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趙炳麟自小受傳統教育影響,遵奉程朱理學,堅守桐城派的核心價值。趙炳麟對桐城派文論的學習和繼承具體表現在其古文創作注重義理、考證、辭章相結合。其古文中最具光彩的地方,是其追求經世致用,反映社會現實。
關鍵詞:桐城派 小家 理學
清代文章,自以桐城派為中心。郭紹虞即云:“有清一代的古文,前前后后殆無不與桐城生關系。在桐城派未立以前的古文家,大都可視為‘桐城派’的前驅;在‘桐城派’方立或既立的時候,一般不入宗派或別立宗派的古文家,又都是桐城派之羽翼與支流。”① 廣西雖僻居嶺表,亦莫概外。黃薊《嶺西五大家詩文集跋》云:“有清道光、咸豐之交,桐城之學流衍于廣西,而月滄(呂瑛)、伯韓(朱琦)、翰臣(龍啟瑞)、定甫(王拯)、子穆(彭顯堯)諸子詩古文辭并著名當世。……由是天下學者莫不知有‘嶺西五大家’矣。”② 由此,桐城派在廣西創作繁盛,以致桐城派領袖梅曾亮亦慨嘆曰:“天下之文章,其萃于嶺西乎。”③ 迄于光宣之世,廣西文壇雖未再現“嶺西五大家”之聲勢,然亦小家林立,頗有成就,趙炳麟即是其中一位值得關注的小家。
趙炳麟(1873—1927),又名浙杭、長榮,字竺垣、炳粵,號養真子、柏巖、清空居士,廣西全州人。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進士,任翰林院編修,復掌福建道、江南道、京畿道路監察御史等職。趙炳麟自幼從父讀書,《先君柳溪公行述》有言,“自七歲從先君受讀,日夜依依膝下”,“考求古圣先賢修身治世之大經大法,毋徒以科名為念”,“十四歲畢十三經,皆先君口授也”,其父趙潤生則“從名儒劉燮臣先生受古今文法”④。劉燮臣(名發岏),全州人,與嶺西五大家幾處同時,尤與朱琦交往密切,有詩唱和。《劉先生傳》稱劉燮臣“讀書務根柢,不屑屑制藝,擅而制藝富詞氣,雖望溪(方苞)緘若不過也。……教人之法,首授經史大義,令有心得,竊筆諸札后,選韓歐三蘇古文及金項各名家時文授之。故受劉先生學者,咸知古今文式,無浮摽駁雜弊”⑤。從上述評述中,可知劉燮臣應屬廣西桐城派的羽翼之一。而趙潤生在教育及學術思想等方面與劉燮臣的一脈相承性,也使趙炳麟的古文創作亦隸桐城派一系。
桐城派理論的核心是程朱理學,以孔孟程朱的“道統”為文論的指導思想。自晚清桐城派領袖曾國藩、方東樹等大力提倡理學后,桐城派的理學色彩亦更加濃厚。趙炳麟自小受傳統教育影響,其《養真齋功課序》一文即云“誦先圣之遺訓,覽百家之要言”,“考漢宋之源流,為孔孟之弟子”⑥。入京為官后,又成為理學名臣大學士徐桐的門生,這說明趙炳麟無疑是宗理學為圭臬的。在《徐崇合傳》中,趙炳麟也明確宣稱自己是“好談程朱學”⑦,又《讀朱子〈儀禮經傳通解·學禮〉書后》亦云“讀朱子之書,慕朱子之志,尤望有朱子其人者以講明之”⑧。但與方東樹大力抨擊陸王心學以提高程朱理學地位的態度不同,趙炳麟是站在主張接納陸王心學的曾國藩的立場上,論文主張調和程朱陸王,如《〈王文成集〉序》認為“朱子入道以沉實,文成入道以高明,及至于道,一也”,“朱入道在心,陸入道在心,王入道亦在心,求之言多不合,求之心無不合”⑨。此論自有高明之處,然趙炳麟之所以持調和程朱陸王的觀點,實乃出于維護社會統治的需要,強調應貴行圣賢之行,而不是糾結于圣賢之言,如此“其行有合,其言雖殊,無愧圣賢一也”⑩。值得注意的是,趙炳麟高度評價理學的社會功用,視為治世之關鍵,如《陳勉齋先生傳》即云:“學術之盛衰,關系世運之治亂。”{11} 因此,他試圖通過提倡理學以救世弊,在民國做國會議員時,曾竭力爭定孔教為國教。
趙炳麟對桐城派文論的學習和繼承還表現在其古文創作注重義理、考證、辭章相結合。他的文章不論題材、體裁如何,均不空談義理,而是自以才力充拓之,文末總歸于議論,闡述義理,以刺時政。如《讀朱子〈儀禮經傳通解·學禮〉書后》,文中先用大段筆墨抒發自己對禮與師禮的見解,末尾點明作此文的用意,即是諷刺徐桐逾越君臣之禮,行不可行之事。又如《柏巖記》雖是寫景之篇,但文末云:“柏巖之木,英華被人;柏巖之水,清漪澤民。世世子孫,守之勿傾。”{12} 這表明作者雖隱居全州,但還是不忘朝廷,不忘世事。即如壽序之類的應酬之作也如此。如《黃巖柯輔殷先生七十壽序》文末云:“詩曰:‘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萬壽無期。’若先生者,蓋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永享期頤,又何疑乎?”{13} 作者在序文末抒發了對理想人生和社會的一種冀望。
