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

比玉翠哎比天還高，

比花紅哎比夢還美。

一條神秘的小路與十二峰纏繞，

峰頂上激揚著易堂風骨的詩稿。

見證金戈鐵馬，

見證耕讀勤勞，

翠微峰呵，故鄉的脊梁，

我祖輩的情與愛在這里燃燒。

立于天地間，叱咤風云，中流砥柱于冷暖歲月，幽幽、巍巍，寧都翠微峰！

翠微峰又名赤面寨，高480尺寬34丈長260余丈，似一座紅彤彤頂天立地的豐碑聳立在贛南大地上，聳立在中國革命史中。

翠微峰下，紅旗獵獵。1931年1月15日，中共蘇區中央局、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在翠微峰下一個叫小布赤坎村的祠堂成立，此后，這塊土地就被命名為中央蘇區，一段彪炳千秋的中央蘇區革命史由此掀開風起云涌的大幕。

翠微峰下曾經云集了中國當代最優秀的領袖人物。在這萬山蒼黃的寧都山區，誕生了毛澤東游擊戰的千古精髓：“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游擊戰里操勝算；大步進退，誘敵深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運動戰中殲敵人。”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就是在這里運籌帷幄，取得了第一、二、三、四次反圍剿的勝利，紅軍由三千多人發展到六萬多人。當中共蘇區中央局離開這片山麓時，就健步走入了紅都瑞金，走進了“一蘇大”的隆隆禮炮和漫天彩霞，共和國揭開了臨時中央人民政府雛形的金色一頁。

一

這是一座神圣的豐碑，又是一片令人疼痛的土地。

那個紅旗紅星滿天飛舞的日子，翠微峰下寶華山麓偏遠的蔡江鄉源頭村下村像辦大喜事般熱鬧，村里響徹云霄的十萬炮仗都與劉克謀有關。那一天，劉克謀當選為村蘇維埃代表，劉克謀不清楚“村代表”是個多大的官，但他清楚，從此以后這個村子成為了自己的責任，自己應該為這個村子擔當。

漫山遍野的映山紅簇簇叢叢，環裹著這一片百年土屋。擁軍、支前、擴紅，什么工作都要做，劉克謀最重要的工作是擴紅，他用全部身心做好這件事。最后，他把自己也擴紅擴進了紅軍隊伍。于是，這個僅29戶農戶的土屋群，走出了32名紅軍。他們是每人懷揣一把灶土灰上路的，按客家規矩，這把灶土灰是一個象征，象征家鄉的風火山林。后來，那一把把灶土灰，在硝煙彌漫中融入了異鄉的泥土，他們成為了32名烈士。下村——成為了著名的烈士村。

家家當紅軍，戶戶有烈士。這曾經戰歌嘹亮的自然村，頃刻之間變為一個傷痕累累的自然村，以至于80年過去了，它的元氣仍然沒有完全恢復。

記憶，發生在還沒有記憶力的時候。今年81歲的劉道占出生剛6個月，就在呱呱的嬰啼中被父親告別了。他父親劉克謀是主動要求當紅軍的。理由是他已經結婚生子，有了傳宗接代的香火，而兩個哥哥卻還窮得沒有娶妻。出發前，劉克謀跪拜在哥哥及妻子面前，腦袋頂著大地交代了一句話：無論如何要把我的兒子扶養成人。這句交代，就成了妻子及兩個哥哥的責任及擔當。劉克謀揮一揮手，瀟灑地離開了下村。他與眾多的同鄉戰友是在廣昌保衛戰中犧牲的，據說，他犧牲得特別壯烈，在一次力量懸殊的反沖鋒中，格斗雙方的刺刀同時刺入了對方的心臟，那時他剛剛擔任紅軍連長。

劉道占的父親犧牲了，留下的兩個伯父卻并沒有真正地娶妻。大伯在“打土豪，分田地”時，與逃跑地主的老婆結婚，兩年后，地主回來了，老婆又回去了。從此，大伯父無力再娶，而小伯父則是終身未婚。按客家規矩，劉道占又成了大伯父二伯父的兒子，頂了三家的香火，成了承繼三兄弟香火的一根獨苗。一個“赤匪”之家陷入新的困境，寡婦帶子的艱難困苦表現為每一粒米飯都難以為繼。兩個伯父曾數次勸她改嫁，她的反應是緊緊地把烈士遺孤抱得更緊。是的，一個寡婦是弱小者，但弱小者自有弱小者的擔當。從此，這個“赤匪”之家的三個壯勞力像抬轎子一樣齊心協力，共同扶養一張很小的嘴巴。烈士的遺孤是不能絕后的，劉道占20歲時娶妻，他與母親加上兩個伯父，四個壯勞力把全部積蓄湊起來，只夠給新娘子買一套平布衣服。

