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A

鏡◆德博拉

早上好。我，德博拉。掀開帳篷簾布時看見停駐在樹枝上的小鳥的今天，也忍不住道了聲早安。我的行為看起來或許有些滑稽，不過，沒有關(guān)系。在這里，笑容恐怕對我是一種贊美。

那么。姑且先叫你小鳥。

知道嗎，今天浮金公報刊登了大消息，小鳥先生。四天前，來到這座城市的一支名叫K.R的馬戲團現(xiàn)在占據(jù)了整張報紙的頭條，嗨，從這個城市每天都有無數(shù)人購買浮金公報來看，馬戲團就好像從此在這出了名一樣。

剛才，已經(jīng)睡醒的布蘭琪路過我身邊時張望了一下這里。“又在看報紙了?”布蘭琪說。女人的口氣依舊散發(fā)著軟綿綿的慵懶，雖然她不識字，但頭版馬戲團的照片實在很搶眼。

“別太認真了啊，小蜜蜂。”布蘭琪說著，嘴角勾勒著不知是無所謂還是嘲諷的笑意，“不要以為自己真的是明星，我的小蜜蜂。”

有煙從布蘭琪的嘴里吐了出來。不知是問誰拿的煙。女人的臉只有在這一刻看起來有些歡快的樣子，邊吐煙圈的嘴還哼起了小曲。

說起來，我明明是有名字的，可卻打從第一天來到這里就被這個女人一直叫做“小蜜蜂”這種怪怪的東西。只是因為德博拉這個名字是蜜蜂的意思而已嗎。

“噢，您如果有那么一天能夠喊我一聲德博拉，我會非常開心的，布蘭琪女士。”我學(xué)著從一些書上看來的上等貴族的標(biāo)準(zhǔn)調(diào)對我面前的布蘭琪說。轉(zhuǎn)過身，小心翼翼地將手里的浮金公報折成四方形，然后撫平后放在自己的枕頭底下。

腦門后，女人看著我，將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很多時候，這個女人一旦瞇眼就讓人感覺猜不透。

比如說，曾經(jīng)她瞇著眼告訴我這樣的話，“再受歡迎的馬戲團不過是為了取悅別人而存在，人們一旦開心完后就會完全忘記”。

所以，在布蘭琪的想法里，馬戲團是永遠無法成辦明星的DE?這種傷心的話，還是不要讓馬戲團的人聽到為好。我想。

我，德博拉。

我白天的生活是非常枯燥的，但最近，因為一個人的出現(xiàn)，而開始讓我每晚都有了些期待感。

夜晚還未降臨就開始想著今晚可以去見她的服裝，決定后的那件穿上，還不時問布蘭琪這件好不好。布蘭琪瞇眼看我的眼神和白天一樣，每到這個時候，都覺得那個女人削了層平常的膚淺，好像有思想在身體里不停攪滾。

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只想著和那個人見面的事，還有幾個小時。啊，時間能夠再過得快一些嗎。這里唯一的一臺時鐘現(xiàn)在正咔嚓咔嚓響著，鐘聲總在期待的時候變得緩慢起來。

我還沒有看見對方呢，我的內(nèi)心已經(jīng)開心地哼起了小曲兒。

嗯哼。

“我那可愛迷人的小姐今天你會來嗎?

在謝幕與喝彩聲的背后讓我為你表演精彩詼諧的節(jié)目吧!”

叮叮叮——，

外面，終于有人敲響了提醒的銅鈴。啊，對我們來說，現(xiàn)在才是一天的正式開始。

眼前的簾幕剛被拉開，我沖出了舞臺開始不停轉(zhuǎn)著圈。今晚，舞臺的燈光好像太過于晃眼了點。布蘭琪說過，人本身的存在有光便有影，站在白晃耀眼的舞臺上，我眼眸的余光開始在臺下的陰影中不斷搜尋著，啊，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今天她也站在了那里。

“大家好。”

不停轉(zhuǎn)圈一直滑到舞臺中央，停穩(wěn)后的我彎腰欠身道。

“今晚，歡迎來到K.R馬戲團。我是無名無姓的小丑，人生的悲劇就是觀眾的喜劇。”

開幕后，希望您能夠開懷大笑。

嗨。

布蘭琪女士。

從這天起，我們?nèi)松嬲谋瘎。孟褚查_始了吧?

