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比較詩學的“可比性”原則

摘 要：厄爾?邁納是比較詩學研究的先行者之一，他關于比較詩學研究的一些理論和觀點給后來的研究者帶來了很多啟示。最重要的是，他敏銳地覺察到了“可比性”在比較詩學中的重要地位及其研究難度。而今，距邁納提出這個難題已經十幾年了，學者們對該問題的研究仍未取得突破性進展。本文結合目前國內外對這一問題的研究成果，嘗試從三個方面來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一、正確認識“可比性”；二、尋找和發掘“可比性”；三、慎用文化相對主義。

關鍵詞：可比性 比較詩學 文化相對主義

美國著名學者厄爾?邁納（Earl Miner）的代表作《比較詩學》（Comparative Literature）是比較詩學研究前期的重要學術成果之一。該書提供了許多值得我們借鑒和參考的新思路、新觀念、新方法和新發現，但本文關注的僅是該書中提出的一個難題，即比較詩學研究中的“可比性”問題。可比性是比較詩學存在的學理依據和前提。“沒有可比性的比較，是荒唐的比較。可比性是比較文學研究的前提和基礎，是比較文學學科的生命線。”① 著名比較文學學者袁鶴翔先生更是強烈呼吁：“在討論中西比較文學時，我們應建立起一個新觀念，重新探討兩種文學的‘可比性’，腳踏實地地痛下一番工夫。”② “可比性”是事關比較詩學生死存亡的關鍵問題，也是導致比較詩學的信用危機的一個理論根源。雖然，許多學者也曾努力摸索解決這一問題的方法，但結果卻并不令人滿意。如影響研究的可比性就是要以事實證明不同文學之間是否確實存在淵源和影響，而平行研究的可比性就是發掘不同文學之間有比較價值的類同性和相異性，從而找出世界文學發展的共同規律。但是，這些標準和方法仍然具有很大的主觀性和不確定性，有時并不能令人信服。因此，比較學者們必須下苦功來攻克這個難關以使比較詩學能夠持續、健康地發展。本文試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對這一問題做一探討。

一、正確認識比較詩學的“可比性”

1.定義 比較詩學作為比較文學發展的新階段，它的許多屬性與比較文學是一致的，因此我們可以借鑒比較學者們對比較文學的“可比性”的論述來界定它。國內外對于這個詞語的定義很多，以陳 的說法最為精當，“什么是可比性？可比性就是比較研究對象中存在的一種可資研究文學規律的內在價值，是提供比較研究的可能并保證比較研究得以有效進行的前提”③。可見，比較詩學的“可比性”指的是關系到比較詩學能否有效進行并取得科學價值的一種根本屬性。

2.特有屬性 與其他文學研究相比，比較詩學的“可比性”還有一個特有屬性——跨文化性。邁納認為：“對于一本論述比較詩學的專著來說，所采用的例證必須是跨文化的而不是同一文化體系之內的。”④ 即比較詩學的研究必須是跨越兩種不同文化體系的，如中西比較詩學研究；而那些屬于同一文化體系內的詩學比較研究不能算作比較詩學，只能稱為詩學比較，如英國和美國詩學方面的比較。這與比較文學相比也是很有特色的。因為比較文學的研究，如影響研究、平行研究和跨學科研究都是可以在同一文化體系內進行的。所以，我們在從事比較詩學研究時，必須恪守跨文化的原則。

3.客觀基礎 處于兩種性質迥異的文化體系中的詩學為什么具有“可比性”，即比較詩學得以存在的客觀基礎是什么？這也是我們研究比較詩學的可比性時必須弄清楚的一個問題。

一般認為，比較詩學的“可比性”的客觀基礎就是中西詩學之間的同異關系。一是類同性。中西詩學都是文學研究的分支，必然存在相似的、可供比較的內容。通過研究中西詩學的類同性，比較學者們試圖找出世界文學發展的普遍規律；二是相異性。中西詩學在產生背景、審美情趣、審美標準等方面存在著差異，這是比較詩學存在的另一個基礎之一：相異性。而中西詩學既有類同性也有相異性，因此比較詩學的研究是可行的。接下來的問題是我們如何尋找和發掘“可比性”。

