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開

1

新學期伊始，其他留級的同學都到我們班來了，唯獨他，直到上課的時候才慢慢地最后一個進來。一件黃黃的舊襯衫，還有些皺巴巴的穿在他身上。他給我的第一感覺并不好，卻引起了全班同學的關注。

他信步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空位上坐下，以為可以相安無事地上課了。誰知，天不遂人愿，那個位置是和他在同一屆留級下來的女生的，而且是舉校聞名的頑劣女生。

“你給我起來，誰讓你坐我的位置了，走開。”女生的河東獅吼，著實嚇人。全體同學，眼睛齊刷刷地向后看齊。男生嬉皮笑臉不慍不火地說：“空位，大家都可以坐，如果你不介意，就跟我一起坐吧。來個跨班級記錄，也不錯。”“哈哈……”全班嘩然。因為已經高二下學期了，根本沒有男女生同桌了。沒想到，這個男生這么賴皮。女生竟不是他的對手，只能站在他身邊等待班主任的到來，親自為他們判決。

班主任是一個年輕又嚴厲的女老師。走進教室，見此情景，她便毫不猶豫地將男孩調走了。

我在班主任那里知道了，他有一個很陽光的名字——蘭天。

2

蘭天很活潑，常常來借我的作文去看。我是班上的語文科代表兼學習委員，也不太愛跟同學們打鬧，只知道靜靜地讀書。

蘭天常常找借口跟人換位置，坐到我的后面，然后就拼命跟我說話。我總是愛理不理，埋頭讀書。

一天晚自習，學校忽然停電了，同學們紛紛秉燭讀書。我沒帶錢，剛好同桌也沒帶，我們都沒有蠟燭。

這時，蘭天又來了，就坐在我的身后，把他的蠟燭給了我。回頭道謝時，我發現他的笑容竟那樣的陽光，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很干凈，很純潔。

從此，我便跟他多了交談和相處。每天午自習前，都有兩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吃罷午飯，我總是和三兩同學去河邊散步。總會在林蔭小道遇上他。他總是笑著喊我一聲“梅子”，然后有些靦腆地笑著走開。

回頭看他遠去的背影，我突然覺得無比的依戀。我在日記里這樣寫到：“當你路過我的身旁，你可否感知有我默默的眸子在深情地把你凝望？”

慢慢地，我愛上了去河邊散步，希望能看到他。看到他明媚的笑臉，還有那長長的睫毛下一雙閃亮的眸子。而每次我都能不經意間遇上迎面走來的他。

這種不期而遇的時光并不長，漸漸地就只有我一個人孤獨地走在那條林蔭小道上。孤獨的身影，在河面畫出一道憂傷的曲線。

于我而言，那個7月，是段炎熱又寒冷的日子。

3

一個星期六下午，班上一名長得很漂亮的女生陳玉容，忽然在我要走出教室的時候，叫住了我的名字：“梅傲雪，你能替我把這封信交給蘭天嗎？謝謝。”看到她手上那封被折疊得如白鴿般振翅欲飛的信，我的心突然碎若琉璃。

陳玉容或許早就看穿了我的心事。班里同學都知道她和蘭天曾經有過那么一段青澀的愛戀。而且，他們從小學到如今都是同班同學。盡管，最后留級到我們班后，互不理睬，但是，我總是不經意間從陳玉容的眼里捕捉到她對蘭天留戀的神情。

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上，香樟樹的葉子隨風飄舞，于空中飛旋成一曲生命的絕唱，緩緩落地，有如我這場由始至終都疼痛的愛戀，緩緩結束。落葉繽紛滿懷，我憂傷滿懷。

信，我還是交給了蘭天。交給他的時候，我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憂傷和難過。只是冰冷地給他，告訴他是陳玉容寫給他的，然后轉身離開。

而他當時的表情，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滿懷欣喜，幾乎是迫不及待。我想，他永遠也不會注意到當時的我落寞傷心的背影。

后來的日子里，我更加發奮地讀書，把所有的悲傷和難過都化為了學習的動力。而他，和陳玉容或許又在戀愛了。一個雨天的午后，我見到蘭天坐在陳玉容的身邊，嘴角彎成好看的月牙，眼睛閃亮，陽光明媚地和陳玉容聊天。

我抬頭望向窗外，香樟樹的葉子在大雨中正一片新綠，如我緩緩升騰的愛戀，正是枝繁葉茂的時節，卻遭遇了暴風雨無情的襲擊。

本以為，我和他只是這樣隔河相望，相安無事。而，青春帶來的傷害，往往粹不及防。

4

一天下午，我值日。當我打掃到他的位置時，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把他翻看的書拿起來翻閱。然后依依不舍地離開他的桌旁，繼續值日。

臨近上課時，他忽然怒氣沖沖地跑到我面前大喊：“梅傲雪，把我的照片還給我，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做很令人討厭？”我當即站起身來，厲聲對他說：“你幾時見我與人開過玩笑，有誰平日里愛跟你親近的，愛打鬧的，你盡管找他們去。況且，跟你打鬧的人不只是遍及班級，甚至是跨班級，跨年級。”我的話剛說完，就有同學起哄大笑。