寶華山的杜鵑年年紅艷。昔日崎嶇的山崖，游擊戰的絕妙地形，成為今天人們脫貧致富的重重障礙。劉道占夫婦挺身打拼了數十年，苦熬苦掙，體面地給三位老人送了終，還養大了兩個兒子。他們的力氣，漸漸地被這塊貧瘠的土地吸盡了。40年前犁田時，劉道占被一條發情的牛牯用力頂了一角，把肺部頂了個窟窿，也沒錢治，就落下了氣喘吁吁的毛病。現在，他說話怪怪的聲音，一說話就面孔憋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潮紅，眼珠子不大卻瞪得通紅，很嚇人的樣子，讓人覺得他隨時都可能窒息。

劉道占的妻子，78歲的賴金秀嗓門兒大得像高音喇叭，她嘮叨著平實的家庭矛盾：“家里苦呵，大兒子討不起老婆，眼見年齡大了，不得已去別的村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小兒子也50了，在外打工，不肯拿錢回來，他媳婦怨懟我們從沒有給予什么財產，可我們怨懟誰呢？”賴金秀可著嗓門兒用力叫嚷：“我們的父母也從沒有給予我們任何財產呀？！”

天色有點暗淡下來，她點亮一盞煤油燈。令人十分驚詫，他一貧如洗的屋里竟然沒有電燈，也絕無與電相關的器具，這種狀況已持續了六七年。他自家的房屋在距此6里多的山上，年久失修，在多年前的一場暴雨中坍塌。無力修房的老兩口更無力建房，就遷徙租居在這里。土屋，龜裂的縫隙往里灌著冷風，鄉里鄉親，說是說租屋，卻不要一分錢，但為了辟邪，還是打了一張租賃字據。

雖然年老體弱，從來沒有停止過在地刨食，沒有停止過善良的傳遞。老了，不給別人添累、添亂、添麻煩也是一種擔當。他們從沒放棄過對土地的追求，竭盡全力地種著糧，種著菜，養著雞。我們看見，他們的飯桌上只有一小碟腌菜，一塊霉豆腐，可當我們離別時，他們叫喊著，戀戀不舍追隨了半里多路，硬要把自家小雞剛生的12顆土雞蛋送給我們。雞蛋是他們能夠拿得出的最好的東西。

聽著這烈士親子漸行漸弱的聲音，淚水盈滿了我們的眼眶。劉道占夫妻只是烈士村的1/32，80年了，烈士村呵，犧牲的不僅僅是32條生命，還有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隱形犧牲：32個家庭的團聚、歡樂，以及人格、尊嚴……

二

爛漫群山的映山紅，也是沉重的映山紅。

“歷史的重托，現實的重任。”這是王四華拜訪寶華山麓后對映山紅的理解。責任，大山一般壓在這個剛剛新任的縣委書記肩上。年輕的王四華不但是個學者型領導，骨子里也是個學者。從政前，他曾在江西財大任教十多年，可謂桃李遍天下。

可政壇不是學堂，群眾也不都是學生。上任伊始，召開縣黨代會的第一天，王四華就深深地領教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滋味。他正在進行施政講話，窗外的口號聲、喧鬧聲一陣高似一陣。一百多人因為醫療糾紛打著橫幅，在進行群體上訪。

這天晚上，王四華漫步在大街上，漫步在這座縣城的主動脈上。是的，一個地域的風景、風光、風情總會在一條條脈搏上反映出來，但你必須懂得“望聞問切”。果然不出所料，前方有一群路人在圍觀兩個吵嚷打架者，王四華擠身進去，只見其中一個吃了虧的人赤膊上陣，揮動胳膊喋喋不休地嚷嚷：“你欺負我，你欺負我，你以為我是政府呀！”

震驚，再次寫在這個學者的臉上。而深入調研后，王四華面臨的情況，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全省最大的販毒案就正發生這里；黑社會性質的“會同幫”四處作案，擾亂民生；特別令人尷尬的是肆虐漫延的大規模違章建筑，總量竟然達到187萬平方米，超過了該縣10年的正常建筑量。有人公然把自家的房子建在政府已經收儲的用地上；有人直接把房屋擴建到了道路上；有的人干脆把路燈都圍進了自家院子里……而國家批建的14個重大項目，投資總概算數十億元的項目因征地拆遷、阻工鬧工而進展緩慢。誰強蠻誰就是老大，誰貪婪誰能鬧事誰就占便宜，肆意挑戰公權，挑戰政府……