趙炳麟的文章也非常注重考據,這顯然是對桐城古文注重考據的特色的繼承和學習。典型如《馭內侍論》,作者將各朝各代治理宦官措施一一羅列出來,進行考證,分析各政策之優劣,總結歷史經驗與教訓,提出駕馭宦官不外乎兩種辦法“曰少選之而已,曰賤役之而已”,同時奉勸君王“平時勤見臣僚,廣開言路,使無壅蔽阻閡之患”{14}。又如《與閻督軍商榷土地資本公有公授書》中,為了說服閻錫山當時不宜實行均田制,作者對井田制及后世限田、均田的歷史進行探究,考證出均田制的實行不過二百年,認為只有當國家富強文明之后,方能實行土地資本公有。當然這些考據,在趙炳麟其他文章中也普遍存在。
此外,趙炳麟所作之文深得桐城派“辭章”之精華。“辭章”即文章,主要指桐城派方苞提倡的“義法”和“雅潔”。“義法”論強調作文言之有物,言之有序。如《防亂論》一文,“防亂”即是此文之“義”,作者論述時,圍繞“防亂”層層展開論述,即是此文之法。文章一開頭即表明論點:“變亂之發,先有其機。惟圣人見其機而預防之。”接著,作者即圍繞“防”“亂”二字進行闡述,先揭示“變亂”之緣由,是“和約告成,賠款繁鉅,有司之籌財者,曰加鹽價、曰興房稅、曰改稅契、曰行彩票……四海困窮,弱者轉于溝壑,強者流為盜賊”,又吏治太壞,“后世選吏也雜,課吏也寬,不擇才能,不問品類,朝入巨貲,夕授大邑。委瑣齷齪,尸然親民,吮血剝膏,如賈三倍”。接著,作者提出預防之措施,即“一曰開利源,一曰飭吏治,一曰達下情”。最后,作者提出治本的設想,行立憲法,“麟以為欲固國本,必達下情,欲達下情,必行憲法……憲法既行,一切用舍、舉廢、兵刑、財賦,皆秉公約。君以民為心,民以君為心,安有革命之說搖惑眾志哉?”{15} 如此,全文張弛有度,氣韻暢達,一氣呵成。又如人物傳記《王蔭》,作者開頭就交代:“究其平生盜蹤,只竊三家。”筆力千鈞,提綱挈領地將全文材料組織起來,末尾又云,“自云有四不偷:小官不偷,小商不偷,貧家不偷,患難家不偷”{16},與前文呼應,渾然一體。概言之,趙炳麟的古文均重視謀篇布局,取材亦繁簡得當,文章法度謹嚴。
姚鼐弟子吳德旋《初月樓古文緒論》對古文“雅潔”有其認識:“古文之體,忌小說,忌語錄,忌詩話,忌時文,忌尺牘。此五者不去,非古文也。”{17} 吳氏之言拘謹太過,趙炳麟的文章卻未如此拘泥。趙炳麟的古文創作,散文化傾向很明顯,但同時并沒有摒棄其他文體,而是不拘一格地采用多種文體形式入文:或駢文,或古詩,或語錄,或尺牘等,使文章長短開合,富于變化,讀來張弛有度。趙炳麟在運用語言時,始終遵循桐城派作風,立求“雅潔”。如《柏巖記》僅以三百字的篇幅就交代了柏巖的地理位置、特色、風貌等,且蘊涵了作者寄情山水的情思,可以與柳宗元的山水游記相媲美。其他如《登雁塔記》《游西山記》《八仙庵觀牡丹記》《塵憩園記》等皆是語言精練,讀來令人神往之作。如《八仙庵觀牡丹記》曰:“駐車門外,微香動人。入其庭,見牡丹數十株,摛錦布繡,燭耀階下。再過別院,有海棠紫丁,半就凋謝,落紅滿地,春鳥亂啼。撫景憑欄,如子野喚奈何,不知一往情深也。”{18} 筆下景物清新優美,恰如一幅風景畫:清新、空靈、精致。總的來說,趙炳麟筆下的古文,語言清雅潔凈,絕無空洞之語。
值得注意的是,桐城派自梅曾亮開始主張經世致用,議論時政,這一點恰是趙炳麟古文中最具光彩的地方。趙炳麟的文章大多是對當時社會現實的反映,如《高麗營避難記》《李忠節公傳》《陳中丞傳》等。甚至在不少文章中提出了救世治弊之策,這突出體現在其與趙啟霖、劉發怡、岑春煊、陸紹淵、高嘯桐、劉廷琛、胡思敬、宋蕓、唐景崇、張謇、趙爾巽、陸榮廷、岑堯階、張勛、王爵棠等人的書信中。這些書信不僅記錄了清末民初諸多重要歷史事實,而且鮮明地表明了作者的政治見解。從趙炳麟的文章中,讀者不僅可以從中窺視作者的政治立場,同時也能了解更多的歷史細節,彌補正史的不足。因此,“小家”趙炳麟的文章具有相當的研究價值,須學界投以重視之目光。
① 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M].南昌:百花文藝出版社,1999:310.
② 黃薊.嶺西五家詩文集[Z].1935年桂林典雅鉛印本.
③ 龍啟瑞.彭子穆遺稿序·經德堂文集卷四[Z].光緒四年京師刻本.
④⑤⑦ 趙炳麟.柏巖文存:卷三[Z].湘潭趙啟霖署檢本.
⑥⑧⑨⑩{14}{15} 趙炳麟.柏巖文存:卷一[Z].湘潭趙啟霖署檢本.
{11}{13} 趙炳麟.潛并廬雜存:卷二[Z].湘潭趙啟霖署檢本.
{12}{18} 趙炳麟.柏巖文存:卷二[Z].湘潭趙啟霖署檢本.
{16} 趙炳麟.柏巖文存:卷四[Z].湘潭趙啟霖署檢本.
{17} 吳德旋.初月樓古文緒論[M].清宣統武進盛氏刻本.
作 者:劉 深,文學博士,廣西大學行健文理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明清文學研究。
編 輯:錢 叢 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