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文學大致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借朝易代、國朝文派與南渡文壇。而確立金代文學有別于其他朝代的獨特品味的是國朝文派的創(chuàng)作,王寂就是國朝文派的代表作家之一。王寂,字元老,薊州玉田(今屬河北)人,金初名士王礎之子。其著作有《拙軒集》《北遷錄》《遼東行部志》《鴨江行部志》,其中《北遷錄》已失傳。《四庫全書總目》中,對他的評價是:“寂詩境清刻露,有戛戛獨造之風;古文亦博大疏暢,在大定、明昌間卓然不愧為作者。”這種評價恰如其分。
王寂一生完整地經(jīng)歷了金源盛世——大定、明昌(1161—1195)時期。大定五年(1165年),金宋達成“隆興和議”,形成“南北講好,與民休息”的局面,北方社會的發(fā)展欣欣向榮。“當此之時,群臣守職,上下相安,家給人足,倉稟有余,刑部歲斷死罪,或十七人,或二十人,號稱小堯舜。”王寂在詩中也由衷地發(fā)出贊嘆:“但喜時平由圣主,不憂縣小選中男。”因此可以說,王寂是伴隨金朝的繁榮而成長起來的。此外,王寂的家世也極其顯赫,從小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可以想象王寂的少年時代是十分安逸的,這段祥和安寧的生活在他的作品中有一定的體現(xiàn)。
天德三年(1151年),王寂赴會寧殿試,一舉進士及第。進士及第后,他侍父家中,直至三十歲時,才真正開始了他坎坷不定的仕途生涯。如其詩中所言:“勞生汩沒海浮粟,薄宦飄零風轉(zhuǎn)蓬。”由于職務要求,他經(jīng)常要出巡遼東各地,《遼東行部志》和《鴨江行部志》就是他在出巡時所寫的紀行日志。根據(jù)《行部志》記載,他幾乎走遍了遼東大部分地區(qū)。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他的仕宦之途也是他的奔走之途,兩部《行部志》是他奔波跋涉之苦的集中概括與記錄。
大定二十六年(1186年),王寂被任命為戶部侍郎,正是在此任上,他經(jīng)歷了一次仕途的重大打擊。《金史》卷二十七《河渠》載:“寂視被災之民不為賑救,乃專集眾以網(wǎng)魚取官物為事,民甚怨嫉。上聞而惡之。既而,河勢泛濫及大名。上于是遣戶部尚書劉瑋往行工部事,從宜規(guī)劃,黜寂為蔡州防御使。”被貶蔡州,給他的整個仕途生涯帶來了沉重的打擊,他于是渴望能歸隱山林,以享晚年。然天不遂人愿,大定二十七年三月,他被赦免,又重新踏上了四處奔波的仕途生涯,一直到明昌四年(1193年)四月,卒,壽六十七,謚文肅。
王寂的一生可謂大起大落,年少時悠游自在,順利應舉,人到中年卻開始四處輾轉(zhuǎn),奔波勞碌,晚年更是波折不斷,坎坷備至,特別是遭遇貶謫,遠赴蔡州,給他造成了終生的心理陰影,此后未被留名青史,文學成就也幾乎湮沒無聞,實在是讓人痛惜。王寂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悉數(shù)流注筆端,在他留下的三百余首詩作中,我們可以立體地看到一個歷經(jīng)宦海風波、坎坷多舛的金代士子的不平凡的人生。以下便將其詩歌按照不同題材內(nèi)容分成三大部分進行具體分析:
一、集中反映國朝盛世的作品
金初文壇的主要力量多是由宋入金的文人,作為在金朝的“宋儒”,他們有著尷尬的身份,無法從內(nèi)心深處產(chǎn)生對金朝的歸屬感,如宇文虛中、吳激、蔡松年等文人,在作品中總流露出身世飄零的滄桑感和對家國故山的深切思念。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新成長起來的國朝文派的文人,從小就生活在金朝,認定金國為自己的祖國,由衷地對金源盛世懷抱著自豪感。王寂就是典型的一位,他的作品中有不少盛世歡歌,如《上南京留守完顏公二首》:
圣朝敦睦重分封,不學成王戲剪桐。終以阿衡任天下,暫留蕭相守關中。
窮邊綠野人煙接,永日黃堂獄訟空。巨手不應偏福地,會歸調(diào)鼎贊元功。
赫赫金源帝子家,暫分符竹莫京華。禮容登降歌麟趾,廟算縱橫制犬牙。
黃閣久聞虛鼎席,朱衣行引上堤沙。他年定數(shù)中書考,異姓汾陽不足夸。
將金朝稱為“圣朝”,歌頌統(tǒng)治的清明,人民的幸福,對金源帝國所表現(xiàn)出雍容華貴的興隆氣象充滿了贊譽。
二、記錄其四處游歷的詩篇
王寂詩歌中數(shù)量最多的還是記錄他行程的詩篇,他留下的兩部《行部志》,是其仕途奔波的見證。他記錄所到之處的風土人情、物產(chǎn)氣候,也記錄他的心路歷程,有輕松愉快的游歷,有奔波勞累的感慨,更有遭遇挫折的悲幸,種種情思使其詩歌呈現(xiàn)出豐富多彩的面貌。