影◆愛爾莎

K.R馬戲團是什么。

今天好像上了早晨浮金公報的頭條。

對，照片上也有那張小丑的臉。

夜晚籠罩下的這座城市，只有這馬戲團在發(fā)光。早晨看到浮金公報頭條的瑪姬阿姨說，這樣的報道簡直太荒唐，從我手里拿過公報時還不忘提醒，“愛爾莎小姐，這種無聊的東西以后都不許您再看。”看到公報上大幅小丑的臉時，瑪姬皺了皺眉，隨后拿起縫紉機邊的剪刀毫不留情地將小丑的臉剪碎了。

我猜不出瑪姬阿姨討厭馬戲團或是小丑的理由。說不定是出身上流門第的瑪姬阿姨仍秉持著下等物品堅決不能碰觸的陳舊規(guī)矩。

而事實上，最近，已經(jīng)開始有愈來愈多的新式貴族不斷產(chǎn)生，他們沒有古老貴族的根基和血脈，僅憑自己的能力和財力卻已快攀附上古老貴族的位置，他們相當(dāng)危險。瑪姬阿姨常說。

每年看著一些已經(jīng)沒有預(yù)算撐足場面的老貴族們，僅能憑大貴族們的獻金維持門面，而這個家之所以沒有同他們一樣走到那種地步，百始至終全憑信著瑪姬阿姨的支撐而已。

浮華繁宴的這個家族的軀殼，在我看來不過是這座充滿糜爛氣息的城市中的一抹虛假的光芒而已。會在意這早已茍延殘喘的家族榮耀的，只有瑪姬阿姨而已了吧。你不會覺得被塵俗束縛而感到窒息嗎。

開幕后，聽說能讓所有人開懷大笑的馬戲團，就算讓我看一眼也好。

這個城市的晚上，現(xiàn)在只有馬戲團在發(fā)光。舞臺的燈光絢晃地打在小丑的身上，在我的瞳孔中印出一片模糊的輪廓。藏在畫著菱形和眼淚下的小丑的眼睛，現(xiàn)在正朝著我這邊看來嗎。

，

小丑，小丑。從第一次看到你的臉時，就產(chǎn)生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來。那是什么，我還不知道。

此刻，周圍響起了掌聲和歡笑，結(jié)果我也變得太高興，而得意忘形了。

我絲毫沒有察覺到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身邊的瑪姬阿姨，果然，她的樣子看起來非常生氣，瑪姬阿姨抓著我將我拽出了人群。

“愛爾莎小姐!絕對，不允許您再來這種地方了!”瑪姬氣憤地說著和兩天前一樣的臺詞。

總是寵溺我的瑪姬，唯獨不允許我靠近那家馬戲團，這是為什么呢，瑪姬阿姨。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

馬戲團的笑聲和光在我和瑪姬的背后蔓延，月光將我和瑪姬的影子拖得冗長。

世間，人們最喜歡的就是光。延綿溫柔的光織是上帝賜予大地及世間最寬容的東西，溫暖的，足以包容一切丑陋的輪廓。

我和瑪姬回到了屋子，進屋后瑪姬將屋內(nèi)的燈光全部熄滅了。落地石英鐘這時敲了十一下，也，差不多到了要做“那件事”的時候了啊，我想。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著，做“那件事”。

我走到了屋子的正中央，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小丑，小丑。

你也是喜歡追索著光的螢火蟲嗎。耀眼五彩的燈光，是那么美麗，不是嗎。像纖細的鎖鏈擊破黑夜追索在迷途中失去方向的靈魂。瑪姬阿姨她也喜歡，瑪姬她啊常常站在黑暗中，用光照亮自己。知道嗎，一會兒，瑪姬就會帶著它走來了。

