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大讀博的日子

我曾多次以交換生的身份赴臺學習，而今年9月入臺，同樣是求學，不同是身份已轉(zhuǎn)換為學位生。

他者的身份與焦灼的未來

9月6日，我開始了赴臺求學之旅。這不是我第一次到臺灣學習，2010年、2011年，我都曾以交換生的身份抵達過這片美麗的島嶼，并生活了不短的時間，見證了兩岸的交流從赴臺旅游團隊行到個人游的全過程，也見證了大陸學生身份由交換學生、訪問學生、終于成為了學位生的變遷。

今年是開放陸生報考的第二年，為了保護本地生權(quán)益，臺灣的公立大學依然拒絕招收大陸本科學生，但好在碩博生不受此限。我們所需要承擔的政策局限，除了要交本地生兩倍的學費以外，另有不能打工、不能享受獎學金、一畢業(yè)就要離臺等苛刻條款。但事實上，政策上的嚴苛并不會蔓延至生活本身。學校對陸生并沒有任何敵意，前來為我們提供咨詢和幫助的同學和老師也熱情耐心。他們就和許許多多普通的臺灣民眾一樣，禮貌、謙和、好客。不過前兩年的經(jīng)驗告訴我，真正會與陸生成為朋友的臺灣人，似也都帶有著某些別致的特點。譬如對大陸文化、風土有興趣，或家里有外省血統(tǒng)……總之，溫暖的“他們”不會是所有人，也不會是沒有人。

但溫暖不能掩飾日常的具體問題。陸生成為了本地生、外籍生、僑生以外的第四種人群，與他們一起參與學校的各項活動，卻享受著較之他們而言特殊、昂貴、單薄的福利保障。這些理應配備的生活政策都是臨時制定，充滿了各種不合理。唯一的好處是，我們似乎站立于一個特殊時期的特殊位置，正以不一樣的角度觀察這座兢惕、溫潤的島嶼。誰也不知道，這些開啟兩岸深度溝通的年輕人們，究竟會以怎樣的面貌改變著自己的人生，勾連起兩岸發(fā)展的新可能。

我們不是旅行者，所有為赴臺旅行者準備的攻略在我們身上并不適用。我們需要圍繞逐漸展開的日常生活做細致的準備，卻又苦于身份限制產(chǎn)生諸多不便，一切都是摸石子過河。唯一能夠給我們提供切實幫助的，只有去年赴臺學習的學長學姐。這樣的人非常稀少，去年的招生狀況并不盡如人意。來自政治大學法律系的章程學長是一位很特別的陸生。他曾在日本北海道大學取得了碩士學位，但去年政大并未招收法律博士，他毅然選擇了碩士班，并在今年成功轉(zhuǎn)入博士班學習，再度重復了一遍新生體檢、教育等過程。在和我們交流時，他站在講臺上，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你們一定要想想自己特殊在哪里，與別人不同在哪里。這樣才不至于浪費青春。”這話說得很有意思，也語帶保留。

今年到政大博士班就讀的大陸學生共有7名，來自限定的省市，分別就讀于中文、會計、法律、新聞4個專業(yè)。大部分人之前都有過到臺灣交流的經(jīng)歷，因而對這座島嶼沒有太強烈的陌生感。但到底，我們已與交換生時期的心境完全不同。環(huán)島、跨年，這些交換生們迫不及待排入日程的游樂并不會成為學位生談論話題的中心，大部分人更關(guān)心不同的學制會給我們帶來的具體影響，即：我們到底會在這里學習多久？

但這件事似乎并沒有明確的回應。臺灣的碩博生以在職人員居多，大部分臺灣學生的學制都拖得很長，如法律、會計等需要證照的專業(yè)更是會綿延至7、8年。普通文科，即便是碩士學位，5、6年才畢業(yè)的也不是新鮮事。可這對于陸生來說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心理陰影。受限于一畢業(yè)就要離臺、無法在臺就業(yè)的政策，事實上我們被預定切斷了在此地發(fā)展事業(yè)的可能性。我們既希望能在兩岸特殊情景與背景之下學到對自己有用的東西，也因為可能性的單一，期待能盡早學成歸去。然而這樣的愿景是否可能，因為沒有先例，所以也沒有具體的答案。臺灣的學長學姐好心勸慰我們，只要全心全意念書，就不會念很久。但“很久”這件事，依然成為了大部分碩博生最大的焦慮。