二、尋找和發掘比較詩學的“可比性”

歷史經驗表明，尋找和發掘中西詩學的“可比性”是比較詩學研究的一個難點。本文試圖從以下兩個方面入手來解決這個問題。

1.確定一些評判“可比性”的科學標準

要尋找和發掘比較詩學的“可比性”問題，首先必須確定一些評判比較詩學是否具有“可比性”的科學標準。“然而即使是麥考利（Macaulay）那樣異常聰明的小學生也會發現，要在比較文學研究者的著作中找到實際的‘比較’是多么困難。如果他試圖發現如何才能使‘比較’公正合理、應該如何著手去進行比較的話，他付出的努力將比普賽克的還要漫長，比赫拉克勒斯的還要艱難”，“比較的藝術（更不必提比較的科學）要想獲得明確的標準誠非易事，長路漫漫”⑤。美國學者韋勒克甚至認為根本不可能找到這樣的標準。韋勒克的言論顯然言過其實，也不利于比較詩學的發展。

對此，邁納提出了一種“實用性原則”作為評判“可比性”的標準：“我將描述一種實用的原則，并且使用三個例子來說明這個原則。這種實用原則認為，只有當形式上或假想中相同的主題、情節或者構成單元能夠被確認出來時，比較才是可行的。”⑥ 但通讀全書，讀者會發現這種原則是模棱兩可的，所以運用起來非常困難。

盡管從理論上確定評判的標準異常艱難，我們還是不能就此放棄尋找這些標準的努力，否則比較詩學將出現信用危機。比較學者們要劈荊斬棘，不畏艱險，不斷摸索和總結出一些標準來。

2.在實踐中尋找和發掘中西比較詩學的“可比性”

從實踐看，有兩種研究方法被學者們廣泛采用。第一種是從相似性入手來研究“可比性”。這本是一個可操作性強，也很科學的做法。但近年來，許多人卻將相似性等同于可比性，從而出現了許多幼稚、膚淺的比附研究。比較文學學者陳 說過：“可比性的本質在于它提供了一種研究文學規律的可能性，它是一種內在的價值，而不在于表面的相似。因此，從相似性到可比性，其間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前一階段某些研究的失誤，不在于它們捕捉了相似性，而在于它們混淆了相似性與可比性，而且單純地著眼于相似性，停留在相似點的表面而匆匆忙忙地作出結論。這樣的比較研究不免流于膚淺，甚至導向錯誤。”⑦ 因此，以“相似性”為切入口來尋找可比性的確是比較詩學研究的一個好方法，但切勿將相似性等同于可比性。

事實證明，比較學者若能弄清相似性與可比性的差異，從相似性入手去研究比較詩學，是可以出成果的。這方面的成功例子不勝枚舉。如錢鐘書的《通感》和《詩可以怨》“管窺”了中西文論的一致與相通，可謂比較詩學方面的佳作；張隆溪的《道與邏各斯》超越中西文化和歷史的差異，把中國傳統的思想和文學放在與西方傳統的思想和文學的比較中來理解，尋找和發掘出了中西文學和批評傳統中的共同之處。

然而，因為東西方文藝理論與實踐體現于各自不同的模式中，受制于不同的文化背景，我們更容易找到的是二者的差異性，這就引出了尋找和發掘比較詩學的“可比性”的第二種方法。

第二種是從中西詩學的差異性入手，通過辨析它們之間的差異，比較分析，更好地認識各民族文學和詩學的獨特性。這方面，有中外學者的大量成功的實踐可以作為證明。如邁納在《比較詩學》中從文類出發，通過對中西戲劇、抒情詩和敘事文學等三種原創詩學的對比研究，探討了中西詩學各自的審美特質；朱光潛的《中西詩在情趣上的比較》通過辨異來認識詩歌的不同民族特征的文章；曹順慶的《中西比較詩學》選擇一系列中西詩學范疇進行比較研究，闡明了中西古典文論的共同規律和不同特色。