屋子里開始響起了噼啪噼啪的聲音，黑暗中，瑪姬手上一串長長的燈發(fā)出煙花一樣的五彩光芒。

“我的愛爾莎小姐，我的小天使。”

瑪姬溫柔地叫著我的名字。

然后，拿著那串東西，開始向我靠近。

嗨。

小丑。

美麗晃眼的燈光對我來說，是會殺死我的東西呢。恐怖今晚也開始蔓延上了我的身體，誰來，救救我……

每個夜晚，我都在心里恐懼地吶喊著……

光芒它，現(xiàn)在籠罩了我。

鏡◆德博拉

你也是喜歡追索著光的螢火蟲嗎。你喜歡光嗎。我可愛迷人的小姐。雖然我暫時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昨晚的表演還算順利，可演出才剛開始，站在合上的我就看見你被一位貴婦人帶走了。那位婦人穿著高檔的定制裙，五官間有著和你相似的輪廓。您果然，也是貴族家的小姐吧。

因為只專注著看您而少說了一句臺詞，結(jié)果昨晚被馬戲團的老板狠狠罵了一頓呢。

“嗨，德博拉。”早晨睜開眼，就看到團里滿臉胡渣的變裝歌手出現(xiàn)在眼前，“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秘密，德博拉。”

“呃?”我睜大著眼睛從床上跳了起來，變裝男藝臉孔的胡渣就要貼上我的臉頰了。

“哦，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嗎，德博拉。你不想做一輩子的小丑吧?”

“什么意思?”我有些不明白。

“你不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嗎。”變裝男藝用手甩開了昨天傍晚的浮金公報，“簡直難以置信，德博拉!”男人用手指了指報紙的一角，在豆丁大的方格里，我看見了自己素顏臉的照片，我不記得什么時候被人拍下這些，“德博拉，不覺得你很像一個人嗎?德博拉你是投錯胎了吧，這個秘密要是被別人知道，可不得了，大概會把你殺掉的吧，哈哈。”男人大笑起來。

我知道變裝男藝說的是什么。

“給我閉嘴!你這個滿臉胡渣的死變態(tài)!”布蘭琪沖過來抽走了男人手里的報紙，狠狠抽了男人的腦門一下。

男人對布蘭琪爆了粗口。

我第一次從別人的嘴里聽到“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嗎”這種話。而從初次站在舞臺上，看到愛爾莎小姐您的臉孔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意識到。說不定我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

嗨。

愛爾莎小姐。

您的周圍，一定每天都充滿著光亮和歡笑吧?

是不是。真羨慕您。

影◆愛爾莎

眼淚。成片的眼淚。

女人哭泣的聲音消失了。

從窗口縫隙漏進的早晨的光，明晃得讓人睜不開眼。

“您醒了，愛爾莎小姐?”

瑪姬彎身，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今天，瑪姬阿姨的眼睛也是腫腫的。

地上，是被瑪姬用縫紉剪刀剪碎的印有小丑臉的紙片。瑪姬阿姨討厭小丑的原因，我想從昨晚起我終于明白了。

“那是侮辱!”瑪姬阿姨昨天的聲音出現(xiàn)在了我的腦海里。

你如果想知道昨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的話，你可能必須忍受我用顫抖的聲音去說這些。

昨晚，瑪姬將幾百只發(fā)亮的東西一起串在了長繩上。即便沒有燈光的屋內(nèi)，也因為瑪姬自制的光圈而被照得明亮異常。瑪姬將那些掛滿了整個屋子，就連我也是。瑪姬將留下的一串也和平日一樣一圈一圈地纏裹在我的身上。遠遠看去，我就好像穿了件會發(fā)光的衣裳。那強烈的光芒，足以刺穿人的眼瞼。