校園內(nèi)外的憂愁與溫暖

政治大學坐落于臺北市文山區(qū)，靠近臺北動物園。聞名的“貓空纜車”上，就可以看到我們大學。政大的校舍有一半在山上，我們的宿舍為新建的自強十舍，同樣坐東向山。清晨時分，陽光總是早早就刺破眼簾。往往日頭曬到屁股了，睜開惺忪雙眼，才發(fā)現(xiàn)其實剛過6點。能夠在山中求學，對于我這樣出生于平地、生長于平地的上海人來說，是特別的經(jīng)驗。推開窗戶就能見到綠色山坡與碧藍天空，同樣心曠神怡。

在很多人心中，政大的人文學院僅次于臺灣大學，依然是一桿神圣標尺。短短幾日內(nèi)，我已經(jīng)遇到了許多學養(yǎng)扎實的學兄學弟。他們對于大陸了解得不多，但充滿好奇。哪怕是窩在我們中間，聽我們交流江浙方言，都顯得津津有味。

與坐落于市中心的臺大、師大不同的是，政大地處臺北市邊緣，沒有如織的旅人，并不承擔景點的功能，頗為純粹。但功能性的缺點也很明顯，上下山的路程、往返市區(qū)的路程，都堆積成漫長的時間消耗。

距離學校最近的閑暇去處，是臺北動物園及深坑老街。我挺喜歡臺北動物園，主要是因為大象林旺的故事。作為一頭曾在二戰(zhàn)期間服役的亞洲象，林旺隨中國遠征軍遷至臺北。就像許多老兵一樣，林旺歷經(jīng)槍林彈雨、戰(zhàn)功赫赫，后半生卻壓抑、孤寂。甚至與老兵驚人類似的是，林旺還討了一位東南亞的年輕太太。因為年紀相差太大，盛年時林旺總是揍那頭可憐的小母象，而當她得病死了，他又想她。晚年的林旺暴躁、憂傷，心中似有無限惆悵，又不知從何說起。但與此同時，它卻成為了一代臺灣孩子的“林旺爺爺”，他們都喜歡它、為它過生日，它死了以后，小朋友們都哭成淚人，紀念活動持續(xù)了一個月。馬英九曾經(jīng)授予林旺“臺北市榮譽市民”的稱號，這頭如人一般坎坷的大象，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時的大陸、經(jīng)濟起飛的臺灣，跨越了不同時代，宛若一個傳奇。如今，林旺的標本就在動物園內(nèi)，與大熊貓團團圓圓一起，是市立動物園的名片。我喜歡它。每次想到自己和它離的很近，不知為什么，總是溫暖而歡心。

深坑則是另一派風景。臺灣有許多老街，風貌都頗為相似。這就很像江浙一帶的水鄉(xiāng)，承擔了過多的消費功能。九份、淡水，都是古早臺灣電影中最具代表型特色的景區(qū)，而深坑比較著名的，則是豆腐和芋圓。短短的一條街上，幾乎全是賣同樣東西的店家。深坑入口處有一棵老樹，它旁邊開了一間豆腐店就叫“大樹下”，很有趣。大樹下的老板在懂得制作20種豆腐的同時，還是一位黑膠碟發(fā)燒友。如是的能人無處不在。

對于臺灣人來說，“手造”是值得尊敬的行業(yè)。可能是來源于日本的文化。另一方面，在臺灣開店也相對容易，幾乎沒有任何門檻，租到店鋪翌日就可以開張，至于開得好不好，各憑本事。除了公職人員，臺灣人沒有類似于大陸的退休金，許多人兼職好幾份工，為的是年老后能夠不至于坐吃山空。而飲食業(yè)、服裝業(yè)，由于門檻低，成為了首選。

