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歲的時候,母親指著一個男人說:“以后他就是你的父親了。”
6歲的時候,生父車禍去世,母親走進了另一個男人的家,并告訴她這就是她父親。
那個陌生的男人,那個蒼老的男人,那個長相齷齪的男人,從此成了她的繼父。
她望著這個家,哭了。
她背著母親從不叫他爹,叫他就喊:“喂!”那個男人并不介意,對她有如親生女兒一般的關懷,當然這個大老粗并不知道這就叫父愛。
看著眼前灰不溜秋的繼父,她聯想到了烏鴉,她就在心里喊他烏鴉。
對于烏鴉,生父有過一句斬釘截鐵的話,他說:“呸!”
她問:“為啥呸它?”
生父說:“它不吉利,誰有病就沖誰大吵大嚷,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要倒霉。” 生父還說,“它還有種知道誰快要死了的本事,提前過來報喪。”
從此,烏鴉的形象在她心里落根了。
她上初中時,母親突然去世了,家里家外只有那個被她叫做烏鴉的男人支撐著。她也早早地懂事了,幫著烏鴉做許多家務活。
她念高二,寄宿在學校里。
一天晚上,那個男人笨重的手機“嘟嘟”地叫了起來,她在學校出事了。男人趕到學校的時候,她臉色蒼白,額頭上滿是汗珠,病得很嚴重。
傍晚時分,突然飛來一只烏鴉,它蹲踞在病房外的窗臺上,沖他們倆“哇哇哇”地大叫,繼父撿起一個小石頭扔過去,大叫一聲,“呸!”那烏鴉用力夾了夾翅膀,箭一樣地飛走了。
她知道,繼父也討厭烏鴉。
繼父有塊自留地在潁河邊,每年種些玉米黃豆面瓜豆角什么的。河對面有幾棵老大的青楊,個個都有大汽油罐那么粗。青楊上面常年住著幾只烏鴉。秋收的時候,烏鴉顯得很殷勤,它們經常光顧繼父的自留地。繼父弄了兩個稻草人,給稻草人扣上柳條編制的安全帽以示警告。享受完繼父的勞動果實后,烏鴉喜歡站在安全帽上拉屎休息,這讓繼父十分惱怒,他用鋤頭鎬頭比劃過之后,烏鴉并不理睬,于是憤然從家中拽出獵槍。烏鴉們看到他手中的獵槍,立刻大叫著飛走了。
烏鴉飛來了,她想到了生父的話,烏鴉也許是來報喪的,她的心情沉入谷底。
在醫院的走廊上男人焦急地來回走動,半夜的醫院走廊上顯得十分空蕩。診斷結果很快出來了,她患了尿毒癥,需要換腎。男人愕然,他都沒聽說過尿毒癥,更不知道人身體里的東西還可以換。醫生很負責,用了一個多小時讓這個男人懂了個大概。男人知道,現在自己需要兩樣東西,錢和腎。
男人回到村里,東拼西湊加上給她準備上大學用的錢湊夠了所需要的費用。但是腎去哪里找呢?男人蹲在醫院門口,一口一口地抽著旱煙。男人想不到辦法,去找醫生。醫生很奇怪地看著他,“你不是她爸爸嗎?你捐一個給她不就行了?”
他對著醫生點了點頭,退出了醫生的辦公室。男人沒告訴醫生她不是他親生的,他也不知道換腎要配型。她的病情在惡化,男人急得沒辦法了。
按慣例,醫院還是會對病人與捐獻者進行排異檢驗。很神奇,男人居然配型成功了。他被推進手術室,旁邊的床上是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她。
她看到男人躺在病床上,心里一驚,隨后鼻子就酸酸的。她看著男人蒼老的面容,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個男人疼她了。
“爸!”她帶著哭腔叫道。
男人偏過頭,看著她。
“閨女別怕,等把爹的腎給你了,你就能好起來。到時候,就沒人敢說你不是我親閨女了。”說完男人嘴角微微顫動了一下。
手術很成功,她也很快好了起來。
出院那天,病房外又飛來了一只烏鴉,繼父見了,拿起石子就去砸,她拉住他,叫道:“爸,別砸它。”
繼父愣了一下,停住了手。
家里家外依舊是男人操持著,不同的是臉上多了些許歡笑。
后來,她或求學,或工作,經常會見到灰不溜秋的烏鴉。很多人都認為它其貌不揚,很不吉利,唯獨她不然,她總是對著烏鴉喃喃自語。
朋友感覺很奇怪,問她在干什么。
她說:“我在思念一只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