講到這里你有些害怕了嗎，覺得瑪姬阿姨一定瘋了吧。第一次發(fā)生這些的時候，我也覺得瑪姬是不是瘋了，還曾經(jīng)哭喊著大聲求救過。

之前說過瑪姬阿姨她也喜歡光，瑪姬她啊常常站在黑暗中，用光照亮自己。只不過，那個光是被繩子一圈一圈緊緊捆住的我，瑪姬將這樣動彈不得的我，稱作是“天使”。

白天的瑪姬和夜晚的瑪姬。強勢的和軟弱無辦的。人類的存在注定有極端的兩個面。我想，誰都一樣。

瑪姬溫柔地對我說“我的愛爾莎小姐，我的小天使”，跑過來緊緊擁抱住了我。

當(dāng)想起我偷溜進馬戲團的事時，瑪姬生氣地從柜子里拿出了今天傍晚的浮金公報。K.R馬戲團的版面挪去了報紙的背面，我在那里看到了曾在舞臺中央見到過的小丑的臉。

“您明白了嗎，我的愛爾莎小姐，那就是侮辱!”

瑪姬抽出縫紉機上的剪刀將報紙上小丑的臉一塊塊剪了個稀巴爛。哦，簡直難以置信，在公報上刊登的一小塊小丑的素顏竟和我長得那么相似。

“具有貴族身份的大小姐，怎能容忍和小丑長著一樣的臉?!若是被凡俗的下等市民知道，這個家族的顏面何在啊!”貴族竟然長著一張下等人的臉?瑪姬想到這里就快失控地尖叫起來。

“不過，不要害怕愛爾莎小姐，瑪姬一定會保護您。”說著溫柔話語的瑪姬，做出與溫柔臉孔相反的舉動，接著又在剪碎的小丑的臉上用力地戳了好幾刀。

到了夜晚，瑪姬每天抱著我哭。哭泣的時間開始變得愈來愈久。支撐著這個家族的只有瑪姬，這里已經(jīng)只有我和瑪姬阿姨兩個人。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新舊貴族互相排斥，軍火、進出口、地產(chǎn)繁衍經(jīng)營的年代，瑪姬每天想著如何在消亡的縫隙里抓住一絲存活下來的希望。白天，瑪姬勉強自己以完美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貴賓面前，夜晚，卻緊緊地抱著被光圍繞的我發(fā)出壓抑、歇斯底里的哭泣聲。

總是溫柔地包容著我。寵溺著我和保護著我的瑪姬啊。

瑪姬阿姨至今都沒有自己的孩子。這在世人的眼里，恐怕是這個女人今生最大的遺憾。

可是。

我早就知道了那個瑪姬阿姨永遠也不想讓我知道的秘密了。

而那個秘密，總是在我看到瑪姬阿姨時，讓我感到痛苦不已。

鏡◆德博拉

今天我也看見了她，我可愛迷人的小姐。現(xiàn)在，她和很多人一起擠在馬戲團的帳篷外。今晚，也是偷溜出來的吧。愛爾莎小姐?我從變裝男藝的口中知道了您的名字。

對不起，雖然很想見您，也精心準(zhǔn)備了今天的演出服，可是很遺憾，今天馬戲團要停演了。

很多人都在奇怪這是為什么吧。對不起，先讓蹲在漆黑角落里的我顫抖個夠。

半小時前，馬戲團里有人發(fā)生了意外。站在高空的鐵圈上一躍而下，因為沒有拉住鐵環(huán)從空中飛馳而下砸落在了我身旁的地板上。鮮血在地板上砸開了花，血紅的顏色刺灼著我的瞳孔。我雙腿發(fā)抖著癱軟在了地上，汩汩流出的血紅中，女人黑發(fā)下的眼微瞇成一條線，嘴角抽搐著。