一陣風，掠過有些龜裂的水泥路面，猛然拂來，把王四華的心燙了一下。寧都，這個自古以來綿延近兩千年之久的“文鄉詩國”，竟然摻雜著如此眾多不文不詩的雜音。

腳步漸漸沉重，這一切都不關乎王四華個人絲毫，但他必須擔當。當他以一個共產黨縣委書記的身份站在了這塊紅色土地上，就是來擔當的。否則，黨派他從遠遠的外地來這里做什么？！

這是一種政治擔當，是對社會問題全面覆蓋的擔當。必須用良心擔當，用一屆黨委、政府的臂膀來擔當所有的責任和義務。

挑擔方知擔重。擔當的難度，往往在于那是一項力不從心，力所不能支的擔當。

擔當，不但要有擔當的勇敢、毅力和耐力，還要有擔當的智慧。政府窘境的另一方面是經濟欠賬太多太久：僅教育一項，全縣縣鄉村學校危房現有22.3萬平方米，僅改造危房這一項就需要4個多億。自古以來，寧都素有“文鄉詩國”之譽，寧都教育曾經是全市品牌，在全市連續10年獲得高考第一的殊榮，后因各項投入不足以及競爭激烈致使教育質量逐漸滑坡，漸行漸遠。寧都中學原是全市的名校，建設學生校舍等負債累累，全校負債高達3200多萬，這是一筆他們永遠還不清的債務，嚴重影響了學校的正常教學運轉。新任縣委書記王四華，新任縣長劉勇上任伊始先視察教育，并針對寧都中學的欠賬進行調查，決定由縣財政承擔這筆債務，將3200萬債務剝離，讓教育輕裝上陣，重振雄風。

反響較大的還有鄉村教師的工資問題。2000年，政府就頒發了正式文件，下發全縣鄉村教師的第13個月工資。文件下達卻無法兌現，一拖就是10年，拖到了這一屆政府身上。俗話說：新官不理舊賬。可教師出身的王四華認為：再窮也不能虧待鄉村教師，更重要的是，政府說話不能不算數。上任兩個月后，縣政府首先籌措資金還了這筆10年前的舊賬。時過境遷，欠賬歸還時也頗費了一番尋找的周折，許多教師早都忘記這事，而有的教師早已經調走，有的教師已經病故。當這筆10年前的錢到手，有一位偏遠山鄉退了休的劉老師，熱淚盈眶，激動之余點燃了喜慶的鞭炮，他激動的可不是這一筆小錢，而是一種久失的信任在回歸。

新春佳節，新一屆領導班子幾位主要成員都在寧都過年，與民同樂。大年夜，王四華書記、劉勇縣長正樂滋滋看中央電視臺“春晚”節目，不料，節骨眼上突然停電了，真是大煞風景，郁悶之極。一打聽，都說停電這事很正常，還有人說了個順口溜：三天不停電，不是寧都縣。原來，寧都縣全縣缺電嚴重，早已成為工業瓶頸。至今，全縣最大的一家企業每年納稅都不超過五百萬，即使是這家全縣的納稅大戶也必須限電，往往它一開工別家企業就要停工，由于限電，2011年實際產量僅為設計能力的一半。園區的重點項目，贛州三進特種漆包線有限公司，設計70條的生產線，由于電力供應瓶頸問題，只上了12條生產線，且經常限電，實現產值不足產能的十分之一。

電力，是工業時代的命脈。不解決供電問題，瓶頸永遠是瓶頸，寧都，這個豐潤千年的農業大縣，永遠進入不了工業時代，會進一步徘徊于經濟小縣的落后狀況。

市場經濟，不能不談經濟，不能不抓好經濟。“主攻項目，決戰兩區，壯大總量，聚集發展”成為該縣的重中之重。經過各方努力，寧臨線西移工程已獲交通部批復立項，溫坊110千伏變電站已列入省發改委2012投資計劃，總投資120億元的“小型多用途模塊式反應堆”已經正式簽訂項目合作意向協議書，正在積極爭取國家批復。另一方面，縣黨政主要領導親自率隊外出招商，全年引進項目53個，合同資金70多億。他們堅持以產業集聚為方向，以優勢資源為依托，規劃建設了礦產品精深加工、電子信息、食品加工、輕紡服裝等4個支柱產業和門業、物流、文化創意等3個特色產業，推進了青塘化工小區建設，形成“4+3”產業發展模式。為加速簽約項目建設進度，舉行了“百億工業項目集中開工儀式”，26個項目同時開工，投資總額達到116.6億元……

