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5日,蔣英走完了92載的人生。
1941年,蔣英從德國柏林音樂大學畢業并與德國德律風根公司簽訂十年唱片合約;1943年,她在瑞士“魯辰”萬國音樂年會上奪得了由匈牙利高音名師依隆娜 #8226;德瑞高主辦的女高音大賽桂冠;1947年,28歲的蔣英在上海蘭心大戲院完成了歸國后的第一次演唱會,并且與錢學森喜結連理;1950年,她與錢學森一同在美國遭受軟禁,期間他們琴簫合鳴,一起演奏17世紀古典室內樂來走過人生……
女人生得漂亮是資本,活得漂亮是智慧。
蔣英就是這樣一個既有資本且有智慧的女性。
著名軍事理論家蔣百里的三女兒,大科學家錢學森的夫人,著名小說家金庸的表姐 ……顯赫的家世足以讓蔣英成為焦點,但她似乎更喜歡別人稱呼她的名字,而不是 “錢學森夫人 ”。她說:“我自己就是藝術家,是聲樂教授。”的確,蔣英有驕傲的資本,她在音樂領域所取得的成就足以令世人尊敬。
錢學森曾經說:“蔣英是女高音歌唱家,而且是專門唱最深刻的德國古典藝術歌曲的。正是她給我介紹了這些音樂藝術,這些藝術里所包含的詩情畫意和對于人生的深刻理解,使我豐富了對世界的認識,學會了藝術的廣闊思維方法。所以在這一點上我要感謝我的愛人蔣英同志。”
金庸也曾專門撰文:“一發音便聲震屋瓦,完全是在歌劇院中唱大歌劇的派頭,這在我國女高音中確是極為少有的。”
家人口中的寥寥數語,讓我們從一個側面領略了蔣英的藝術造詣,不過依舊難以概括這位中國杰出的女聲樂教育家和享譽世界的女高音歌唱家堪稱傳奇的一生。
錢家的童養媳
在中國科學院宿舍區的一片舊式樓群中,有一棟很普通的紅磚樓,這里是錢學森和蔣英生活的地方。走進這里,最直觀的感受是掉進了 “書海 ”,不大的屋中最顯眼的位置擺著一架德制黑色大三角鋼琴,那是當年錢學森送給蔣英的結婚禮物。雖然已經歷盡滄桑,但琴身保養得很好,黑色烤漆在陽光下顯現出耀眼的光亮。各種機械部件在精巧的工藝下完美組合成了這架藝術品,像極了錢學森與蔣英,一對科學與藝術完美結合的璧人。
從一出生,蔣英與錢學森的緣分似乎已經注定。
蔣英的父親蔣百里和錢學森的父親錢均夫是摯友,蔣百里早年曾赴日本士官學校留學,畢業時獲得步兵科第一名,得到日本天皇佩劍。回國后,蔣百里由于對當時政治的失望,便棄武從文,在北京創辦了一家文學社。
一天,蔣百里和夫人帶了自己的 “五朵金花 ”來錢家做客。看著五個漂亮的小姐妹,家中只有獨子的錢媽媽羨慕不已,便提出能否過繼一個給自己做女兒。眉清目秀的蔣英最討人喜歡,于是便成了錢家的女兒,改名錢學英。
錢學森比蔣英大八歲,當時已是個毛頭小伙子。“他有很多玩意兒,口風琴、球什么的,但他不會跟小妹妹玩,他就看著我,逗我,所以我不喜歡這個哥哥,我要回家。”蔣英后來回憶說。
在錢家少了玩伴,蔣英覺得很寂寞,沒過幾個月便鬧著回家。雖然只做了幾個月 “兄妹 ”,但蔣家與錢家暗自約定,等他們長大了,希望蔣英能成為錢家的媳婦。
正是因為這段 “插曲 ”,錢學森總是打趣說 “蔣英是我家的童養媳 ”。1947年,已經成為麻省理工學院最年輕的終身教授的錢學森回到了闊別十二年之久的祖國,他想念父母,也掛念著蔣英。
那一年,他們在上海和平飯店舉行了婚禮。
“當時我的姐姐還曾經反對過這門婚事,她給我講了個故事:錢學森在美國的時候有一個女朋友,有一次他去接女朋友參加一個聚會,大家等了很久才看到他一個人匆匆趕來,后來才知道,他竟然在路上把女朋友搞丟了。”
年輕的蔣英并沒有過分介意錢學森的粗心,她仰慕他的博學多識,拿定主意成了錢太太。
婚后不久,錢學森便獨自動身去往美國。一個月后,蔣英趕赴波士頓與丈夫會合,在那里開始了他們的新婚生活。
五年軟禁琴簫和鳴
年輕夫妻婚后的生活很甜蜜,每個周末錢學森都會和蔣英一起去買菜,親自下廚做飯。“他對美食很有研究,做得一手好菜。不過這輩子他沒怎么享受我做的美食,我不會做飯,挺對不住他的!”
