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論生產力\\生產方式與生產關系之間的關系

摘 要：生產方式是一個由生產的技術條件與社會條件結合而成的具有獨立性的純粹宏觀概念。由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構成都與生產的技術條件和社會條件密切相關，因此，兩者中的任何一方發生變化都會導致生產方式變化，即兩者都是生產方式的決定因素。只是因為生產力的技術構成方面在馬克思的分析框架中是外生的，才導致了“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這樣一個公式。但是，由于生產力的社會構成本身是以生產關系的形式表現出來的，且是內生于馬克思的經濟系統的，生產關系的變化也可能導致生產方式發生變革，這時就不能再用“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這個公式了。

關鍵詞：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生產類型；生產變遷；生產力技術構成；生產力社會構成；勞動的技術條件；勞動的社會條件

中圖分類號：F014.1；F091.9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131（2012）03-0047-08

一、引言

相比之下，應該說我們對于生產力、生產方式與生產關系三者間關系的研究并不多。改革開放前，受斯大林觀點的影響，傳統觀點一直把生產方式作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統一體，且過于強調生產關系，把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也確定為生產關系。改革開放后，人們的思想獲得解放，對于三者間關系的研究有了創新，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這可以從全國各高校所用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中對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的不同定義與理解看出），可謂掀起了小小的高潮。

對于改革開放以來的研究，有學者以1997年吳易風教授的《馬克思的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原理》為界將其分為兩個階段。對此，我們認為這種劃分除反映兩次研究的小高潮外并無任何意義，對于生產力、生產方式與生產關系三者間關系的研究及其結論再也不可能回歸到以前大一統觀點的時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才是我們所希望的局面。因此，我們更需要深入研究見解差異的根源是什么，本文將基于人類社會的生產變遷史對此進行探討。

二、對人類社會生產變遷史的回顧與總結

生產是人類社會生存與發展的基礎，對社會經濟規律的研究必須要建立在對生產縱向與橫向的正確認識基礎之上。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指出：“面前的對象，首先是物質生產”（《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1972年版）86。馬克思說得很清楚，首先是物質生產，除此之外還有科學、文化、教育、藝術、醫療衛生等非物質的服務性生產。很遺憾在現有的研究中并沒有很好地注意這個問題，不能超脫物質生產的束縛。我們認為，長期以來對服務業的研究重視不夠等與此有關，就本文來說，對生產方式的不同理解也與此有關。

1.對人類社會生產變遷史的簡單回顧

對于人類社會生產變遷的考察需要一個坐標。由于人類生產的過程首先表現為人的勞動過程，而勞動過程是在一定的技術條件（主要是生產工具與生產要素的質量等）與社會條件（主要是勞動過程的組合與組織形式等）下進行的，因此，可將技術條件與社會條件作為坐標來考察人類社會的生產變遷史。

人類社會早期的生產（原始生產）有兩個階段，即舊石器時代與新石器時代，技術上分別與打制石器與磨制石器相對應，在部落、氏族乃至村社的社會形式下手工生產產品。隨著銅、鐵工具的使用、普及與生產技術的進步，人類社會逐漸過渡到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這時期生產的社會形式逐漸變成了村社（印度）、莊園（歐洲）或家庭，家庭實際也是村社與莊園的基礎。同時，在原始社會末期出現的商業在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逐漸發展繁榮起來，與此相對應出現了獨立的或者依附于農業家庭的手工業，也出現了一些主要由政府經營的大型手工工場，在古羅馬甚至還出現了股份制，但家庭手工業一直是主體。

人類社會生產上的重大變化發生在地理大發現以后。地理大發現之前資本主義萌芽已經出現，特別是在地中海沿岸的意大利諸城市蓬勃發展，此時先進的合伙制、財務管理制度以及發達的商業、金融業已經孕育了時代變遷的種子。地理大發現以后，由于市場的急劇擴大引發了商業革命，合伙制、股份制、公司制等社會組織形式在商業、金融業等領域迅速普及，傳統的以家庭為基礎的商業、金融業經營形式讓位于現代企業形式。商業、金融保險等服務業的繁榮發展離不開物質產品（商品）生產效率、水平提高的支撐，而傳統的家庭手工業生產已經不能滿足市場的需要。在這個背景下，“分料到戶制”即“分散的工場手工業”應運而生。包買商和中間商主導的“分料到戶制”生產，一方面幫助家庭手工業者克服了困難，一定程度上獲取了專業化分工的好處；另一方面也以家庭手工業生產失去獨立性為代價。