“你還狡辯，有同學親眼看到你翻我的書。我的書里夾著照片，現在找不到了，不是你還有誰？”蘭天不甘示弱。

這么長時間以來，我第一次見他發火。平日里，他都是溫柔的，愛笑的。而他的第一次發火，竟然是對我，而且不分青紅皂白。我心里比他更生氣。再看他一副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我知道解釋已是無用，便坐下來，偏過臉去望向窗外，不再發一言。

我的舉動，更惹怒了他。他也沒再看我一眼，怒氣沖沖地回到他的座位，將課桌里所有的書嘩啦啦地抖在桌面上，一一翻了個遍。

那節課，我幾乎是流著淚上完的。下課后，我不經意地看見陳玉容竟然把照片偷偷地放在了他的課桌里。我走過去，滿臉冰冷地看著陳玉容：“你為什么這么做？你既然拿了他的東西，為什么在我們吵架的時候，不肯站出來？”陳玉容看著我，笑著說：“你們吵得那么兇，我出來承認，不是更添亂嗎？”這是什么邏輯？明明是想看熱鬧，還故意這樣等風平浪靜時，再悄悄地還給蘭天，讓我枉受委屈。

我和蘭天終成陌路。而我后來得知，那張照片是蘭天以前同學畢業時送給他作為畢業留念的。我和蘭天，誰也沒有再追究關于照片的事，我也沒想再對他解釋什么。只是，再見面時，互不理睬了。

5

幾乎每個午后，我還是會去那條能碰見蘭天的林蔭道上漫步。多想突然抬頭時，能看到他突如其來的笑容，陽光燦爛。只是再也沒碰見過他。

日子就這樣緩緩地滑過，我能做到的就是，學習成績能與蘭天并肩，讓他在心里記得我。

臨近畢業，我獨自站在學校玻璃架的紅榜前，看我和蘭天的名字并列而排，心里突然升騰出一份莫名的感動：“蘭天，雖然你已經和我形同陌路，但我們的成績還是緊緊相隨。”

畢業前夕，班級舉辦晚會，算為同學們送行，也算是同學們最后一次歡聚。“親愛的同學們，這是我們最后一次相聚，也是為了將來更好地相聚。離別在即，你心里有什么想對老師說的話嗎？有對同學想說的話嗎？有要冰釋前嫌的嗎？何不趁此機會，將怨恨一筆勾銷。將友情長存心間，因為相聚短暫，離別或許是永遠，這一場同學情誼是我們一生中最值得回憶的珍寶。請同學們，將微笑留在今朝，將快樂留在今宵！”這段話，是晚會主持人說的。說得大家激情澎湃，淚水飛揚。看到我們的班主任，那個年輕的大女孩，站在一旁，也淚光閃閃。

而我和蘭天，我想會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了。盡管，我是那么想趁此機會，與他冰釋前嫌。而他，卻絲毫沒有反應，看他一臉平靜的樣子，好像任何事情在他心里都掀不起波瀾。我的心，也跌入了冰谷。

畢竟，這只是一場只有我一個人參與的單戀，與旁人無關。

晚會，我唱了一首《梔子花開》。“淡淡的清香，純純的愛，這個季節我們將離開……”歌聲讓我更加傷感，我眼前好像不是梔子花開的模樣，而只有梔子花潔白的花瓣片片凋零，滿地的憂傷與荒涼。

6

就這樣，同學們都懷揣各自的夢想走上了各自的路。畢業3年后，我遇到了陳玉容，聊起以前，她低沉地對我說：“有件事告訴你，我跟蘭天分手了。當初，班上許多同學都認為你和蘭天是最配的一對。可你太驕傲了，從來都是對人目不斜視，只顧埋頭讀書。他并不喜歡我，而在你面前耍了欲擒故縱的伎倆。可你從來待他都是冰冷的模樣。蘭天在你面前便顯得很自卑。于是，就有了照片風波。他是故意對你發火的，有些恨你的孤高自許。在畢業晚會那夜，蘭天還特意寫了一封信給你。而那天晚會結束，你便走了，他沒有找到你。”“當時他不是也很驕傲嗎？怎么會給我寫信？”我仍憤憤道。陳玉容看著我，狡黠一笑：“畢業前夕，你是不是站在玻璃架的紅榜前自言自語了？”我驚愕地看著她，“當時他就在玻璃架的背面。”我的心，突然像被尖銳的東西擊中了一樣，很疼。

如今，我們再也回不到當初那個青澀美好的年紀了。耳旁，又響起了那首《梔子花開》。“這個季節我們就要離開，難舍你，害羞的女孩。就像一陣清香……”那些如梔子花般短暫而又純真的日子，梔子花般的年齡，樸素而又美好，清清白白純純潔潔地綻開，然后不帶一絲纖塵地，悄然綻放在回憶的每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