砸落的人是布蘭琪，當(dāng)我看清那張臉時，失控地瘋狂尖叫著。

聽聞重擊聲的馬戲團成員和老板開始朝著這邊跑來。

“哦，小蜜蜂。”地板上。滿臉血污的布蘭琪用茍延殘喘的聲音對我說，“別惦記著我啊，小蜜蜂，如果我死了的話。”女人抽了抽嘴角，“被活著的人一直惦記著的死人，是無法放心進入天堂的。我啊，已經(jīng)沒有活在這個世間的理由了。”

布蘭琪在馬戲團成員跑來時閉上了眼睛，女人嘴角因為痛苦而裂扯著。我抓著馬戲團老板的褲角求他快點救救布蘭琪。

“怎么會這樣。”老板嘟囔著，緊皺眉，“如果沒有救活變殘疾了，反而更麻煩啊，真是的!”老板不會為布蘭琪掏出一分錢。

就這樣，之后布蘭琪被馬戲團的人包進了一塊大布里，布蘭琪就像個散架的娃娃仍由其他人隨意折擺，然后他們用繩子將布纏了一圈又一圈。確認布將布蘭琪裹得嚴嚴實實后，老板吩咐兩個大力士將布蘭琪抬出馬戲團。

馬戲團不需要殘缺的家伙，他們決定就這樣丟掉布蘭琪。我哭著大喊著抓住大力士的腿，卻被對方一腳踢回了角落里。

早就說過，馬戲團的命是廉價的。我聽見人群里有人這么說。冷漠的馬戲團的人們的臉，在他們看來，因為布蘭琪的事今天馬戲團終于可以放假一天，反而有些高興吧。

事到如今，整個馬戲團在哭泣的就只有我一個人。

布蘭琪就這樣被丟到了我不知道的哪個地方。女人和身上的布的輪廓就此消失在了這座城的夜色中。

布蘭琪死了的話，我絕對不能去惦記著她，我答應(yīng)過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惦記讓布蘭琪上不了天堂的。

我因為一直哭泣而遭到了馬戲團老板的訓(xùn)斥，在他看來不能夠開懷大笑的小丑連存在在這里的意義也沒有。

后來，我在布蘭琪的枕頭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

“敬愛的布蘭琪女±”信封上這樣寫著。信件寫著布蘭琪母親從生病到病逝的過程，就在昨天，布蘭琪在這世間唯一重要的人過世了。

“我啊，已經(jīng)沒有活在這個世間的理由了。”腦海里想起了布蘭琪的話。因為無法活著不去惦記著自己的母親，所以選擇和母親一起進入天堂嗎。看到這里，我的眼淚融化了信的筆墨。

“今晚，歡迎大家來到K.R馬戲團。我是無名無姓的小丑，人生的悲劇就是觀眾的喜劇。”：

眼前的簾幕拉開后，除了讓大家開懷大笑，我別無他途。

布蘭琪的死不會對馬戲團有任何的影響。看，現(xiàn)在一切照舊。

今晚也在人群里看見了愛爾莎小姐。不知道您有沒有察覺到，我雙腳一直無法控制地顫抖個不停。馬戲團的變裝男藝說過。我擁有著別人沒有的，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和上流社會的愛爾莎小姐長著同一張臉，如果我成為對方，一定不會有人發(fā)覺的吧。

真不公平啊。

明明是同一張臉卻是有著天壤之別的不同階級的兩個人。如果我成為對方，也許就不用忍受現(xiàn)在的生活了吧。

欸。

愛爾莎小姐。

其實我啊，已無法忍受想要殺死你的饑渴了……

影◆愛爾莎

魔鏡啊，魔鏡。

舞臺中央的小丑大喊著站進了一個黑框中。她看起來就像是鏡中的另一個我。如果沒有臉上的菱形和眼淚的妝容的話，我們應(yīng)該是同一張臉。雖然和她彼此張望了幾天，但我們卻從未說過一句話。如果可能的話，小丑，今晚想和你說一說關(guān)于我的事。