傾力發展經濟，就是為擔當加力。他們在不斷地深入，不斷地追趕，但較之他們為寧都描繪的“寧靜致遠，都和民安”的宏偉藍圖，這一切又還僅僅是邁出的第一步，僅僅是開始。

致遠，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三

“轟隆隆——”數十臺挖掘機、推土機、鏟車、運載機，高舉著鋼鐵的臂膀前進，開赴“陽光拆違”現場。來硬的了，政府要執政了！全縣人民翹首觀望。

仁者執政，拆老百姓的房子，于心何忍？！王四華書記帶領全縣四套班子成員集體來到拆遷現場，面對著一幢幢那么好的新房，人們久久不語。

這也是在上課，這是一個執政者必須的心靈課堂：一個普通勞動者的家庭建起一幢高樓大廈談何容易，如果能夠早一點做工作，也許就沒有這么多違章建筑，也許可以少拆一些違章建筑，少傷一些人，節約多少經濟、精神成本呀。但是，不拆除違章建筑，要秩序做什么，要規矩做什么，談何公正、公平，又于心何忍？！在這心靈課堂上，面對殘酷無情的現實，人們想清楚了一個道理：一籮筐的蘋果，如果不果斷地把爛蘋果及時撿出來丟掉，全籮筐的蘋果就都會爛光。

執政者沒有“如果”與“也許”，而必須面對現在。

拆違章建筑——廣播、電視、報紙、標語、刊物，大會、小會……幾乎所有的宣傳工具都開動，大張旗鼓宣傳動員了三個月。城建監察大隊的小伙子，站在敞蓬車上，高音喇叭響著，大街小巷走動，發傳單，送通知……各級黨政干部200多人組成7個工作組，上門入戶，講政策、擺道理，苦口婆心……

但是，砍刀高舉，怎么下手？！

做人要講人格，做官要講官德。拆違章建筑，就要從那些不講“官德”的公務員、黨員干部開始，從那些不講“人格”以盈利為目的的不法商人開始，從那些頂風作案屢教不改的人開始，鐵心硬手——

滿城貼告示，可就有“不識字”的人。

“陽光拆違”打響第一槍。槍口所指是一位黨員干部，他一邊參加“陽光拆違”動員大會了解各種政策，一邊像瘋了似的加班加點加緊搶建違章建筑，似乎與誰較勁，在進行一場一個人的賽跑。8月25日上午，挖掘機高舉著鋼鐵的臂膀“轟隆隆”前進，勢不可擋，迎賓大道北段規劃區內，一幢占地140平方米的三層樓房，須臾間化為平地。

一個人的賽跑嘎然結束。實際上，他并非孤獨者，他也是一個備受關注的“心理”領跑者，是所有違章建筑者的關注點，是全縣人民的關注點。孰行孰止，影響到一大批人的行為。一個人的賽跑并不孤單，也不是簡單的結束，它的結束也意味著一個開始，“陽光拆違”的開始。

西風東漸，一切社會風氣社會問題的關鍵，歸根到底還是干部問題。“陽光拆違”中，縣委針對那些違法亂紀的干部，在認真調查、甄別的基礎上立案調查15人，實施“兩規”2人，批捕3人。抓獲非法買賣土地的犯罪嫌疑人11人，其中刑事拘留4人，判刑1人。有一位偉人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在政策的高壓強勢之下，不少“違建者”認清形勢，認錯服法，主動申報，自拆幾萬平方米違章建筑，從而推動了“陽光拆違”的進度。

無情拆除，有情操作。與新縣城擴建工程以及工業園接軌的竹笮鄉，承擔了大量的“拆違”和“遷墳”任務。這是個是非問題的風口浪尖，一段時間，每天平均有五批次群眾來鄉政府上訪。

擔當，是一個人的擔當，更是一個群體的擔當。竹笮鄉鄉黨委書記陳愈智也是一位敢于擔當者，“拆違”伊始，他常常站立在“拆違”和“遷墳”現場。他說：“拆遷，就是要找準政府與群眾利益的平衡點。”他們在“拆違”中疏堵結合，確實有住房困難的人家，通過協商也予以辦理正規報批手續安排新的宅基地，大大加快了“拆違”進度。陳愈智既坦坦蕩蕩又膽戰心驚，事關群眾利益無小事，他怕的是百密一疏，怕的是萬一。為此，他既大刀闊斧地實施“陽光拆違”，也小心翼翼隨時隨地做好了三個心理準備：一是小報曝光；二是上級撤職；三是遭遇黑惡勢力報復。