當然，中西詩學之間的關系更多的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因此，比較詩學研究者的工作往往是將兩種方法綜合運用，既求同又辨異：在求同中尋找中西詩學的匯通點；在辯異中彰顯中西詩學各自獨特的品質。如曹順慶的《中西比較詩學》選擇一系列中西詩學范疇進行比較研究，具體論述中西古典文論的共同規律和不同特色，認為中西古典文論在世界文論史上各有貢獻。

面對比較詩學的“可比性”難題，邁納在《比較詩學》中還引入了文化相對主義作為解決之道。但他也

認識到了文化相對主義的雙重性，并提醒我們，在尋找比較詩學的“可比性”時，應謹慎對待文化相對主義。

三、慎用文化相對主義這把雙刃劍

什么是文化相對主義？樂黛云這樣解釋：“文化相對主義是以相對主義的方法論和認識論為基礎的人類學的一個學派……他們認為，每一種文化都會產生自己的價值體系。人們的信仰和行為準則來自特定的社會環境，任何一種行為，如信仰、風俗等都只能用它本身所從屬的價值體系來評價，不可能有一個一切社會都承認的、絕對的價值標準。”⑧ 邁納在比較詩學研究中引入文化相對主義的目的是反對和批判文化中心主義，尤其是歐洲中心主義和西方中心主義。他認為，中西詩學屬于迥異的文化體系，有著各自獨特的審美特征和文化特征。因此，不能用一種詩學體系的標準去評價另一種文化體系中的詩學。二者必須在平等的基礎上進行溝通。這是文化相對主義在比較詩學中的正面啟示。

但是，文化相對主義也存在缺陷，將它引入比較詩學的研究中很容易導向文化保守主義，甚至是文化孤立主義。而這種觀點在當代學術界是有一些市場的。持這種觀點的人將中西詩學的差異看做是本源性的，并據此認定二者根本不可能有相似性，因此具有不可通約性，完全不具備“可比性”。既然連可比性都不存在，比較詩學就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比較文學的危機也將再次出現。

可見，文化相對主義對于比較詩學研究而言，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讓中西詩學的比較成為可能，并能有效地防止文化中心主義；另一方面，它也可能導致文化保守主義，甚至是文化孤立主義，而這可能導致比較詩學的再次危機。

那么，在比較詩學研究中如何正確對待文化相對主義？邁納認為，“相對主義對比較研究而言必不可少”，但應“避免僵化死板的相對主義”⑨。國內學者曾艷兵認為：“我們首先必須確認相對主義，否則我們便無法實現真正的比較，即跨文化比較；同時，在確認了相對主義之后，我們又必須控制相對主義，借助某種穩定性、確定性和科學性，走出相對主義的泥沼。”⑩

邁納的《比較詩學》是西方學者對中西詩學跨文化比較的一次大膽而成功的嘗試，它為世界性的詩學匯通開拓了一條嶄新的路徑。他大膽指出，中西詩學之間是存在“可比性”的。同時，他又強調，中西詩學的“可比性”是一個非常復雜和艱難的問題，而且是研究比較詩學必須首先解決的問題。不僅他未能解決這一難題，而且比較詩學研究者們至今尚未能在這一問題上取得決定性的成果，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對此，我們不能急于求成，需有持久作戰的準備，一步步從基本的術語、概念、范疇等實踐環節做起，再逐漸上升到理論的層面，才能逐漸解決比較詩學的“可比性”問題。

① 劉圣效.比較文學概論[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48.

② 黃維 ，曹順慶.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墾拓[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69.

③⑦ 陳 .論可比性——比較文學的一個重要理論問題[J].北京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03）：53，59.

④⑤⑥⑨ [美]厄爾?邁納.比較詩學[M].王宇根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31，30，30，333.

⑧ 樂黛云.文化相對主義與跨文化文學研究[J].文學評論.1997，（04）：61.

⑩ 曾艷兵.論厄爾?邁納的比較詩學體系[J].東方論壇.2005，（03）：85.

作 者：楊雪梅，暨南大學文藝學專業2010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文藝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