我曾在陽明山上遇到過一個女孩子，當時我剛泡完溫泉出來。她騎了一輛小小的自行車，到我面前，要我跟她去看屋頂上生崽的小母貓。我與她聊天，問她媽媽在哪里？她大聲回答我：“我媽媽禮拜一禮拜二禮拜三禮拜四禮拜五要炸雞。”她可能還沒有學會說清“平日”與“周末”，但這句漫長的回答回蕩在山谷中，竟聽得我有些感動。而我的好朋友、來自淡江大學的碩士生徐佳偉，也曾告訴過我他小時候被兼差計程車司機的父親塞在副駕駛座出工的故事。我問他：“乘客不會管嗎？”他答：“可是我很乖啊，很可愛啊。”

除此以外，大學生兼差烤餅干、烤面包并以此為生，似乎也不會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負面談資。新聞中常常鼓勵有創(chuàng)意的年輕人投入到這樣的手工作坊中，創(chuàng)造美食，也創(chuàng)造財富。對于我們異鄉(xiāng)人來說，他們也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風景。

此次入臺印象最深的，莫過于各宗手續(xù)大大簡化，為往來兩地增添了無限的便利。破除了神秘感之后的臺灣，就仿佛是一個特別適宜隔一段時間來走走看看、小住一段的好去處。我曾經(jīng)在安平老街，獨坐聆聽市聲。一邊是精力充沛的老人們唱著社區(qū)卡拉OK，自娛自樂。另一邊是家家緊鎖的房門。沿著河堤有單車騎士、輕跑路人速速經(jīng)過。突然間，一個婦人推開鐵門，拿著一只飯碗遞給緩緩踱步而來的黑狗。婦人沒有甜膩地說，“乖囡”、“寶貝”，也沒有冷淡地說“小黑”、“黑仔”。她說：“你來啦……”

臺灣在我心中就是這個人，這句話，這個聲音、語調(diào)。不疾不徐，又不盡熱情的一句呢喃：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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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交換生（exchange student），是基于兩岸高校間學生交流計劃，一般赴臺學習時間為一個學期或者一年。交換生只能拿到其原本學校的學位，而無法取得臺灣學校的學位。學位生，顧名思義，是指正常赴臺攻讀學士、碩士、博士學位的學生。目前，大陸的北京、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及廣東六省市高中畢業(yè)生可前往臺灣私立學校攻讀學士學位，另有受臺灣承認學歷的41所大陸高校畢業(yè)生可報讀臺灣公立大學研究生（碩士、博士）課程。

兩岸以“交換生”的方式進行學術(shù)交流，事實上從上世紀80年代就有存在。然而其從短期學術(shù)交流一直到大陸學生可正常在臺攻讀學位，這條路兩岸卻走了很久，走得頗為艱難與謹慎。

2005年，臺灣開放接收大陸交換生，2005—2007三年時間里，僅有幾百名大陸學生赴臺。

2008年，臺灣正式開放大陸交換生、大陸學生赴臺研修的期限從4個月延長到一年，這之后，赴臺交換生人數(shù)大增。據(jù)相關(guān)資料顯示，2009年到2011年7月份，有超過1萬5千名大陸交換生赴臺。

2010年，臺灣地區(qū)采認大陸41所高校的學歷，同時開放這些學校的畢業(yè)生來臺就讀碩博士，臺灣私立高校也被允許向大陸招收本科生。然而，這種開放之上卻背負了重重的限制：不僅對赴臺學生有戶籍限制，僅限“北京、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及廣東六省市”；還有“三限六不”政策——限制采認大陸優(yōu)秀院校、限制陸生赴臺總量、限制采認醫(yī)學和安全領域的專業(yè)以及不加分、不提供獎助學金、不影響招生名額、不允許校外打工、畢業(yè)后不可留臺就業(yè)、不開放報考證照。這使得不少希望前往臺灣深造的學生，出于經(jīng)濟、就業(yè)壓力等多方面的考慮，在最后一刻放棄：2011年，臺灣開放大陸學生赴臺讀書的第一年，臺灣高校原本計劃招收2000名陸生，最后卻只有975名陸生赴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