工業園建設需遷墳1300多座，談何容易，他們站在當事人的角度考慮問題，將補償標準從300元提高到2000元，同時加大服務力度：由鄉政府出面統一征用三塊公墓地廉價供用戶選擇；購置好水泥、制作好墓面供用戶選用；成立專業服務隊幫助各類遷墳戶實行全程料理，保證了無錢無勢的農民能夠順利遷墳。有二位長期在廣東工作的打工仔，實在沒時間趕回來，便通過電話協商，電傳證件，委托鄉政府全程包辦遷墳事宜，一小時便把事情搞定。

“縣委、政府一聲令下，我們就像一支利箭、一堵墻，用血肉之軀沖在最前面。制止挑戰公權力的行為，我們唱的是黑臉。有不少人對我們恨之入骨，上街都有人威脅，但我們不怕。”縣公安局黨委委員、治安大隊長游顯明如是說。

這是一種硬碰硬的硬骨頭擔當。一段時間，寧都的社會治安令人堪憂，民鬧、黑鬧、醫鬧、舉著橫幅游街無理取鬧連連上演。一般民怨的上訪還能夠勸解，而背后受人慫恿的胡鬧，有“鬧事公司”參與以贏利為目的群體上訪，卻是花樣翻新，五花八門。打橫幅、呼口號、上街游行、到行政中心示威、到醫院打人砸東西，用武力解決問題，拳頭下出經濟效益，不一而足。

“抓，首惡必抓。連抓幾次。好了，收斂多了。”游顯民說。反“圍剿”戰爭紀念館是國家工程項目，工程很緊，因為阻工，卻遲遲不能開工。個別人為了承包附屬工程，大肆鼓動當地農民阻工，數十元錢一天，雇工放哨，廣場工地那邊鏟機一發動，當地一些婦女、老人立即應聲而來，臥軌一般臥倒在挖掘機下，口中苦大仇深似的呼天搶地。

10月份必須竣工，要召開全國性的反“圍剿”戰爭紀念館開館儀式，這是一項政治大事。縣委常委、宣傳部長羅瑞華是項目掛點領導，他跑上跑下，宣傳法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耐心細致做了不少工作。可個別利欲熏心、利令智昏的人就是油鹽不進，仍暗中操縱自如，一下子沖上幾十個鬧事者，拔了路樁界樁，扯了工程警戒標志，抓扯維持秩序人員，衣服皮肉都抓爛了。不料，違法必究。當公安人員出面執法時，按照早就摸清的底細，拘押唯利是圖者時，矛盾迎刃而解。為首鼓動鬧事的人幡然悔悟：“以為鬧事是有利可圖的，早知道真的會觸動法律會抓人，鬼也不去鬧事了！”

硬碰硬，是一種鋼性的擔當，溫情服務則是一種柔性的擔當。

工業園管委會副主任余偉民是一位資深的工業園開發者，他深情地提起了漆包線有限公司承建工程的那些湖南永州人。湖南人還是漆包線有限公司老板妻子的親戚，投奔親情來承建工程，不曾想工程出了差池，又出了事故，老板方不肯兌付工錢，雙方反目成仇。

臨近年關，事關農民工的工資問題，都是養家糊口的呀。小事立即轉變成大事，糾紛雙方都不配合調解。激怒的湖南民工準備拼命，到處上訪，又罵人，又揚言要殺人，要搞大爆炸，還說你們欺負我外地人呀。分管縣領導溫生平常委和余偉民反復調解，廠方終于答應和解，擠出幾十萬元。幾經周折，湖南民工才拿到款子。

一起起群體上訪，就這樣化干戈為玉帛。

“那是個相當寒冷的天氣，大家張羅過年，我們的十幾個同志一直伴隨在湖南民工左右，怕他們出意外。”游顯明說：“他們曾經想拼命，說過的話是那么的兇悍，那么刻薄，可當他們帶著錢平安登上了大客車時，一個個眼含熱淚，口中千恩萬謝。我們公安民警一直護送他們出了寧都縣境才放心地返回，已是天黑了。”

用往事擦亮記憶，用新事豐盈記憶。

燈光——明亮，直至夜靜更深。縣政中心大樓，是這座縣城運轉的一個燈塔。門衛小馬，猶如燈塔的值更者，日夜與此相伴，他的記憶就是一個潮流刻標。他說：過去，每天都有一群一群的人來上訪，上訪的人數多，情緒也激動，時有發生肢體語言。現在上訪的人少了，情緒也更平和。倒是夜晚加班的干部多了，有些部門的燈火常常亮到天明。