為了不被瑪姬阿姨從人群中發(fā)現(xiàn)，我偷了女仆粗糙的布衣并將金色的長卷發(fā)亂糟地扎在了腦門上。可這樣的遮蔽能隱藏多久，連我也不知道。那么愛我的瑪姬啊，又怎可能因為我的一點兒變化就發(fā)現(xiàn)不了我呢。

時間，時間，請過得再快一些吧。舞臺謝幕，開懷大笑的客人們開始紛紛離場。我小心翼翼地鉆進馬戲團后臺。如果可能的話，小丑，今晚想和你見上一面。

在木箱和霉味堆積的馬戲團后臺，陰影中有聲音突然大吼道：“給我笑啊!快給我笑啊!連開懷大笑都不能的小丑，存在這里沒有任何意義!”

男人大喊著空甩馬鞭的影子印在了我背后的簾幕上。這可怕極了，瑪姬阿姨，我聽見有孩子的聲音在黑暗中撕心裂肺地大哭著。

“主人，我求求您，我不能看不見那位可愛迷人的小姐。請讓我繼續(xù)表演，請讓我的人生光輝起來吧!”

那孩子哭著說。

馬戲團老板走后，小丑纖細的影子伏在充滿霉味和蟲子的地板上。轉(zhuǎn)過頭看見我的那一刻，小丑“噢”地發(fā)出了一陣驚叫。那天，小丑的衣服被馬戲團老板手里的馬鞭抽破了，她說，那是她最漂亮的一件，只為了今晚能夠見到我而穿。

瑪姬阿姨，人生真是不可思議呢。當(dāng)我看到小丑時，我忍不住這么想。卸妝后的小丑擁有著和我同一張臉，小丑說不定是另一個我也不一定，我們相互幻想著彼此是對方的話會怎樣。

后來，我每天溜去馬戲團，我想從那一刻起，我有了人生的第一個朋友，盡管如果被瑪姬阿姨知道這些話，說不定會氣炸的吧。我從小丑那里聽到了很多馬戲團的有趣事，幻想哪天能夠成為大明星的變裝男藝人，馬戲團里表演蛇舞的女人每晚要和蛇而眠，還有那滿臉雀斑的小姑娘，沒人知道她長滿雀斑前的臉曾和某個大明星是那么的相似。

表演飛刀的大力士最近很苦惱，因為他保管的飛刀突然少了一把。尖銳的刀鋒如果劃上人的話足以立刻撥開人的皮膚。很危險吧?小丑對我說。

后來，我時常在小丑的褲子里發(fā)現(xiàn)一枚閃閃發(fā)亮的東西。那東西光潔而尖銳，在黑暗中，總讓人感到不安的，一閃一閃著。

【嗨。

小丑。

我總是騙你說瑪姬阿姨也很喜歡你，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不想失去你，可被瑪姬阿姨知道的話她一定會殺了你。每晚將我用串滿燈光的長繩子一圈圈捆住的瑪姬，可就算這樣我仍然喜歡著瑪姬。

因為我知道，瑪姬她有多愛我。

我知道的，瑪姬她，其實是我的母親。】

鏡◆德博拉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在乎你的，除了和您在一起的那位貴婦人。愛爾莎小姐。

打從第一次站在臺上看到你的眼睛時我就知道，沒有光亮眼眸的人，她的人生也注定發(fā)不出光輝來。

愛爾莎小姐是這個城市最古老的貴族，而那位貴婦人——瑪姬，竟然就是愛爾莎小姐的母親，這一點真是讓人吃驚。從愛爾莎小姐的嘴里聽到這些時，我難掩驚愕。那位貴婦人沒有結(jié)過婚，在世人眼里她亦沒有自己的孩子。未婚先孕生下愛爾莎后，在愛爾莎小姐3歲時帶著她回到了這里，欺瞞眾人稱愛爾莎是自己姐姐的孩子。