如記錄他所到之山川名勝,有遼東覺華島“懸崖架壑置佛屋,突兀殿閣凌煙霞”;蔡州“懸瓠城雄壯,登臨寫客懷。九州惟古豫,千里控長淮”;碧濟泉清安寺“突兀層峰刻削成,嵌空金碧郁崢嶸”;熊岳縣海岳樓“飛薨縹緲指層空,覽勝觀瀾左右雄”。
還有描述各地物產(chǎn),如廣寧秋白梨“醫(yī)巫珍果惟秋白,經(jīng)歲色香殊不衰”;韓州雞兒花和遼東耐凍青等。其中有輕松愉悅的詩篇,如《探春二首》云:
和氣融融散薄原,東風應已入東門。弄晴野鵲翻高樹,趁暖家雞啄破垣。
淺綠未生挑菜諸,嫩黃先報探花村。安排詩酒相追逐,聊慰天涯倦客魂。
撥忙騎馬到郊原,絕勝喧卑倚市門。破凍蕎芽敷畝隴,向陽蔬甲觸藩垣。
春陰半暗云間寺,夕照偏明水外村。悵望故園歸未得,且呼歡伯暖冰魂。
靜謐幽美的田園風光使他暫時忘卻了羈旅困苦,在盡享自然之美的同時,把酒言歡,但這樣的時刻終始短暫,他的生活主旋律還是旅途行走的苦悶和仕途輾轉(zhuǎn)的艱辛,如《碧濟泉清安寺》一詩:
突兀層峰刻削成,嵌空金碧郁崢嶸。長松萬壑海潮上,飛瀑半天山雨傾。
白石清泉良負爾,紅塵烏帽可憐生。僧窗不厭俗人污,暫息勞筋睡到明。
頭頂?shù)臑跫喛偸前殡S著紅塵中的煩惱,將渴望超
脫的作者困住,相類似的作品還有《投宿青山院中夜不
寐》《留題紫巖寺》《留寺壁》等。
三、自傷身世的悲戚詩篇
從官以來,一直飽受奔波流離之苦,己是五十九高齡又遭貶謫,其內(nèi)心難以平靜,郁郁寡歡。因此,在晚年創(chuàng)作的大部分詩歌中,總是籠罩了一層悲涼凄清之氣。如下面的這首《思歸》:
摧賈之發(fā)罪莫數(shù),君恩猶許牧邊州。夢尋薊北山深處,身在淮西天盡頭。
袖手不應書咄咄,乞骸端欲榜休休。求田問舍真良策,臥地還勝百尺樓。
再看《萬春節(jié)宴罷述懷》:
去歲宮花插滿頭,玉階端茹靚珠蔬。如今淪落江淮上,始覺衰殘兩鬢秋。
“蒼顏”“兩鬢秋”等字眼,無不在訴說著內(nèi)心的悲苦,凄涼蕭瑟的景色與羈旅的惆悵、遭遇貶黜的傷痛糾纏交織,情景相融,將詩人的失意傳達得非常貼切。這一類的清苦的意象在他的詩中反復出現(xiàn),向后人訴說著他的心聲。
王寂的詩,不僅題材涉獵廣泛,內(nèi)容豐富充實,而且風格多變,藝術(shù)造詣頗深。莊仲方曾評論過王寂的詩歌,嘗曰:“元老詩文清拔,為滹南、莊靖二家先導。”他的作品中總是含有清峻的風骨和奇拔的氣勢。另外,王寂世代居于北地,耳濡目染北國文化雄渾質(zhì)樸之氣,故其詩風還有清勁豪邁的一面。這種文化風氣影響甚廣,使金源文學呈現(xiàn)出“華實相符,骨力遒上”的風骨氣韻。這種風格主要在歌頌國朝盛世的作品里體現(xiàn),前文雖有論述,不妨再看一首《上咸平帥耶律壽》:
勛業(yè)凌煙鬢未華,門森霜戟擁高牙。漢朝劍履元臣后,遼國貂蟬太后家。
黃閣已聞虛鼎席,朱衣行引上堤沙。吹簫況是神仙侶,知看蟠桃?guī)锥然ā?/p>
詩的境界闊大,氣度雄渾,風格清勁中帶有豪邁,體現(xiàn)出昂揚壯大的景象,與金朝盛世景象頗為相諧。
除了清峻悲涼的作品,王寂的一些作品還具有閑適自然的風格,即用平易的語言抒發(fā)閑適的趣味,這類作品也占有相當一部分數(shù)量。如《易足齋》寫他對悠然生活的滿足感:
吾愛吾廬事事幽,此生隨分得悠游。窮冬夜話蒲團暖,長夏朝眠竹簟秋。
一榻蠹書閑處看,兩盂薄粥飽時休。紅旗黃紙非吾事,未羨元龍百尺樓。
《漁父》寫他對歸隱的向往:
一聲欸乃破蒼煙,萬頃滄浪蘸碧天。黃篾筏頭閑活計,綠蓑衣底懶因緣。
酉年酒易多卯飲,亥目魚收縱午眠。坐笑磻溪太多事,夢招西伯渭川畋。
這當然是王寂的一種理想,在飽嘗仕途悲苦之時,他希望得到暫時的解脫,這與白居易晚年退隱山林后由于生活閑適而作的詩歌情形是迥異的。因此,我們應透過這些看似平和、閑適、悠游的表面去感受作者內(nèi)心深處的悲涼。
王寂是金代大定、明昌時期“國朝文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詩歌既帶有自身生命體驗的強烈印記,又給讀者留下了那個時代和地域的絢麗多彩的風貌。希望通過上述粗淺地分析能管中窺豹地粗淺地認識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進而更深入地了解那個時代和國朝文派的那些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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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陳 都,暨南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