四

一頭擔著日月星辰，一頭擔著萬千民眾的冷暖。

走進阡陌，踏遍山水田疇。訪貧問苦，成為這一屆縣領導班子特別深邃的視角。

有一次去省城開會，小車行駛在濟廣高速公路上，經過一處高架橋時，王四華忽然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你看看那個村莊，幾乎全部是土坯房，就差沒蓋茅草了，看看是不是寧都的？”

固厚鄉東排村就這樣浮出了水面。

春雨，染綠了大地，卻染不綠東排。那天，王四華書記是淋著霏霏細雨進村的，在百年土屋間穿行，他的心涼涼的，全村不僅沒有一幢好房子，而且苦得連吃水也困難。全村唯一的露天水井與路面雨水相匯，為此村子里生病的人特多，近年走了七、八個癌癥患者，都說跟喝水有關。縣扶貧和移民辦公室主任郭超彥看見，一輛自制木轆轤藤椅小推車過來，里面坐著一個病懨懨伢崽，王四華俯下身去握握他的小手，冰涼冰涼，他的心都在發抖了。

山雨愈來愈大，一行人躲在缺瓦少棱的屋子里，還是濕了身體。郭超彥仰面望著沉甸甸的天空，有感而發：“天若有情，這東排村的天要變一變。”王四華立即回道：“說得好，我們是要讓這里云開日出。”也怪，說完那天就晴朗了。

觸摸貧困，心緒是沉重的。農村問題多如牛毛，全縣各方面亟待解決的事項層出不窮，“遠看綠油油，近看水土流。”“興國要亡國，寧都要遷都。”“廣昌路上好睡覺，寧都路上顛斷腰。”這些順口溜是現實情況的真實寫照。

仍然在貧困窘迫中徘徊的鄉村何止東排。一位犧牲于廣昌驛前阻擊戰的紅軍營長的兒子，耄耋之年，連老住房都被雨澆漏了，只好棲身當年生產隊的老油槽寮內，饑一餐飽一餐，病痛不斷；青塘鄉某村書記領著一群老幼病殘開山修路數年不止，剛剛通車，山洪暴發又把公路沖毀了，全村人唉聲嘆氣，眼淚巴巴。洛口鎮某村一個特困戶，家里唯一的電器是一盞15瓦的燈泡……

任何地域都有富裕和貧困，觸摸貧困，是為了消滅貧困。

干練的縣人大副主任曾曉勇，兼振興蘇區辦主任，他說：“為了消滅貧困，我們這個‘振興辦’應運而生。抽調了各局室的精英，由縣委四華書記和劉勇縣長親自掛帥。由縣委副書記和常務副縣長牽頭。全縣23萬貧困戶，要摸底、核實，立檔、建卡，時間太緊，任務又重，哎呀，連軸轉呀，20多個工作人員累得夠嗆，大家在辦公室啃面包。有一個干部家人故去，也是早晚去燒了香白天來上班，沒請一天假。”這個“振興辦”不負使命，以齊全、詳盡的文字與影像資料，得到了各方肯定，順利迎接了中央部委的聯合調研。

采訪當中，我們看到了一張發黃的地圖，上面標注了密密麻麻的紅圈，那是縣委副書記謝文才的隨身之物，是他奔走千里尋訪過的貧困戶標記。他告訴我們：“幾十年可謂滄海桑田，老區百姓也不是過去打松明子、穿草鞋的老表了，富的有汽車，一般的有輛摩托車、單車。我們做干部的也不是過去那樣夜打燈籠訪貧問疾，但同樣是老區，同樣是貧困戶，干部的心與老區人是相通的。一種春意，一種暖流在鄉村回蕩。很多貧困地方的群眾，很感謝我們為他們扶貧、解困。往往我們進村時，他們拋來陌生的目光，每每我們離開時，他們會追上來，追出很遠很遠，硬塞一些雞蛋、花生什么的。我們當然不能收，但心意領了，并感受到了老區人民當年就是這么一兜米、一把紅薯干支援紅軍的。這樣進入角色，零距離了，我越發感到肩上的責任沉甸甸的。我們的班子都一樣，書記、縣長反復走訪，摸查情況。有的重點村四華書記去了13次，每戶的情況都了如指掌，還能叫出名字。我幾乎走遍每個貧困點，去一個貧困點就標一下，全縣各點都去了多次，可以講是了如指掌，上面領導來調研，不用鄉村干部多說，我們都是講解員。”