與此同時，利用合伙制、股份制等制度條件，一些行業，比如礦產、冶金等一開始就走上了集中的工場手工業。不久 “分散的工場手工業”也轉變為集中的工場手工業（一般認為是由于降低交易成本和獲取團隊生產效益的需要）。在16—18世紀大約200多年時間中，工場手工業盛極一時。不過，以手工勞動為基礎的工場手工業具有極大的不穩定性，生產活動在集中的工場和分散的家庭之間還有很強的替代性，如果市場變得狹小，就可能退回家庭，甚至回歸自然經濟。18世紀中后期開始的第一次工業革命終止了這種具有搖擺性的生產狀況。由于機器本身所具有的專用性和不可分性，由于生產過程固定資本的規模和比重大大提高，更由于勞動生產率大大提高，生產最終擺脫家庭而由工廠或企業承擔，交換成為常態，商品經濟最終確立。同時，機器大工業和穩定的工廠制度直接造就了第一代資本家和工人。

但是，機器大工業的出現并沒有使人類社會的生產止步，無論是生產的社會條件還是技術條件至今都發生了很大變化。20世紀四、五十年代以來，第三次科技革命蓬勃興起，現代服務業、信息產業以及高新技術產業已經開始引導經濟發展的潮流。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知識在發展中的作用日益增強，“知識經濟”作為機器化大生產“技術經濟”的替代物已經毋庸置疑。從生產的社會條件來看，就像阿爾溫#8226;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中所描述與預測的那樣，很多生產與服務都已經在家庭中來完成，比如學者的研究工作、軟件工程師的開發編程工作、一些教師的遠程教育工作等。在這些客觀存在的現實面前，即使我們能以足夠多的理由去否認它會成為未來生產的主要方式，也不能否認其作為混合生產方式的構成部分所起到的不容忽視的作用。

2.對人類社會生產變遷史的簡單總結

我們可以用圖1來簡單而凝練地總結人類社會的生產發展變遷過程：橫向表示生產的社會條件，主要指要素在何種組織形式下進行生產，這種組織可能是作為政治、經濟、文化與社會統一體的部落或國家，可能是純粹生產與生活合二為一的家庭乃至村社與莊園，也可能是以純粹盈利為導向進行生產的企業，我們按歷史演進的順序將其從左到右排列在圖的橫向。縱向表示生產的技術條件，主要指生產者以什么作為生產的主要工具、手段或基礎。從生產史的角度看，人們主要先是利用雙手、體力與經驗，后來是利用機器、技術，再后來是利用知識、腦力與科技，我們將三者從上到下排列。這樣，不同的社會條件與不同的技術條件相互結合，就形成了各種不同的“生產類型”。

我們用箭頭按先后產生與繼承替代的順序將各類型連起來，如圖1所示，這樣我們就清楚地看到了人類社會“生產類型”發展演變的脈絡。而且，我們還三個有意義的發現：一是在圖中箭頭圍成了不可能閉合的圖形，這恰恰說明人類社會是從低級向高級發展的；二是從一種類型起箭頭可能不是一個方向，這恰恰說明人類社會發展的多元化道路；三是從私有性質的機器大工業過渡到國有、集體大工業，本身包含著社會性質的變革，特別是在我國具有很大意義。

注：（1）社會條件主要指生產的組織形式，其與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相結合構成了社會形態、階段劃分的依據，而不是相反。（2）把部落氏族、集體與全民（國家）放在一起絕不是把它們等同起來，只是為了表示的方便，實際上由于箭頭沒有向上封閉，這也恰恰能體現“否定之否定”規律。