在廚藝上,蔣英總覺得自己虧欠了丈夫,但在其他方面,她著實為丈夫增色不少。美籍華裔作家張純如在為錢學森撰寫的傳記中這樣描述當時的蔣英:她見多識廣,美麗大方,加上一副好歌喉,學校里優秀的男性全對她著迷不已,他們甚至說,我們全都愛上了錢太太!
有了蔣英的陪伴,錢學森在學術方面迎來了高峰,參與了多項重大科學研究項目。蔣英沒有想到,丈夫卓越的科學成就為他們日后長達五年之久的軟禁生活埋下了伏筆。
1950年,新中國剛剛成立不久,錢學森毅然決定回國。蔣英曾回憶說:“我們的女兒是 6月 26日出生的,當時預訂的飛機票是 7月 27日。我們打算等女兒滿月就啟程回國。”事情遠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順利。對于美國來說,像錢學森這樣參與美國軍方火箭研制項目的核心人員知道得太多了。“從華盛頓回來之后,他告訴我說:咱們走不成了,他們不讓我走,你帶兩個孩子回去吧。我說不,我不能離開你,我也要陪你在這里。”倔強的蔣英不肯拋下丈夫一人,無論面對什么樣的情況,她都要與丈夫站在一起。行李被海關扣押,活動范圍僅限于居住地三十公里范圍內,按時到移民局簽到 ……他們被軟禁起來。
面對無奈的丈夫和兩個年幼的孩子,蔣英知道自己只能選擇堅強。“那時候很苦,兒子剛剛能在地上爬,女兒還只能抱著,特務們想盡各種辦法來糾纏,有時半夜 12點也會接到電話,問誰誰誰是否在家 ……”
所有的這一切,蔣英都盡量不讓丈夫知道,她不想再增加丈夫本已巨大的壓力。
當時的錢學森從公眾的視野中徹底消失,和蔣英一起過著平淡的生活。雖然失去了自由,但蔣英始終非常積極地面對生活:“他喜歡吹簫,于是我就買了把吉他,閑的時候我們就琴簫合奏,有的時候也給朋友們彈奏。”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五年,1955年,在中國政府的幫助和斡旋下,錢學森踏上了早該成行的歸途。錢學森在回國前夕對美國記者說:“我回去將竭盡全力和中國人民一道,讓中國人過上有尊嚴的生活。”
相濡以沫“燕雙飛”
回國后,蔣英被分配到中央實驗歌劇院擔任獨唱演員。幾年后,為了能方便她照顧錢學森的生活,她被調往中央音樂學院聲樂歌劇系任教。在此之后的幾十年里,她編著了大量的音樂教材,并將自己積累多年的演唱經驗分享給她的學生們。她歸國后在上海舉辦了第一場獨唱音樂會后,曾有評論寫道:蔣英日后的藝術人生或許將吐射著原子式的燦爛光芒。她的確做到了,不僅讓自己散發出了這片光芒,更培育出了一個個耀眼的明星。從吳雁澤那批學生開始,蔣英親自培養了包括祝愛蘭、傅海靜、趙登峰、孫秀葦、楊光、多吉次仁等人在內的數十位聲名顯赫的音樂家,并著有多部音樂著作。
回憶自己的恩師,吳雁澤曾頗為深情地說:“蔣先生把我們這些孩子當作她自己的孩子。‘三年自然災害 ’時期,她曾經省下自己的供應票,帶著我們這些學生到莫斯科餐廳去品嘗炸雞、面包和黃油。”蔣英的得意門生、男中音歌唱家傅海靜是第一位登上美國大都會歌劇院的歌唱家之一,每當提起蔣英他都感慨良多:“蔣先生是一個不愿意吹捧自己的人,有十分的本事,她只說五六分。但對于學生,她有十分本事卻要有二十分花在學生身上。在我學習期間,如果教給我一個作品,蔣老師會從歌詞的翻譯、每個詞的發音到作品的時代背景,以及演唱時的狀態等等,都非常細致地告訴我,這在現在的老師當中已經不多了。我 1983年第一次去英國參加國際比賽時,沒有錢做演出服,蔣老師親自帶我出去定做中山裝,在經濟上給了我很大的支持。蔣英老師給我打的基礎使我沒有走過彎路。”
2009年錢老去世后,蔣英時不時地念叨:“我該走了,該去陪陪老伴了。”少年時,蔣英與錢學森曾在兩家的聚會上一起演唱《燕雙飛》,“天上人間月兒它飄到人間,天上人間人逍遙歌起舞翩,天上人間燕雙飛心兒相連……”,這似乎已經預示了他們的一生,一起寵辱不驚,一起相濡以沫 ……如今,在另一個世界,這份傳奇依舊在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