可悲的婦人啊，這一生都無法聽到自己的女兒喊自己為母親，您的內(nèi)心一定痛苦不堪吧。

即便這個家族已經(jīng)走到搖搖欲墜的懸崖，可我仍然會羨慕和我有的一張臉的愛爾莎小姐。命運從來都是不公平的。您是那樣地愛著愛爾莎，而喜歡我的布蘭琪卻在懸空的鐵架上，在可以伸手拉住鐵圈時選擇了放棄，而死在了我的身邊。

最近，馬戲團的經(jīng)營開始變差，普通的表演已經(jīng)被這個城市的市民們看膩，沒有收入讓老板非常憤怒，在這里，每一個人都必須小心翼翼，因為隨時可能被挨打。

我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身為小丑，我卻無法開懷大笑，我沒有存在這里的意義了。

最近，我總是做著可怕的噩夢，老板空甩馬鞭要我一直不停地笑，可我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夢里，我被大力士們用大布緊緊地捆住然后扛出馬戲團扔下了懸崖。身后，沒有人會擔(dān)心我。大家只是想著“今天又可以休息一天了”。

誰來。救救我……

每個夜晚，我都在心里恐懼地吶喊著。

今晚，愛爾莎小姐又來了。兩天前，我們發(fā)現(xiàn)了馬戲團后面的一片新基地。那是一處荒蕪的海灘，雜草滋生在沙灘上大大小小的碎石問，晚上的海黑壓壓的，如果突然漲潮的話一定會高到足以淹死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黑暗里，愛爾莎小姐她歡快地跑在最前面。

背過身，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丑褲。

【欸。

愛爾莎小姐。

其實我知道，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那把藏在褲子里被我偷走的力士的尖刀。它太鋒利，在黑暗里太晃眼了。】

愛爾莎小姐。我想告訴您。今天晚上，你我只能活下一個人。

影◆愛爾莎

海潮的聲音穿過耳畔，渾身開始變得越來越冰涼，好冷。我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呢。

女人溫柔的手正撫上我的臉，睜開眼后就看到了哭泣不止的瑪姬阿姨。別哭了啊，可是體內(nèi)的恐懼讓我開始跟著瑪姬一起哭。

遠處，在退潮的沙灘上，小丑橫躺在那里。在小丑的身邊，是一把鋒利的刀。昨天，這荒蕪的海灘突然漲潮了，黑色的海水吞沒了我們倆。

“對不起瑪姬阿姨，我應(yīng)該聽你話的。”我被瑪姬用軟軟的毯子緊緊包住后，哭著對瑪姬說，“昨晚，馬戲團的小丑想殺我。”

只要劃上就足以撥開人肌膚的尖銳的刀，昨天在黑暗中。發(fā)出了可怕的刺眼的光。

瑪姬阿姨，你別哭了。請不要再害怕了。從今以后再也不會去馬戲團，也不會再見到和我擁有一張臉的小丑了。因為，那個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

凌晨，漆黑的海灘卷起海浪將手拿尖刀的小丑卷進了大海里。這樣的結(jié)果，不知道是讓人感到高興還是可悲。突然想起站在馬戲團舞臺中央時小丑的話，“人生的悲劇就是觀眾的喜劇”。開幕后，希望您能夠開懷大笑。

這個世間，沒人會惦記著你，小丑。所以，請放心地進入天堂吧。

晚上，瑪姬用五顏六色燈光串起的長繩，將我一圈一圈地捆綁住。日復(fù)一日，今天也不例外。

“我的愛爾莎小姐，我的小天使。”

瑪姬溫柔地叫著我的名字，緊緊地擁抱住了我。

對，瑪姬，我是你的天使。倘若在光芒中成為天使的我能夠驅(qū)散你內(nèi)心長久以來的痛苦和壓抑的話，我愿每晚一直以這樣的姿勢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

瑪姬，對不起，今生無法喊你為母親，你的痛苦也是我內(nèi)心最大的痛苦。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會一直陪伴著你，直到一起死去到那一天，為止。