對于“生產類型”的演變、替代（拋開社會形態的干擾），如圖1所示，主要是技術條件與社會條件其中之一發生革命性變化引起。我們不否認由于銅、鐵制工具的出現才有可能使家庭獨立存在，但是，銅、鐵工具的出現絕不是與家庭的存在相始終，可能是部落或氏族與銅鐵生產工具相結合的時間短或不太明顯而沒有成為一種“類型”，進而被忽略了。從家庭手工業到分散的工場手工業，再到工場手工業，很明顯主要是社會生產組織形式變化引起的，在獲得分工專業化好處的同時，生產主要還是停留在手工工具基礎之上且沒有明顯變化。而從工場手工業到機器大工業，盡管這時在管理上也出現了一些新的東西，早已存在的公司制度也用在了工業領域，但核心的變化無疑還是機器取代了手工勞動。從機器大工業過渡到國有或集體大工業（比如中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成立前后的很多工業以及新中國成立前后的個別企業），生產的技術條件沒變，但我們都承認“生產類型”確實變化了。從機器大工業到現代服務業、信息產業以及高新技術產業，生產不再主要依賴機器而變成了知識，而企業組織架構并未發生大的變化，這種變化就是“后工業社會”的基礎，就是“知識經濟端倪”當年被提出的原因。最后，建立在知識經濟基礎上，以家庭或集體為單位的“生產類型”，在生產的同時兼顧了倫理生活、感情享受，這不正是對人類社會“生產類型”否定之否定的結果嗎？

三、從生產變遷史理解生產方式、生產力、生產關系及其相互關系

1.生產方式

政治經濟學是一門歷史學科。因此，對于生產力、生產方式與生產關系三者間關系的研究必須放在生產史的長河中去進行。按我們的分析，首先需要明確就是上文所提到的“生產類型”在馬克思的理論框架中到底對應一個什么概念。

人類社會的起點是勞動、是生產，因此第一個問題就是人們以什么方式來進行生產。這種方式不外乎兩個方面，一是用手、機器還是知識，二是自己單打獨斗（家庭）、結成集體還是依靠企業。在這里，前者就是勞動生產的技術條件，后者就是勞動生產的社會條件。因此，人們以什么方式來進行生產，就是人們的生產方式。由于人們可以依靠不同的技術或社會條件結成不同的生產方式，所以人們的生產表現為不同的“類型”，“生產類型”實際上就是不同的生產方式。所以馬克思說，“他的勞動生產條件，也就是他的生產方式”，“必須變革勞動過程的技術條件和社會條件，從而變革生產方式本身”（《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1972年版）350。不過“勞動過程的技術條件和社會條件”如何變革，卻是生產方式這個概念以外的事情。

從經濟史的角度看，人類社會自誕生以來主要產生了上文圖1所述的幾種生產方式，當然還可以具體細化。而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研究的則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及和它相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1972年版）8。具體說就是圖1中的（資本主義）私有工場手工業與機器大工業。對于這兩種生產方式的變革，馬克思則說，“生產方式的變革，在工場手工業中以勞動力為起點，在大工業中以生產資料為起點。”（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2004年版）427我們認為，這里所說的“以勞動力為起點”，就是在技術條件不變下，勞動力從“分散的工場手工業”走向“集中的工場手工業”，降低交易成本，獲取協作、分工專業化的好處；以“生產資料為起點”，就是工業革命所引發的機器大工業取代“工場手工業”，而此時，企業組織形式已經成熟，所需要的就是與大工業結合罷了。因此可以得出結論，生產方式變革就是生產方式組成的變革，就是作為其組成要素的社會條件或技術條件發生了變革，就是大的生產類型的變化。

基于上述認識，我們認為，生產方式就是人們勞動的技術條件與社會條件的一種純粹結合，至于技術條件與社會條件本身的變化及其關系乃是生產方式以外的事情，或者說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要解決的事情。而由技術條件或社會條件的變化引發的不同生產方式則有微觀和宏觀之分：表現為微觀的企業生產方式實質就是企業的生產方法，但是這種生產方法的普及、質變將最終改變和決定社會（宏觀總體的）生產方式——一種與企業生產方法本質完全不同的生產方式，由于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的不同，它將社會區分為不同的形態，呈現出不同的社會性質。我們認為馬克思所探討的主要是社會生產方式。

