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翅膀還在

早自習的時候， 班主任領來一位插班生， 個頭很高， 笑容燦爛，當他自我介紹叫夏杰倫時， 引來了不小的騷動。我坐在角落里， 面無表情地看著講臺， 只見親愛的班主任大手一揮: “ 你就和羅曉依同學一桌吧!”

我忘了只有我身邊還有個空座。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來，耳垂上小小的水晶耳釘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我還沒來得及多想他就坐到旁邊，轉過臉小聲地對我Say: “嗨! ”我神經質地把頭撇向墻角， 恨不得用內力把雪白的墻壁畫出一個窟窿來。

原以為這樣的態度會讓夏杰倫對我極度反感， 沒想到第二天當我走進教室的時候， 他手中提著塊抹布笑瞇瞇地對我說:“羅曉依， 我已經幫你把桌椅抹過了。”接著把洗得干干凈凈的抹布晾到窗戶邊的鐵絲上， 問我:“羅曉依， 你是哪個yi啊? 一二三的一， 還是衣服的衣?”

有關夏杰倫的傳言不是太好， 說他是靠著有錢的父親， 才進了我們這所重點中學。關于這一點， 我沒有問過他， 人人都有自尊心， 對于成績不太好的夏杰倫來說也一樣。只有一次， 在放學的路上， 我從一輛停在路邊的銀白色轎車旁經過時， 夏杰倫突然從車里伸出一只手來打招呼。當他看著我的臉時， 不由自主地呆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就很有禮貌地問我要不要一起走。我紅著臉急忙擺手說：“不用了”， 然后就聽見夏杰倫在車里大喊:“有空來我家玩哦!”所以， 夏杰倫家境很殷實這一點應該是真的， 但夏杰倫是不是用錢買來的書讀我不清楚。

夏杰倫對大家的議論卻很無所謂。他干凈的短發永遠都散發著香香的味道， 他永遠有接不完的電話， 接電話的時候總是眉飛色舞且很大聲， 鬧得旁邊的我總是不能安心做題，最后我只好威脅他:“像你這個樣子， 還想考航空學院？”每當這時，他就會皺著眉頭很擔憂地問:“那我是不是就當不成飛行員了?”接著，他就果真安靜了下來。我知道那是他最大的理想。

透明的水晶耳釘是夏杰倫的標志性裝飾。我有時會什么也不做， 只盯著那枚小小的耳釘發呆， 很羨慕它能夠那么自然地附著在一個男生柔軟白嫩的耳垂上， 和諧地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很多時候他會穿著一件粉色的T恤， 那么妖艷的顏色在他身上竟然一點也不低俗。在每個空氣清新的早上， 陽光軟軟地灑在他身上， 帶著完美弧線的臉上掛著懶懶的微笑走來……這樣的畫面總是讓我很感慨， 夏杰倫多好啊， 能夠在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里隨心所欲地鋒芒畢露， 而我永遠做不到。

夏杰倫看起來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他總能找到和我說話的理由。比如， 他總是找我借透明膠， 我煩了就把一整卷都給了他， 并警告他別再找我， 可過兩天他就還給我一支特大號的， 還說要我好好保存著免得他再借時找不著了。每次英語口語練習， 他總會把頭晃晃悠悠地轉向我， 不懷好意地說: “羅曉依同學……”他還要我幫他補習英語， 借口是為了不在口語練習中影響我的光輝形象。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扇一扇鼻子， 很不屑地說: “ 切!”心里卻有點莫名地高興。

可惜我和夏杰倫的同桌生涯沒能維持多久就宣告終結，罪魁禍首就是高二末的那次分班考試。后來偶爾碰面也是在教室的過道上或是學校的飯堂里。那時候大段大段的歷史政治正背得我心力交瘁， 有時突然看到他耳垂上閃閃發光的水晶耳釘竟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有一天放學， 夏杰倫突然出現在我的教室門口， 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參加學校舉行的K歌大賽。我頭搖得像撥浪鼓:“ N o， N o， 我天生公鴨嗓!”他沒有像以前一樣死皮賴臉地纏著我， 淡淡地笑了笑就轉身走了。望著他孤單的背影， 我腦子里突然蹦了個詞出來—— 落寞。

K歌大賽那天， 高三的晚自習照常進行。鬼使神差的， 也弄不清是什么力量讓我這樣的好學生第一次翹掉了晚自習。去時正趕上夏杰倫在臺上演唱《 那些花兒》， 唱完之后他向臺下深深鞠躬， 說要把這首歌獻給他生命中的那些花兒。聽他這么一說， 我的心里竟然涌上絲絲酸酸澀澀的味道來， 我們也許真要像歌里唱的那樣， 從此以后， 被風吹走， 各自奔天涯。

接下來我按部就班地過我枯燥無味的高三生活。

按照慣例， 高考前要進行一次例行體檢。體檢那天天色不怎么好， 暗暗的好像隨時都會下雨。體檢到一半的時候， 很多人都向檢查視力的地方擁去， 聽說有人在哭。我也擠過去， 沒想到趴在桌上啜泣的竟然是夏杰倫! 他手中拿著一本薄薄的小書， 有人小聲說書上明明畫了只小熊可他偏偏看不見。我的眼淚幾乎要淌下來。怪不得原來他總愛穿著粉色的T恤， 可能他自己一直都不清楚。

直到體檢結束， 我也沒在人群中找到夏杰倫的身影， 最后只有一個人走了。路邊肥大的白玉蘭花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就像我的心情。忽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轉過頭看見夏杰倫站在不遠處， 一副我熟悉的嬉皮笑臉的樣子。我驚訝地望著他， 他像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地走過來， 學著我的樣子做了一個夸張的表情，說:“干嘛？我只是色盲， 又不是色狼!”

我忍了又忍的淚水還是滴了下來。他用哄小朋友的語氣說: “沒什么的， 這毛病其實我早就知道， 不過直到今天才敢真正承認。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我哽咽著說:“我也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我一出生左臉頰上就有一塊胡桃核般大小的粉紅色胎記， 一直讓我很自卑， 對此我耿耿于懷卻又無可奈何。

夏杰倫眨著眼睛看著我:“ 你不會是暗戀我吧？”我做了個深呼吸，把頭深深地埋下:“我的左臉頰上有塊很難看的胎記。”

夏杰倫盯了我足有10秒鐘，忽然拍著巴掌大喊:“上當了!上當了! 原來還以為你是一大美女呢!”

9月， 我如愿以償地去了自己喜歡的大學， 夏杰倫卻永地與他的飛行員夢說了拜拜。到學校沒多久， 收到了夏杰倫親手做的Flash電子賀卡。顏色搭配有些混亂但我還是很喜歡， 畫面上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臉上掛著干干凈凈的微笑，底下附著一行字: 雖然飛不上天空， 但翅膀還在! 背景音樂是我很愛聽的《 七里香》。

聽到這樣的歌聲不禁想到另外那個杰倫， 據說外表風光無限的他深受疾病折磨， 可他又是耍雙節棍又是打籃球， 絲毫看不出是一個病人。夏杰倫說過， 命運總是愛開玩笑， 因為只是玩笑， 所以我們要坦然接受。我不知道世界在夏杰倫的眼里是什么色彩， 但我相信總有一種色彩， 就像水晶耳釘的光芒， 會讓人記住這個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