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上說,愛看女人的不是男人,恰恰是女人自己。女人看女人比男人看女人往往有更為幽眇的心理縱深,更加難以言說。我從小就喜歡看女人,欣賞女人。但我從不嫉妒身邊的女人的美麗。我把她們都看做我的美麗教師。
小學二年級我家遷離故鄉,我轉入新地區的新學校讀書,很沉默,不跟任何新同學講活——除了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芳。她有一頭齊耳短發,黑亮整齊,像瓷娃娃那么精致可愛。她亦很沉默。我常常安靜地在一旁待著,看她做各種事。有一次有個男生惹了她,她咬著筆桿,低著頭,一會兒眼里就泛起一層淚光,漸漸凝成一顆又一顆淚珠,然后大珠小珠落玉盤。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眼淚形成的過程,第一次看一個人不出聲地哭,竟覺得有種讓人怦然心動的力量。我多么羨慕她可以那樣流出眼淚。
小學的音樂老師也是我欣賞的對象。在我們那個鄉鎮,她算得上是很漂亮時髦的女人。她喜歡穿艷麗的衣服,說話略帶鼻音,平添姣媚;走路時背挺得很直,頭微微歪向左邊,腰搖擺得很有韻致,可以稱得上是風姿綽約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很響亮很有節奏。那時候我很希望自己長大后也可以成為那樣。
上到初中,我有了兩個好朋友,她們都很漂亮,正如她們的名字一樣,一個叫艷,一個叫麗。艷長得乖巧精致,有一頭天生的卷發,像美少女戰士里的月野兔。她的眼睛不算很大,但是很精靈;睫毛并不濃密,卻有些卷翹,這讓她的眼睛很有風情。況她還會回頭調皮地對你眨動一只眼睛,微微啟唇輕笑,風情萬種。她從小就很懂得自己的美麗,她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有一種很嫵媚的做派,絕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只能說,她天生就是女人。麗呢,屬于明眸皓齒型的美女,頭發尤其漂亮,濃黑油亮,垂及腰際。我和她不在一個班級里,有時候她來找我,一教室的人都盯著她看,待她走了,都向我打聽她是誰,哪個班的。有一次晚上她來我宿舍,我坐在床上,她斜倚著床柱和我說話,她的長發散著,斜斜地搭在一側肩頭,襯著白皙的脖頸,燈光下她的眼睛分外黑亮閃爍,那幅畫面很像周慧敏的一張照片,真是太美了!我竟看呆了,好半天沒說話。那個年紀,男孩女孩都情竇初開。她們兩個都有很多男孩子喜歡,收到過很多情書和禮物。我還曾成為麗的專職情書郵遞員。放學后我們三個常一起回家,我相信她們都注意到了對方的以及自己的漂亮。有時候她們中的一個和我在一起時,就會夸另一個的容貌。但我怎么聽都覺得那話里有些幽幽的別的意味。我就笑一笑,不說什么。勢均力敵的漂亮女人,總是會暗暗較量的吧。而我覺得自己在她們中間,就像一只丑小鴨,她們的較量,跟我毫不相干。
我那時還很仰慕班里一個叫青的女生。現在想來,她其實并不很漂亮,但那時我覺得她就像女神一樣完美。她家世很好,每個寒暑假她爸都送她去課外班學畫畫。在我們那個鄉鎮中學,再沒有第二個人有這種機遇。而她也真的很有畫畫的天賦,她的畫常被美術老師拿到全校展覽,也曾送去縣里市里參賽。她成績也不錯,英語尤其好,她曾教我唱《YesterdayOnceMore》,她磁性的嗓音使得那首歌有了更動人的味道。每次我們一起辦黑板報,我設計版面,她作畫,有一段時間我們很要好,但我其實一直都在仰視她。她是那種非常有教養的女孩子,有高貴的氣質,個子比一般女生稍高,越發顯得鶴立雞群。她的性格溫柔嫻靜,說話聲很輕柔,頭總是微微低著,不勝嬌羞我見猶憐。全校師生都認識她。她太優秀,一般的男生都只能像我一樣仰視她。喜歡她的男孩子都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但她對男生都比較淡漠。我那時對她簡直是崇拜了。后來她考入了中國美木學院,有一個清華大學美術系的男朋友,她自己也獲得了清華美術系的研究生保送資格,但她放棄了,去了新加坡工作,是我們這屆初中同學中第一個出國的吧。
張愛玲自小就愛仰臉觀看母親穿各式漂亮衣服,羨慕不已,恨不能立刻長到可以梳妝打扮的年紀,她發愿“八歲要梳愛司頭,十歲要穿高跟鞋”。大概每個小女孩都曾這樣吧,發現周圍的美,做自己的美麗夢。長大后的張愛玲戀衣成癖,衣不驚人死不休,只是小時候夢想的放大。
我欣賞過的那么多女孩或女人,我身上已漸漸或多或少有了她們的特質。現在的我,依然很喜歡看女人,電影電視里的,身邊的,大街上不相干的。我從不怕被人笑話我愛看女人。她們的美麗,點亮了我的眼睛以及心情。其實更重要的是,我一直都在向她們學習,她們都是我的美麗教師,教我美麗容貌,美麗氣質,還有美麗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