2.生產力與生產方式

生產力，從字面意思理解，就是指人們生產的能力，它是一個大小、高低與水平概念，所以馬克思才說：“生產力當然始終是有用的具體的勞動的生產力，它事實上只決定有目的的生產活動在一定時間內的效率。”（《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1972年版）59生產力水平高，生產活動的效率就高，或者說，生產力水平的外在表現就是生產活動的效率。問題是這種表現為大小、高低與水平的生產力由什么所決定著？馬克思說：“……勞動生產力主要應當取決于：（1）勞動的自然條件……（2）勞動的社會力量的日益改進，這種改進是由以下各種因素引起的，即大規模的生產，資本的集中，勞動的聯合，分工，機器，生產方法的改良，化學及其它自然因素的應用，靠利用交通和運輸工具而達到的時間和空間的縮短，以及其他各種發明……”（《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1972年版）175-176在此馬克思說得是很清楚的，生產力就是一個水平概念，而且有三個源泉，即勞動的自然條件、技術條件與社會條件（我們把“勞動的社會力量”區分成技術條件與社會條件）。但是，在很多地方馬克思又將生產力的源泉等同于生產力本身，我們認為這并沒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就像“商品體本身，例如鐵、小麥、金剛石等等，就是使用價值，或財物”（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2004年版）48一樣，勞動的自然條件、技術條件與社會條件本身及其結構就是生產力。只有這樣，才能理解“生產力還具有且必須具有結構”的含義。

結構決定績效，生產力的結構決定生產力的水平。因此，我們應該這樣理解馬克思的生產力內涵：從本質上說生產力乃是一種由勞動的自然條件、技術條件和社會條件組成的結構、系統，直觀上它表現為勞動生產率水平的高低和人們生活質量的狀況。由于分析問題總是要從現象到本質，所以討論生產力時經常提到其水平含義也就理所當然了。當然，現象不能解釋現象，如果我們要探討生產力與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之間的關系，則主要應該從生產力的結構、系統含義入手。

弄明白了生產力的內涵，就容易將其與生產方式相聯系了。我們認為兩者間的關系至少有兩層含義：

一是純粹從“水平”即表現上理解生產力，則水平不會決定方式，生產力不會且邏輯上也不能決定生產方式，在這里恰恰呈現出生產方式決定生產力（水平）的現象。從經濟史的實踐看，封建時代的家庭生產方式確實比原始部落取得了更高的生產力，機器大工業這種生產方式也比工場手工業這種生產方式取得了更高的勞動效率。當然這些只是表現而非決定，因為生產方式只是不同生產條件必然結合的表現，并不具有結構的含義。那種在我們的著作或文章中常常出現的“生產力水平越高，我們的分工越發達、機器越先進……”的說法乃是只從表面理解生產力的結果。這層含義在分析中應該摒棄。

二是從結構、系統上即本質上理解生產力與生產方式之間的關系。兩者都與生產的社會條件和技術條件密不可分，關鍵在于兩種條件以什么方式呈現出來。基于上文的分析和對馬克思相關概念的理解，生產方式純粹是一個生產的社會條件和技術條件必然相互結合的概念，不具有結構、系統的含義，因而也就不具備自發變動的能力。而生產力則本質上就是生產的自然條件、社會條件和技術條件組成的一種結構、系統，在這個結構、系統中，生產的自然條件、社會條件和技術條件既具有相對獨立性也具有密切影響關系。在自然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或者是社會條件和技術條件各自獨立的變化，或者是社會條件和技術條件相互影響引發的改變都會影響生產力的結構進而影響生產力的水平。由于這種生產力結構的變化意味著一種新的生產的社會條件和技術條件的結合，因此一種新的生產方式也就出現了。自然條件一般來說是穩定的，因此，生產力決定生產方式。

但是，生產力卻不是唯一決定生產方式的因素，因為當我們說某種形態社會的生產方式時，我們蘊含著進步、優劣等價值判斷。而作為一種客觀的結構，生產力本身（特別是指其構成中的社會條件）不涉及價值判斷、社會性質等含義。在人類歷史上，奴隸生產方式取得過比封建生產方式更輝煌的成績，至少就目前來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也取得過比社會主義更驕人的成就。生產力水平的提高不是人們追求的唯一目標，因而具備值判斷、社會性質等含義的生產方式自然不能完全由生產力直接決定。也就是說，生產力結構中的社會條件包含于生產方式組成部分的社會條件，前者僅指影響生產力水平的客觀社會存在，后者則還包括在此基礎上的一整套意識形態等。

