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風卡瑪兒童書店：陪伴孩子，開啟閱讀時光

過去到花蓮時就曾造訪位于花蓮市郊的凱風卡瑪兒童書店，此回因采訪故，待得更久些，店內繪本藏量豐，也趁機翻讀幾本。其中，《紅色的書》最叫人著迷，前前后后翻了三次，這是一本關于書的圖畫書，像一個美麗的循環，藏著兩個身處異地的孩子的對望，秘密地，勾動對于遠方的幻想。

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仔細讀過繪本，除了長大后才接觸的幾米。從小家境并不算富裕，父親做工的錢只夠擔負三個孩子的基本教養費。家里不買什么書，有時，我拿了第一名，央求爸媽能否給我買一本故事書當作獎勵，他們若應允，要為此高興上許久。盡管家里沒有什么藏書，倒是勤跑圖書館，陸陸續續看了一系列“漢聲中國童話”等出版品。

當然，也不會有人給我講床邊故事。

這趟在花蓮遇見了幾位年輕媽媽，她們多是所謂的花蓮新移民，因重視生活質量而遷居至此，細心呵護能夠陪伴孩子的時光。凱風卡瑪兒童書店店主培瑜本身就是這樣的實踐者。

給孩子一個閱讀的空間

凱風卡瑪兒童書店成立于2007年，培瑜當時剛好懷孕，思及花蓮沒有專門的兒童書店，且過去的教學工作就習以繪本與孩子溝通，便決定以此為業。生產前的某天下午，培瑜和先生正打算為孩子和書店命名，兩人拿起幾本經典古籍，尋求靈感。在《詩經》里頭，“凱風”代表南風溫暖滋育萬物，具有母親的意象；“卡瑪”則是排灣族語的父親之意。書店取名“凱風卡瑪”，蘊藏了店主人的用心，希望在他們齊手打造下，書店能日漸成長茁壯，同時為孩子孕育豐足的心靈。

初開業時，進書是最令培瑜頭疼之事，“因為我從來沒有在書業待過，一旦要找經銷商、出版社，當你不是業內人士或是缺乏相關工作經驗，沒有人引介，就必須花非常多心力和時間。”

此外，起初多數人對于書店皆懷藏不理解的眼光，“可能這樣的閱讀環境和概念不是花蓮的朋友熟悉的。你要一直去跟別人解釋這是一間什么樣的書店。”五年過去了，慢慢有更多人認識書店的運作模式，且愿意靠近。培瑜說：“它是一個歡迎大家來這邊閱讀的空間，閱讀不用花錢，買書才要花錢，有機會進凱風卡瑪的人應該都會清楚這個概念，也都可以接受。至于有沒有辦法反映在營業額上面，我們和別的書店一樣，都還在努力。”

隨著和孩童接觸的頻率提高，對書店空間也有了不同的想法，2010年，凱風卡瑪兒童書店在空間規劃上做了局部調整，包括將燈的高度降下，提升照明亮度，以及拆掉原先橫亙在店面中央的高架，讓視野更通透，取閱上也更方便。對培瑜而言，“借著那一次調整，也是整理自己的思緒，重新問自己：‘你要怎么呈現這些書和這個空間給花蓮的讀者？’”

強調選書和服務，創造差異化優勢

開業前，培瑜花了七八個月建立書單，著手規劃店內欲陳列的書系，當時她就意識到臺灣的原創繪本很少，高達八成皆為翻譯書，所以特別將華文創作這個類別獨立出來。“華文世界的繪本創作者被放在一般書架，就被淹沒了，如果可以讓臺灣的孩子知道當繪本作家也是一個還不錯的工作，會開啟另一種對于藝術和文學的認識，要不然我覺得孩子生命中的典范其實還滿貧乏的。”近年，華文繪本愈來愈多，培瑜特別希望孩子能夠走到那一區，認真記下那些創作者的名字，知道有人嘗試以藝術叩問生命，或許能夠激發他們新的想望。

凱風卡瑪兒童書店設有主題繪本專區，劃分為性別、人權、環境等子題，希望家長或老師為了特定教育目的前來挑書的同時，除了涉獵專家權威引薦的書籍，還能夠看見同一主題下的其它多元創作觀點。