貧困戶中還有許多老黨員、村干部，這些鄉村為數眾多的老黨員，有的黨齡與國齡相仿，年輕力壯時為農業生產出過大力。烈士暮年，風光不再，腰也彎了，背也駝了，有的窮得只剩一身打補丁的中山裝，外加一根旱煙槍。但組織部門卻沒有忘記他們，開會、活動一個不少，像老樹新枝，落實他們應有的待遇，也煥發他們的余熱，為社會和諧發展作貢獻。有一次下鄉，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余路曉在田埂上與一老黨員促膝談心，老人對農村工作無所不知，但問到給他個人辦的社保和黨員生活照顧“一卡通”，老人卻一無所知。村書記連忙解釋說，當初，是給他兒子保管了。“這怎么可以，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馬上拿回來。”

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一股“麻將風”在寧都悄然興起，大街小巷擺放著麻將桌，尤其令人費解的是：許多黨員干部特別是當了領導的干部也熱衷其間，頻繁于筑城，精于算計，贏個小錢。怪不得外地人來看了直搖頭，說寧都人精明但不開明，但不開明的人算得上精明嗎？迷醉于麻將桌的人，就是不擔當的人。

有一次王四華下鄉檢查工作，發現祠堂里也擺了麻將桌，王四華很嚴厲地批評鄉村干部：“你們閑時打打球、散散步都可以，嗜好打麻將贏個小錢就不利于健康，連老祠堂也擺上了麻將桌，也不怕祖宗怪罪？”

一股“加快寧都發展，重塑寧都形象”的熱潮在寧都蓬勃興起，這是一個振興全社會的主題教育活動，這也是一個與心靈作斗爭的搶救行為。筆者在寧都有個擔任領導職務的朋友，也是個麻將圈中迷客，我曾經憤慨地對他說：一個真正有信念有追求的人，一旦把美好的光陰迷醉于麻將桌，那就是一種心靈的墜落，一種心靈的腐敗。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教育的核心是理念，對于理念的融通要心緣，一個心靈即一個世界。心靈的拯救，既是最初步最普遍的拯救，亦是人類最深層次的拯救。

五

一個偉大的事業，是不乏擔當者的。

山連山，山環山，山套山。寧都西北角，連綿起伏的大山包裹著一個大沽鄉，大沽鄉的山里有個南林村小學。遠遠的可見有面小紅旗飄舞，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的感覺。2009年大學畢業的特崗女教師謝琴，心中一動，三步并作兩步向那邊陌生的山地奔去。

一剎那，火辣辣的82雙眸子投向她。82位小學生們歡呼雀躍，他們終于盼來年輕的大學生老師。更讓孩子們興奮不已的是，這位好脾氣的老師，不光悉心傳授知識，還做他們了的大朋友，一起跳繩子、踢毽子，夜里，還打手電送他們回家。但是學生們不知道，笑呵呵的老師有她的難處。

晚上，送走學生后，學校成了她一個人的學校，寂寞像無邊黑夜一下包圍了她。謝琴哭了起來，學校里面連個廁所都沒有，校外邊靜悄悄，校里面也靜悄悄。提桶涼水抹個澡，也是黑燈瞎火躲在角落。上趟茅廁要走到外頭，逢雨天要踮了腳，起個勢，在漫漫積水中連著三級跳，一下跳不準就跳到水里去了。平時，謝琴的教學分為兩個復式班，教室屋頂的瓦片也爛了不少。她除了擔任二年級的班主任外，還擔任了語文、英語等六門功課的教學任務，一個星期課時達到20節。

條件艱澀的村里人，不敢開口留客。村上的人遠望著年青女教師，不免嘆氣：老師是好，可惜長不了呀。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女教師謝琴一干就是數年。春華秋實，她在南林的學生有了一茬，另一茬又開始了。聲名在外，中心小學和縣城學校幾次誠聘她，她不止一次婉言謝絕了。有人問為什么，她說不為什么，在哪里教書也是教書育人。她也說，想過要離開，幾次都讓學生知道，一看到他們那些如山中清泉一般的眸子，她就不忍心了。她說，很多鄉村老師像她一樣，也在貧困與艱苦中堅持，因為這是一種職業美德，一種職業的擔當。

山深聞鷓鴣。無獨有偶，大山里的白云深處，有個癡心婆婆，幾十年如一日，無償地支教助教，拿出了自己近10萬元的積蓄。她就是人稱“寧都婆婆”的吳金秀。吳金秀住在小布鎮海拔1400多米的上潮村，面對采訪，她慈祥地呵呵笑著說：“我是本地人我就這命。可這些年輕老師是外地人，來這山里受苦，我幫襯他們，他們教好學生，像鳥兒一樣一窩一窩飛出大山去，我高興！這可是周輸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高興！”