3.生產力與生產關系

馬克思說：“各個人借以進行生產的社會關系，即社會生產關系，是隨著物質生產資料、生產力的變化和發展而變化和發展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972年版）363，還說：“經濟學家蒲魯東先生非常明白，人們是在一定的生產關系范圍內制造呢絨、麻布和絲織品的。但是他不明白，這些一定的社會關系同麻布、亞麻等一樣，也是人們生產出來的。社會關系和生產力密切相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972年版）108-109對于馬克思這些關于生產關系的表述，傳統的觀點主要受斯大林看法的影響，認為生產關系是研究的核心，生產力與生產關系是直接相連的，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方式作為兩者的統一體而存在。

改革開放以來，除了在具體的內涵與創新方面存在爭議外，多數學者都提出或接受了生產方式作為中間環節，由生產力決定生產方式進而再決定生產關系，即“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這么一個公式或觀點。特別是吳易風教授在1997年重申并論證這個觀點后，對此問題似成定論。我們認為，以吳易風教授為代表的觀點是有道理的，因為馬克思確實好幾次說過支持這種觀點的話：“隨著新生產力的獲得，人們改變自己的生產方式，隨著生產方式即保證自己生活的方式的改變，人們也就會改變自己的一切社會關系。”（《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1972年版）108-109

但是，統一未必是好事，觀點差異才能促進馬克思理論的發展和創新。問題的關鍵還在于對基本概念內涵的理解。生產力從本質上說乃是一種由勞動的自然條件、技術條件和社會條件組成的系統，一種不涉及價值判斷、社會性質等含義的客觀結構。而生產關系則是人們在生產過程中結成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無疑它屬于生產的社會條件范疇。但是，由于生產關系首先是一種人與人的關系，因此它除了包含諸如分工、協作、競爭、合作、管理、租佃、分配、交換、消費等客觀性生產關系外，還必然包括公平、剝削、價值判斷、社會性質等主觀性含義。前者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基礎，后者的總和體現為上層建筑，前者決定后者。

因此我們可以這樣總結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關系：首先，兩者之間有交集，生產關系中的客觀性關系就是生產力中的社會條件。其次，一方面由于生產力的社會條件就是生產關系中的客觀性關系，而生產關系中的客觀性關系決定主觀關系，所以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另一方面，生產力中的自然條件和技術條件主要是外生的，他們決定生產力中的社會條件，所以從這個角度說生產力也決定生產關系。最后，上層建筑反作用于經濟基礎，生產關系也必然反作用于生產力。基于這種認識，傳統的觀點是有道理的，雖然解釋上不同。

4.生產關系與生產方式

既然生產關系是人們在生產過程中結成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屬于生產的社會條件范疇，而生產方式純粹是一個生產的社會條件和技術條件必然相互結合的概念，兩者也都與生產的社會條件緊密相連，那么探討兩者之間的關系自然也要歸結到各自所包含的社會條件的內涵上來。

前文分析認為，生產方式與生產類型含義相似，作為一種抽象概念，其主要意義就在于區分人類社會的不同生產形態。從生產的社會條件來說，在微觀上生產方式作為生產方法把不同的企業相區分，實際上就是以諸如分工、協作、競爭、合作、管理、租佃、分配、交換、消費等客觀性生產關系為依據作區分。中國古代官營手工業與近代工場手工業相似，區別主要是交換與消費；分包制與工場手工業也相似，區別則主要是管理與協作。在宏觀上，生產方式把人類社會誕生以來的漫長發展區分為不同的社會形態，實際上則主要是以生產資料所有制關系以及其基礎上的發展、公平、剝削、價值判斷、社會性質等主觀性含義為依據。同樣是生產資料私有制，但被區分為奴隸、封建與資本主義三個階段，并不是因為生產力，雖然資本主義確實比前兩者取得了巨大得多的生產力。

這樣看來，生產方式中的社會條件與生產關系的關系也就明確了：一是從范圍、內容上來說，兩者是等同的；二是從內涵、性質上來說，生產方式中的社會條件是一個被暫時假定不變的靜態概念，而生產關系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概念，或者是生產力的原因，或者是自身的內在原因都會導致其發生變化。變與不變，正是兩者的根本區別。無論是生產關系的客觀層面變化（與生產力社會條件相重合），還是其主觀層面發生變化，都會導致生產方式的社會條件發生變化，進而導致生產方式本身變化。因此，生產關系決定生產方式。

