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書共和國一向有鼓勵內部創業的文化,因此才有了大家出版這樣年輕且生命力旺盛的品牌誕生。總編輯賴淑玲在參與大家出版之前曾制作《塔可夫斯基帕里的攝影集》、《Wall and Piece》等藝術類的書籍,發現此類給一般讀者而非藝術界人士看的藝術書籍還有不小的空間,決定推出更多新的內容,這是大家出版創立的原動力。出版社將出版范圍劃定為生活、藝術、人文知識,此后,讀書共和國社長郭重興不斷強調的小眾精品路線,漸漸在成立剛滿三年的大家出版社身上得到詮釋。
取名“大家”,旨在于藝術人文的浩瀚中擷取大師的作品;在生活旅游中指向眾人的興趣。賴淑玲說,生活、藝術和人文知識類書籍內在的精神,是編輯們本身對人類生命的熱情和懷疑,因此大家出版選書最重要的標準,是編輯本人就很想擁有這本書。從第一本《敲打天堂的門,古巴》,到《一生的自行車計劃》及最近的《不存在的維梅爾:偽畫家、藝術史家、犯罪集團和納粹合力搬演的世紀騙局》,大家出版的出版品無一例外地體現了這樣的堅持。
小眾精品路線的堅持
小眾精品出版近年在臺灣雖不算太普遍,但頗為活躍,編輯品味的日益提高帶動了出版社的漸漸投入,讀者也樂于享受高端的閱讀體驗。
以攝影藝術書籍為例,其最大的阻礙在于這類書常會被視為特定品味,無法像小說或電影一樣能融入到一般人的成長經驗中,也難以成為日常話題,因此給人難以接近的感覺。這樣的現象造成的“偏食”,也明顯反映了一個事實:藝術家在臺灣的名氣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書籍的銷售。
據賴淑玲的觀察,臺灣的大眾媒體鮮少討論藝術創作,對藝術,特別是攝影的關注過度局限于日本,而歐美國家一些觀點犀利的藝術家的作品則被長期忽略。賴淑玲的工作除了繼續滿足讀者對日本優秀文化的需求之外,還恰當地打開了這扇被冠以“中西差異”的文化之窗。同時,她意識到藝術類書籍的讀者未必就是藝術界人士,也可以是常去咖啡館看書、看影展的人,尤其是學生群體;而生活類及人文知識類的書幾乎是編輯個人興趣的自我投射。“坦白地講,我們很少去想市場取向,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何謂正確的市場取向。內容的價值是我們比較有辦法判斷的,我們的工作盡量單純,就是選擇我們真心認為有價值的內容。”對內容價值的堅持,讓大家出版堅守住出版的本心和熱情。
大家出版的書幾乎都從國外引進,相對于原創作品,翻譯書的發掘、策劃、行銷均大不一樣。在翻譯書的制作過程中,譯文嚴謹流暢相當重要。“英文是高效且包容性極強的語言;中文不是,中文是極其優美的,卻無法像英文那么有彈性。要把英文簡潔有效的句子轉化成具有閱讀享受的中文,需要花費大量的心力,再三斟酌。”因此譯稿二修,甚至三修,在大家是常見的事。在設計上,大家出版從不沿用原本,“中英文的結構差別太大,即使用同一張圖片,其呈現時也必須重新思考。”之前賴淑玲會與設計師討論和修改設計稿,但她后來得出的經驗是,修改通常會越改越差,甚至最終只能全盤推翻重新來過。現在的做法則很簡單,就是把對書的想象整理好(有時連這件事也不用做),委托給好的設計師,然后信任他。“重點是要尊重設計的整體思考,同時也不要以業務、書店不喜歡為由要求設計者修改。你認為很小的變動,例如把字體加大一級,就可能牽動封面整體的空間感,設計者因此必須全盤調整。”
