則的宗山無人管理，膽大的孩子就從里面偷來舊式檔案做風箏，那大張的藏紙上面寫滿了藏文，做好風箏后，也不用往上面畫圖案。現在想來，無數珍貴的歷史檔案就這樣被毀掉了。做風箏用的竹子，就是宗山內裝箱成堆的古箭。還有一些聰明的孩子連槳糊都不愁，他們跑到貼大字報處，要來一桶慢慢用，足夠幾個小孩子用幾天。

西藏的風箏也有圖案。大體上有這么幾種：“加沃”（大胡子），在風箏兩側，用紅黑墨水中的任意一個畫出底粗上細的刀形圖案，表示英勇老練的漢子；“古瑪或古那”（紅頭或黑頭），在風箏上端，用紅或黑色墨水畫成幾何三角形，表示護法神的頭顱；“米洛”（瞪眼），在風箏兩側，畫半圓圖案，表示對交戰(zhàn)對方橫眉冷對的態(tài)度；“其瓦”（雌牙），在風箏的兩側，畫上一對勾形圖案，表示可怖的魔鬼牙形，讓人喪膽；“幫典”（圍裙），在風箏上，用各種色彩畫上道道，表示姑娘漂亮的圍裙模樣；“嘎林”（腿骨號），在風箏上，用紅黑任意一色畫上寬帶，表示法力無限威嚴。這些圖案很簡單，卻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放飛在空中時構成了色彩斑斕的風景，反映出粗獷豪放、不拘一格的民族性格。在不放風箏的季節(jié)，有些家庭把風箏當作圣物供奉起來，說是能帶來好運。

曩年的西藏，講究風箏圖案和用料的，大都是貴族門戶和紈绔子弟，他們在每年的秋季不惜重金，請人精心制作滿意的風箏，上好的鋸齒，等到了放風箏的季節(jié)，準備做一個勝利者，好給自己一個出名的機會。有些大戶家，專做一個圖案或在風箏的某個部位貼個標志，讓人一眼就分辨出是哪家的風箏。放風箏的季節(jié)，也是各大家族娛樂盡興，炫耀富足的一個時節(jié)。據說熱振攝政也是個風箏迷。窮人家的孩子們，都是自己動手做風箏或等到別人的風箏被鋸斷后瘋狂搶奪，得來的風箏和線，夠自己樂幾天。

放風箏的地點多在空曠之地，在拉薩，過去放風箏常去的地方是翁堆谿卡。在日喀則，是著名的教武場。這些地方每到秋季，就成了孩子們的天堂。西藏的風箏，不同于別處的另外一個特點是，它可以從房屋的平臺上放飛，大部分成年人都喜歡在自家的平臺上放飛，然后加入到“打架”的行列。

深秋，西藏的天空異常的藍，數百只色彩各異的風箏就像是自由翱翔的鳥類，在天空中盡顯風流，和高高的雪山、奔騰的江水、獵獵的經幡構成一副美妙的圖景。

西藏的風箏，還有祈求福運升騰的功能。年輕人放飛風箏時，有些老年人讓他們在風箏線上系上一根點著火的香，風箏飛到一定高度，香燼燒斷線，風箏獨自飛得很高，老年人認為，這樣就能使福運升高。

在西藏民間，傳統(tǒng)的娛樂項目有踢踺子、投銅錢、放風箏等。風箏是這些傳統(tǒng)娛樂項目中最早進入市場的，而且生意很興隆。在拉薩有人家專門制作風箏出售，還有人收費上鋸齒。做這種生意的大部分是本地的回族，有幾戶回族家族因此而頗有盛名，他們?yōu)槲鞑仫L箏文化作出了很大的貢獻。在生活節(jié)奏加快的今天，風箏未能保持被眾多男士喜愛的地位，但它的商機卻被想發(fā)財的商家牢牢抓住了。我在拉薩街頭，看見有一家店面掛出了“風箏加工廠”的招牌，門面上畫著幾個風箏，門前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放風箏的用品和風箏成品，只要你舍得付錢，就能好不費力地過一把放風箏的癮。

西藏的風箏獨具特色，有它非凡的魅力。當今，旅游業(yè)成為西藏的又一支柱產業(yè)，中外游客云集深秋的西藏時，如果，把能“打架”的風箏納入旅游開發(fā)項目中，我想，也許有意外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