在選書方面，繪本約占80%，考慮到對很多大人來說，下意識認為繪本屬于兒童讀物，較難以親近，所以有10～20%的親子教養書，依孩子和大人的閱讀習性做一區隔。加入獨立書店聯盟后，多了比較多的獨立出版品，“那些獨立出版品幫助我們認識更多臺灣的創作者，也讓一些沒有小孩、且壓根兒不看繪本的大人有機會進到書店來看看。”

此外，臺灣出版量大，許多書出版一段時日后便不易取得，為此，培瑜特別將經典書籍的比例拉高，延長這些好書的生命周期。“把出版多時卻相當重要的書努力補齊，是后來我們選書時所做的一個調整。”面對大型書店的削價競爭，凱風卡瑪更著重選書和服務，創造差異化優勢。

去年年中，凱風卡瑪開始跨足數字出版，統籌技術與內容，開發華文原創電子童書，近期甫完成第一本電子童書《烏龜娶親》。“從原創故事開始，制作臺灣插畫家的童書App，透過國際銷售平臺，讓臺灣插畫家的作品經由不同于傳統出版的方式，有機會被外國的讀者直接下載、閱讀。”這是一個新的嘗試，在數字匯流的世界里，或能找到更多新讀者。

繪本，開啟另一個閱讀天堂

培瑜其實是在研究所時期才迷上繪本的。當時她有機會上一門教育心理學的課，第一堂課，老師讀了繪本《天空為什么是藍色的？》給學生聽。故事大致是這樣的：老驢子是一個很自以為是的老師，當小兔子問他天空為什么是藍色的，他就只會叫小兔子“乖乖坐好，仔細聽”。老驢子所代表的正是培瑜非常不喜歡的教師典型，所以印象特別深刻。然而，后來她跟當時修同一門課的同學提起這事，竟都沒人記得，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無論如何，《天空為什么是藍色的？》確實深切影響了她對繪本的認識。

“我以前逛書店還是會去看繪本，但大多停留在成人也會喜歡的繪本。很認真把繪本當成閱讀的素材，是從《天空為什么是藍色的？》開始。”從那時起，她會不時跑去書店，蹲在小孩子身邊，仔細觀察他們的反應，想要從中找出繪本如此吸引他們的秘密。“因為這跟我小時候的兒童讀物非常不同，小時候家里完全沒有給我買過書，都是去圖書館看書，大多看些勵志、傳奇的故事，印象中沒有看過太多繪本。當我開始為繪本著迷的時候，深覺這簡直是另外一個閱讀的天堂！”

有些書，大費周章，只為灌輸孩子乖乖刷牙、好好聽話的觀念，培瑜并不欣賞，不過同樣是叮囑孩子夜里安分入睡的繪本，其中也有叫她折服的，《恐龍怎么說晚安？》便是她常跟兒子說的故事。“它結合了孩子喜歡的恐龍元素，里頭畫的所有恐龍的樣子，其實就是每個小孩在睡覺前耍賴的樣子。這樣的書給孩子看，不只是為了叫他好好睡覺，同時，我們也一起欣賞恐龍的形態以及作者說故事的方法。”

早期，培瑜在招聘工作人員時，會給應征者看《紅色的書》，這是一本無字的圖畫書，待他們看完后，隨之提出下列問題：如果有一個小孩碰巧翻到這本書，看了后很喜歡，想要買回家，他拿給媽媽看，媽媽一看，驚呼：“這沒有字耶！我不會講這本書！不要買好不好？”于是小孩哭喪著臉跑來找你，說他想要買這本書，此時你會怎么辦？

“從對方的回應，你大致可以知道這個人對圖的感應度到哪里、對于孩子的觀感是什么。我覺得無字書很挑戰一個成人既定的視野和框架。”培瑜說。

親子共讀，關鍵在于“陪伴”

培瑜有兩個年幼的孩子，經常陪孩子讀書的她直言，開了兒童書店后，兩個孩子成了最大的受惠者。有些家長自身并無閱讀習性，又或者平日涉獵的書籍非關兒童讀物，于是，如何陪伴孩子閱讀就成為不可回避的課題。“我們有機會就會在店內和家長用聊天的方式分享。如果有個家長說，想要幫三歲的小孩買書，我不會直接告訴他可以參考哪些，而是會和他聊一聊，平時在家都和小孩做些什么、他之前有無讀過什么書、最近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事物，或是你們最近有沒有發生什么好玩的事情。”培瑜傾向將顧客視為朋友，通過聊天，推敲對方的需求，就像為友人挑選禮物一般貼心且謹慎。