選題時對書的想象,不論是品相還是市場反應,與最后成品的受歡迎程度通常有所出入。賴淑玲向設計師拋出攝影集《邁向另一個國度》文稿的時候,對書的封面設計并沒有太多的想象,當看到書模的時候,她忍不住驚嘆。設計師用此書作者森山大道所拍攝的黑白照片制作封面,在封面上方巧妙地加上一條紫色的窄邊,讓紫色的神秘意象去呼應書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內在世界。“那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森山大道,卻出于意料的貼切。”此外,在市場反應中,《攝影師之眼》和《食物與廚藝》的反應都超乎想象的好,而這兩本書都是知識量非常龐大的書,需有相關的基礎知識才能真正讀懂。但關于漫畫制作的《惡魔的腳本魔法的設計》則超乎想象的差,賴淑玲的理解是,臺灣雖然有很多人讀漫畫,卻不能理解成他們也想接觸漫畫創作的幕后世界,而這其實也是大家出版做這本書時領悟到的真相之一。
不斷嘗試新事物的各種可能
在與作者接觸過程中,賴淑玲總能感受到來自“大師”的震撼。讓她印象深刻的是,在做杉本博司的《直到長出青苔》書封設計時,設計師加了一條灰邊。杉本博司看樣后要求修改那條灰邊的灰度,這個極為細微的調整,效果卻大為不同。這位作者只是通過計算機屏幕看PDF文件就可以想象其中的差別,其對顏色的敏銳度和執著令賴淑玲和設計師折服。
賴淑玲在大學主修新聞學,當年在學院中學到的求真態度和懷疑精神,深刻影響了大家出版的選書。“我們看重的作家,像《食物與廚藝》的哈洛德·馬基、《雜食者的兩難》的麥克·波倫、《瑜伽解剖書》的雷斯利·卡米諾夫、《攝影師之眼》的麥可·弗里曼等,也都具備這樣的特質,會窮究一生去挖掘一件事背后的原理和知識基礎,不斷追求更真實的東西。”
而攝影類書籍,帶給賴淑玲意想不到的收獲,即讓她認識到有人適合拿起相機來創作,也有人只適合拿起相片來觀看。這看似自我調侃的論調,讓她最終成為了后一種觀看相片的人——她看,并讓更多人看到。對攝影的特殊感情使她特別留心攝影相關書籍。難得的是,不論是《攝影師之眼》,還是后來的《攝影師之心》等,賴淑玲都是抱著一種學習的心態去認識攝影以及攝影師的觀點和看法。或許現在多數出版社未有或者未曾保持住草創之初的那種試探性、實驗性的嘗試,但這樣的態度在大家出版卻成為一種常態,誠懇地、低姿態地讓觸角保持靈敏。“我們每選一本書,除了是真心推崇、認同這些作者和作品之外,同時也都是在戰戰兢兢地試探,試探臺灣攝影書的出版領域,以及其他類別書的疆域到底在哪里。”“我最擔心的是我們不再試探,不再試驗。我希望一直能把眼光看向新的領域,也希望自己永遠記住孩童時期的純真心靈:在看到新的事物、在想象外在的世界時,保持這期待、雀躍的心情。這樣說可能有些矯情,但學習是無比美好的事,不論是何種形式的學習,都能讓我們不至于抱著腐朽枯干的心老去。”
到了《這就是當代攝影》一書時,賴淑玲在制作過程中的心情更像是朝圣。這本多年來放在書柜不時翻閱,也不時跟朋友分享的書籍,經歷漫長的版權談判及翻譯后,終于可以變成中文書出現在臺灣的書店。書中有許多新名詞、新觀點、新攝影家,即便不是第一次出現在中文世界,至少也是鮮有人知道。即便是這樣,她亦相信這樣新的事物,才充滿了新鮮感、新力量,以及新的可能。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說過,世界如此之新,許多事物還沒有名字,必須用手去指。人們唯一不會厭煩的,便是新事物。
如今,大家出版的書柜上依舊有種類各異的原版書。賴淑玲說,有些書或許只能一直留在他們的書柜上,但只要可以,他們就會找到一個方法,用一種詮釋,讓這些杰作得以以中文版的形式,出現在更多讀者的案頭。
談及對出版事業的感悟,賴淑玲說:“這世上有兩件事是我覺得極其珍貴,也很能體現生命價值的,那就是‘真’及‘個人才華’。出版這份工作讓我們無時無刻不與這兩者面對面,也讓我們得以將世界盡量呈現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樣。我們可以只簽才華洋溢的作者,只出版最接近真實的內容,對于這一點,我無比珍惜。”
有一種行為是教人如何憑努力而不是天分做到想要做到的事情,你知道這件事情的難度,但當有個人膽敢以此為目的而行的時候,你同時也能看到他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