兩間教室、一間辦公室；三個年級、三位教師、12個學生；沒食堂、也沒宿舍。這就是上潮小學。吳金秀自己都記不得是什么時候開始讓出房間，拿出碗筷，接濟外地老師和走讀學生的。她說：“他們千里沒帶柴，萬里沒帶米。”

青年教師賴小榮、封霏一提到婆婆吳金秀，眼眶潮紅。兩人也記不清在吳婆婆吃住了多久。但封霏記得，有一次他生病高燒不退，是吳金秀冒著雨雪爬到大山間挖了草藥回來，治愈了他的病。他慨嘆：“這是一種大山情懷，山里人，大山一樣的擔當！”

出自信念的追求，一些不知名的小人物像螞蟻一般匆匆穿行于這座縣城的大街小巷往來奔走，夜以繼日。好比日夜不歇，揮汗如雨，手持著竹杖逐日的夸父。

擔當，在不同層面中展現。陳碧玉是個志愿者，大學畢業后曾先后任職于江西教育出版社、江西科技出版社《知識窗》雜志社擔任編輯工作。后因婚變，父親病故，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在極度的痛苦中，心力憔悴的陳碧玉在廣東病倒了，住院時，她連買盒飯都無法下床。一個討飯的河南老太太便主動照顧她，出錢幫她買飯。出院時，老太太還硬把自己乞討來的二十元錢塞給她。她流淚了，把這張二十元視若珍寶。

資助是一種有條件的擔當，善良卻是任何人都能夠付出的擔當。辭職回鄉后，陳碧玉在縣里某內刊任編輯時，結識了前來求助的尿毒癥患者陳玉香。當時，她治病欠下巨債，丈夫賴亦文不離不棄，到處為妻子求醫問藥。陳碧玉深為賴亦文的夫妻情深感動，不久，她的文章《挺住呵，我的愛人》在《贛州晚報》刊出。文章洋溢的真情，喚起了愛心的浪潮，讀者紛紛捐款，支撐著一個懸崖邊的生命。陳碧玉又去縣人壽保險公司演講，募得善款近三千元。她還去尋求企業幫助，遇到笑臉、白眼，也遇到躲避。當陳碧玉得知深圳愛心大使梁小明，中共十七大代表、全國勞動模范丁友生等愛心人士來到寧都后，主動找上門去，一番陳述，感動了梁小明及在場的縣民政局領導。眾人驅車前往慰問陳玉香，對著聞訊而來的媒體，梁小明一行說：“我們首先是被陳碧玉的愛心所感動……”

做公益，最難的是堅持。陳碧玉所執業的內刊因故停刊，她自己的生活也發生困難。困難者也能奉獻愛心，陳玉香住院，她便去送飯、喂飯，待病稍緩解又把玉香接到自己家里居住。一次，玉香在小陳家里突然休克，小陳趕緊送她去醫院搶救。32歲的小陳很要面子，自己困難重重都不好意思向人開口，卻玉香借錢治病，使她轉危為安。陳碧玉還聯系省市媒體的記者，報道陳玉香一事，并多次找各級領導反映情況。善良并列成肩，肩肩相抵站成一座山。在各方關注下，陳玉香的低保得以解決。正是這份連綿不斷愛的鏈條，為陳玉香坎坷的生命延續著希望之火……

擔當，默默地在各層面進行，支撐著社會和諧運行。從骨子里來說，擔當不是一種能力，而是一種精神。一個人沒有靈魂，也就沒有精神，他是不會擔當的；而一個地域沒有精神，也就沒有靈魂，也就沒有擔當。

文以載人，文以載道。

山有山語，水有水聲。紅彤彤頂天立地，如碑如塔的翠微峰，聳立于在贛南大地上，聳立在中國革命史中，亦載人，亦載道。寧都，寧都人，窮過、痛過、亂過，被譏笑、嘲弄、妖魔化過，但只要有追求、有擔當，就有希望。

一支歌在泛綠的梅江上與白鷺齊飛：

比玉翠哎比天還高，

比花紅哎比夢還美。

一座雄偉的山峰與九十九座山相連，

新篇章寫下了文鄉詩國的自豪。

見證社會和諧，

見證城鄉新貌，

翠微峰呵，故鄉的驕傲，

我用青春的太陽迎來你嶄新的明朝。

責任編輯/魏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