從經濟史角度看，首先，從原始的集體生產方式到分散的家庭生產方式，直接原因主要是生產資料所有制發生了變化，即從原始公有制變成家庭私有制。有人會說所有制變化是鐵器出現后生產力提高導致的，我們并不反對這可能是根源，但是從生產方式演變上看，它也只能是“原始集體+鐵器→家庭+鐵器”(生產方式的兩個階段)，變化的依然是所有制。私有制的出現為雇傭被雇傭、剝削被剝削等生產關系提供了基礎，更為生產方式出現新的變化準備了條件。比如新中國成立初期社會主義的三大改造，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西方國家出現的國有化浪潮等，都是在技術條件沒有大的變化，純粹由生產資料所有制這種生產關系變化所導致的新的生產方式。其次，從分散的工場手工業到集中的工場手工業這種生產方式的變化，主要是源于人們獲取協作、團隊生產的收益與降低利用市場的交易成本的目的而引起。特別是為了降低利用市場的成本，人們才選擇用管理取代交易。只是在工業革命發生后，機器才被使用，取代手工勞動。再次，當今社會出現的很多逆企業化的現象，我們該怎么解釋？科研工作者、軟件網絡工程師等完全可以集中在企業或單位來工作，但是很多人寧愿選擇在家庭來進行，而且這種現象越來越多。當生產從企業轉移到家庭時，我們必定要問這種新的生產方式出現的原因是什么？有人會說是技術進步，但這只是條件。我們認為，正像托夫勒所說的，尋求長期被被迫遺忘的家庭倫理歡樂才是根源。只有把家庭生活與社會生產同時兼顧，人類社會的發展才不會“異化”。最后，中國的改革提供了一種生產方式變革的新實例。最典型的就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無論是與土地改革剛結束時形成的個體家庭土地經營方式相比，還是與改革前傳統計劃經濟體系下的“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集體經營方式相比，我們都不能不說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是一種新的土地經營方式，也是一種比較有效的生產方式。實際上，在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快速推廣的那兩年，我國土地經營的機械化水平還是下降的，但是卻仍然獲得了近30%的糧食生產增量。

上述經濟史實很清楚地告訴我們，生產方式的變化主要源于其社會條件的變化。這些導致生產方式變化的社會條件，有些是既屬于生產力同時也屬于生產關系范疇的，比如，從分散的工場手工業到集中的工場手工業，從獲取協作好處、資本集中效率的角度看屬于生產力的變化，而從家庭生產過渡到企業生產的角度看則屬于生產關系的變化。但是，很多新的生產方式純粹是生產關系變化導致或決定的，像所有制變化、承包經營、回歸家庭生產等社會條件都純粹是屬于生產關系層面的。實際上，從廣義上說更是如此。中國的家族企業比西方更為發達，日本企業當初選擇終身雇傭制而美國選擇彈性靈活就業制等，都不是偶然的。在這里，生產關系決定著生產方式，不然馬克思不會把“經濟學家蒲魯東先生非常明白，人們是在一定的生產關系范圍內制造呢絨、麻布和絲織品的”與“但是他不明白，這些一定的社會關系同麻布、亞麻等一樣，也是人們生產出來的”并列來說。

5.生產力、生產方式與生產關系

馬克思曾說：“機器不是經濟范疇，正像拖犁的牛不是經濟范疇一樣。現代運用機器一事是我們的現代經濟制度的關系之一，但是利用機器的方式和機器本身完全是兩回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1972年版）481從這句話我們至少能讀到兩方面的意思：一是生產的技術條件（機器等）是外生于馬克思的研究框架的，科學技術的變化自有其規律，不在馬克思的研究范圍之內；二是生產的技術條件確實是生產方式構成要素，生產的技術條件變化了，人們的生產方式自然也變化了。