如果小孩也在場，就會試著拿不同的讀本給他，“有時候，我們會問小孩為什么從這么多本當中挑選了某一本，你會發現，孩子真的會有自己的道理，那個道理其實簡單得不得了，但那就是小孩的心和眼睛當時看到的。我們通常都會希望家長尊重孩子那個時候的選擇。”

談到親子共讀，書店店長小馬在凱風卡瑪工作一年多，因長時間固守店內，觀察到各種形態的家長，耳聞無法陪孩子共讀的諸般理由，特別有感觸。在互動的過程中，她也看到小朋友的反應，“小朋友有時候不會說，可是從他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有多么失望。我們一直很鼓勵共讀，是因為小朋友喜歡的不只是故事書精彩與否，而是喜歡和爸爸媽媽一起讀書的感覺，那會讓他很快樂、很有安全感。”時間成了愛的度量衡，書不過是一個媒介，重要的是，父母是否愿意陪伴孩子閱讀，為家人之間的情感加溫。

問及幼年有無親子共讀的體驗，培瑜爽快地說：“我是窮人家的小孩，我爸工作賺錢都來不及，沒有人陪我讀書。”也就是因為這樣，在經營多年的書店部落格上，她鮮少撰述關于親子共讀的篇章。“我有時候難免也會想，忙了一整天，上班累死了，回家后還要煮飯、服侍公婆、洗衣服，真的不大有力氣好好陪小孩讀一本書。”年紀尚輕且仍單身的小馬，則反映了另一種觀點，提醒父母在辛苦工作賺錢之際，有機會省思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真正需索的是什么。

培瑜強調：“用這樣的觀點鼓勵親子共讀，我覺得是比較接近人性的。不要強迫每個家長都做跟我們一樣的事情，可是我們想要讓每一個家長都知道，當你決定生下小孩的那一刻，在用各式各樣的方法對他負責的時候，不要忘記陪伴這件事情。”

重拾讀圖畫書的能力

凱風卡瑪兒童書店內擁有收藏豐富的圖畫書，部分讀本仍佐以簡單的文字，部分則是純然的插畫，讀者得自行看圖說故事。培瑜認為，對父母而言，最大的挑戰恐怕是找回讀圖畫書的能力。“我們認識文字之后，大部分的人都拋棄了圖畫。”當世界的定義逐漸被文字統一起來，圖畫竟不知不覺被冷落了。然而，事實上，圖畫里所包容的一方天地，因有其開放性，更仰賴讀者的觀察、詮釋與投入。“我覺得所有家長都要培養讀圖畫書的能力，而不是說你要變得多會講故事、多會挑書，只要愿意沉下心，慢慢去感受圖畫，就有辦法變成一個有能力選書的家長。”

小馬建議，不妨拿起一本有字圖畫書，先遮蔽文字，純粹閱讀圖畫，揣摩作者欲訴說的故事，“其實這就是孩子的觀點，因為孩子不識字，對他來說，這就是無字天書。”以此方法練習，進一步比對作者在字里行間所傳達的故事，與自行讀圖而編造的故事之間有何出入，不僅別有興味，且自然能恢復讀圖畫書的本能。

說到這，小馬話鋒一轉，“我覺得對于一個不太常陪小朋友讀書的父母，先不要跟他強調能力，一直跟他強調能力，他反而會覺得自己就是沒有能力。”凱風卡瑪固定于每周六舉辦“故事時間”，此為免費活動，歡迎父母偕同孩子一同參加，有時，他們鼓勵家長說故事給小朋友聽，家長便下意識推托：故事姐姐講得那么好，小朋友不會愛聽我講的啦；又或者，自嘲說話有閩南腔調，發音不甚標準，云云。父母因為自覺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反而失去了共讀最初的本意。“所以能力是其次，先陪伴再說。就算你講得很爛，可是你會抱抱，對小朋友來說就夠了。”

培瑜說，每每與人聊到凱風卡瑪兒童書店，都像在講教育經，但他們其實很怕“教育”家長，大聲疾呼如何教養孩子，讓父母陷入深層焦慮，憂心如何能夠成為及格的父母。也許把大人當作小孩一般對待，彼此都自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