瑪姬媽媽。

鏡◆德博拉

這是人生的最后一幅畫。

黑暗里，愛爾莎小姐歡快地跑在最前面。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丑褲。鋒利的尖刀已經(jīng)在褲子里藏不住了。只要現(xiàn)在，殺死對方的話，我就能成為愛爾莎小姐。現(xiàn)在就用它，割開愛爾莎小姐的皮膚吧。

可是，我做不到。

我，是德博拉，我也是愛爾莎。擁有一張臉的我們倆，即使其中一人死了只要互換衣服，一定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察覺到。

昨天晚上，站在海灘邊界的愛爾莎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呼喚我的名字，毫無預(yù)兆地忽然漲潮，一下子將站在中央的愛爾莎整個吞沒了。我跑去海里哭著想救愛爾莎，卻被可怕的大浪打回了海岸上。

海水里，愛爾莎小姐沒有掙扎。為什么在生命明明受到威脅的時候也不掙扎著呼救呢。在愛爾莎小姐的心里面，到底藏著怎樣的痛苦讓她覺得“就算死了也無所謂”。

愛爾莎死了，漆黑的海的輪廓吞噬了我心愛的她，這讓我崩潰。如果當(dāng)時跑在愛爾莎前面的人是我的話，那該有多好。

愛爾莎如果死了，瑪姬一定會整日惦記著愛爾莎。被活著的人一直惦記著的死人，是無法放心進入天堂的。所以我不能讓這樣的事發(fā)生。如果死去的人是小丑，那么一定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在乎。

對不起，我可愛迷人的愛爾莎小姐，請忍耐一下穿上我這身臟兮兮的衣服吧。

我和死去的愛爾莎互換了服裝，將褲子里的刀扔在愛爾莎的尸體邊。如果告訴瑪姬，小丑因為想殺我結(jié)果被海水的浪潮吞沒的話，瑪姬一定會高興地感謝上帝的吧。想要殺死貴族小姐的小丑，也不會得到世人的憐憫，這種結(jié)局再好不過了。

不會被瑪姬惦記的愛爾莎一定可以很快地進入到天堂。

愛爾莎小姐。如果在天堂看到我的布蘭琪的話，請告訴她，我好想她。

愛爾莎小姐。不必在每晚恐懼地忍受被光繩捆綁的滋味了。你身上被繩子捆綁的紅印打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如今即便沒有這些，現(xiàn)在的你，也已經(jīng)成為最美麗的天使。

對了，請您放心，孤獨的瑪姬就由我來陪著她。我會一直在她的身邊，直到某天，我們都死去為止。

愛爾莎小姐，從您出生起，這個世間唯獨只有兩個人會在乎您。

而我，是最后一個。

還有。

謝謝您。

因為您的出現(xiàn)，曾讓我覺得我黑暗的人生，第一次，充滿了光輝。

各位好，歡迎來到管家府(笑)。

這是兩人第一次在這里和各位見面。但絕對不是兩人的第一次合作，最早和隆一合作是09年的事。而目前，兩人開始正式以“管家府”這個名字一起合作(笑)。說起名字的由來，除了兩人這段時間都喜歡上了維多利亞時期的復(fù)占風(fēng)外，管家府本身存在的意義也是為了給各位帶來愉快。

這次一起合作的《小丑A》的靈感來源于一支喜歡的樂隊BUCK TICK的《道化師A》(小丑A)，很早就想過借用這支樂隊的歌名來寫小說(笑)，這次總算滿足了。小說內(nèi)容和歌曲意境并非完全吻合，借用了其中的一些歌詞，比如“我是無名無姓的小丑，人生的悲劇就是觀眾的喜劇。”總之，希望各位能夠喜歡這篇。

最后，管家府的兩位隨時恭候您。

涉谷遙http：//weibo.com／harukashibuya

隆一http：//welbo.com/kousha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