我們認為，傳統的觀點是因為很明白技術條件是外生的才把重點放在生產關系上，一定程度上促成了“生產力—生產關系”這樣的認識。而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當前的“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的觀點，則可能是因為不太重視技術條件是外生的這個前提，從而過于強調生產方式的意義才形成的。實際上，問題就在這個技術條件及其外生性之上。在討論生產力時，雖然大家都承認生產力的構成或源泉也包括分工、協作、資本集中等社會內容，但是，一到具體的分析時就把這些社會內容給忽略了，而是僅僅用生產力的技術構成代替生產力本身。這種做法恰恰忽視了生產力的不同部分在馬克思理論框架中的不同屬性，進而得出很多模糊的甚至是偏頗的結論。

我們認為，在馬克思的理論框架里，生產力的技術構成是外生的，而社會構成則是內生的。正是因為科學技術及其表現形式等生產力的技術條件是外生的，其自身的變化才會導致生產方式的變化，進而引發生產關系的變化，比如水力紡紗機的出現導致機器取代手工，進而導致生產擺脫家庭進入工廠。從這部分生產力來看，我們認為生產力決定生產方式，并在這種生產方式產生同時產生新的生產關系時，“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的觀點才是正確的。與此相對應，分工、協作、資本集中等生產力的社會構成部分又是以生產關系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在馬克思的理論框架中是內生的。對此，我們只能說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都決定生產方式，而不能說“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拋開生產方式，正如上文所分析的，則只能是“生產力—生產關系”了。

四、小結

我們可以這樣來總結我們的結論：生產方式這個概念是相對獨立的，它是由生產的技術條件與社會條件的組合形成的。由于生產力的結構中包含著生產的技術條件和社會條件，因而在自然條件不變條件下，生產力的變化必然會導致生產方式發生變化，即生產力決定生產方式，但絕不是唯一決定因素。同時，由于生產關系本身就是生產的社會條件，且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在生產的技術條件不變或大體不變時，生產關系發生變化也會導致生產方式的變化，因此生產關系也決定生產方式。也正因為如此，同是決定因素，自然就不能說“生產方式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對立統一體”。

長期以來之所以存在“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生產關系”的爭論，在我們看來就是因為沒有很好地弄清生產力的結構或系統及其在馬克思分析框架中的地位。由于生產力中的技術性源泉是外生的，它在社會生產中的出現乃是一種“注入”，比如機器，它的出現將直接改變人們的生產方式，并同時形成新的生產關系，所以在這里就是生產力決定生產方式，并以生產方式為中介決定生產關系，即“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 由于這里的生產力是外生的，“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必然是單向的、不可逆的。因此，那種把生產方式稱作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中介”或“結合部”的觀點是值得商榷的。

在技術性源泉不能出現大的進展或突破時，人們會在社會性源泉上發揮自己的理性去尋求更高的生產力。比如從分散走向集中的工場手工業、通過暴力或政府主導改變所有制結構，再比如中國特有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出現，等等，都導致生產力水平獲得極大提高。在這里，這些生產力的社會性源泉實際上是以生產關系（的變革）形式出現的，而生產關系的變化也導致了生產方式發生變革。對此，我們只能說新的生產方式的出現，是由生產關系直接決定、由生產力間接決定的，但絕不能說成是“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

參考文獻：

包先建.2005.1997年以來國內關于生產方式理論研究述評［J］.教學與研究（8）：77-83.

陳瑞銘.1984.試論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諸范疇的內涵及其相互關系［J］.經濟研究（12）：50-56.

陳思洲.1987.對生產方式、生產力、生產關系傳統提法的思考［J］.江西財經學院學報（6）：98-103.

段忠橋.1995.對生產力，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概念的再考察［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3）：52-61.

劉明合，祈剛利.2004.生產方式：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的中介［J］.生產力研究（9）：50-52.

馬克思.2004.資本論（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馬克思，恩格斯.197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馬克思，恩格斯.197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馬克思，恩格斯.197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馬克思，恩格斯.197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

吳易風.1997.馬克思的生產力—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原理［J］.馬克思主義研究（2）：3-6.

吳涌汶.2003.重新解讀生產力、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J］.探索（4）：55-57.

楊長福.1987.生產方式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結合部范疇［J］.學術月刊（4）：8-12.

楊昌俊.1993.商品生產方式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中的中介性質［J］.江漢論壇（6）：19-23.

（責任編校：夏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