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書者

神對絕境中的受難者伸出援手，給予絕望的人一本書。那本書以人的靈魂為骨骼，經歷的故事為血液。被閱讀，被吸食。

■NO.1

我的故事以救了一個少年為契機而開始。

這個與我年紀相仿，名為宵的少年的父親拋棄了他的母親，終日精神恍惚的母親不知許下了什么愿望，成為了述書者。但是，神明顯沒有救助她。成為述書者的她，終日在殺與被殺之間徘徊。

那天，她想搶奪我的故事。但無奈實力差距太大，而且她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所以受傷后驚叫著落荒而逃。心中閃過不祥預感的我追著她的身影，最后終于找到了她的住處。那時候大火已經快把所有東西吞沒了。

她回家后刺了自己的兒子數刀后放火自殺。我在火場里看到宵倒在血泊之中，死寂的眼神無言地盯著被火映紅的天花板。那是認清楚自己的處境。坦然接受的神情。

但這樣的他卻下意識地伸出了手臂，仿佛還企圖捉緊什么。

是那個述書者的孩子啊。不知為何，我心里一動，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書。在朦朧中，他回答了我名字，我在里頭記錄下時間地點，然后書寫。

這個名為宵的少年在大火之中活了下來。

因為一時興起，不知道從哪里冒出的慈悲，我消耗了十五頁寶貴的故事，把少年寫進書中，成為了我故事中的過客，救了他一命。那時候我并沒有太在意這個少年，因為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我必須繼續(xù)尋找白逢，把他殺掉。

●NO.2

在某天夜晚，我感覺到其他述書者的氣息，追蹤著來到公園。

在那里，一個少年被打倒在地上。他面前這個女性述書者穿著黑色的校服，手中的鐮刀如同一彎新月般在黑夜散發(fā)著朦朧的光芒。我認得她，前幾天跟白逢一起的兩名述書者之一。她在剛好與白逢定下契約的時候被我發(fā)現，并且掩護他離開。

而同為述書者，她的弟弟則逃走了。

現在，她的書本浮在半空中。述書者的行動也會被當做故事一樣記錄在自己的書中，頁數消減的速度視乎故事本身是否有趣。她身旁空白的頁面書寫至：她朝少年舉起了鐮刀。然后沒有了下文。

少女的書很薄，這是她的力量和時間正在衰減的證明。白逢那天借出的故事頁數明顯沒辦法滿足她的消耗，所以她急需奪去這個少年的靈魂，取得里頭的故事。

我快速打開了書本，咒文如同鎖鏈一樣捆綁我的手臂。我的能力是文字，在心中所想的所有句子都能在現實中顯現，并且視乎語句的情感變化而影響威力。感覺到其他人氣息的述書者回過神來，反應敏捷地退開。她不滿地看著我。

“為什么要阻撓我?”

我指著圍繞在少女身邊，擁有白逢氣息的黑影。“你與白逢定下契約了吧?他人呢?”

雖然上次已經發(fā)現了白逢，結果因為這個述書者的阻攔所以被他逃走了。而因為遲遲不能奪走少年的靈魂，少女明顯變得不耐煩，她試著打商量。

“你想要這個少年的故事對吧。我可以跟你平分。”

“那還不如先奪走你的故事。”我打斷了她的話，

“反正你的故事已經剩下不多了。真是奇怪，我記得你明明向白逢借了很多的故事。”

“那么一點故事根本不足以活命!不只是我……”

我微微瞇起眼睛：

“還有你的弟弟，對嗎?”

少女一愣，然后皺起眉頭冷笑。她手中的鐮刀一揮，居然可以把我面前的咒文全體擊碎。交戰(zhàn)了一會兒后她似乎發(fā)現一時三刻無法突破我的防御取走少年的故事，于是改變策略，不再戀戰(zhàn)。直接切斷了公園旁邊的燈柱，攔截我然后逃走。我把文字射出，無聲地依附在她的背上進行跟蹤。好不容易找到的線索可不能斷了。

眼看著少女離開，我松了一口氣，看向還坐在地上的少年。仔細一看才發(fā)現他是那天獲救的名叫宵的少年。

“忘了今天的事情吧。”我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從身邊經過的時候卻被捉住。我低下頭看著這個表情執(zhí)著的少年。

“你是那天救我的人嗎?”

“是”。”

“帶我走吧!”

“啊?”

●NO.3

隨你喜歡吧。當時我是這么回答的。結果這家伙真的跟上來了。

貌似自從那次死里逃生之后，宵開始寄住在親戚家。但是他好像從小就跟親情沒什么緣分，所以寄人籬下的生活過得并不好。按照他的話來講，自己失蹤了的話對方反而會松一口氣吧。

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訴我，然后沉默。那是可以稱得上不幸的人生，但經歷了那么多，這個安靜的少年還想繼續(xù)活下去，似乎堅信只要可以活下去就能改變什么。

跟曾經的白逢一樣。

在瀕死一刻燃起了希望，獲救之后求生的意志更加強烈。比普通人更畏懼死亡，執(zhí)著于生存。不知道該說是因為過分恐懼還是過分珍惜。

宵活過來之后偶爾會受到述書者的襲擊。那天他就是為了不波及其他人所以來到了公園。知道自己曾經死去的事實。為了弄清楚一切，宵他一直在尋找我的蹤影。

在宵的打探下，我跟他說了一下述書者的事。我曾經聽人說過述書者之所以會誕生，是因為神覺得太無聊了，所以想知道更多關于人類的故事。

聽起來就像童話一樣，充滿圣潔的味道。

人的一生就像一本書，差別在于故事是否有趣。曲折離奇的一生可以譜寫出有趣的故事，而人在絕境的時候，內心的執(zhí)著就會更加強烈。當你發(fā)現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無法改變絕望的時候，你就會下意識地祈禱。

神啊，求求你。

寄托虛無的東西本來是不現實的。但是神卻伸出了援手。他給予絕望的人一本書。

那本書以人的靈魂為骨骼，經歷的故事為血液。被閱讀，被吸食。雖然我們的人生也會當成故事書寫上去，但那是不夠的。所以我們要在書本的頁數減少之前，尋找擁有故事的靈魂，通過吞食和融合增加書本的頁數延長壽命，或者獲得力量。述書者在誕生的那一刻會隨機獲得一種能力，方便收集故事。

好聽點是收集，難聽點是搶奪。不自覺地用語言修飾自己的行為，也算是人類的一種通病吧。

比起平平無奇的人生，強烈的愛憎更有閱讀的價值。令人回味的故事可以供神閱讀很長的時間，為述書者增加更長的壽命，所以宵無疑是被盯上了。

“不要成為述書者。”我跟宵說，“那只是以靈魂為糧食的怪物而已。”

就像你的母親一樣。我想起那名只有一面之緣的女性，她是否悔恨過自己居然許下了所謂的“愿望”?

“但是我已經成為了別人的目標。不殺掉別人，就只能被殺。”

我沒辦法反駁。以宵現在的狀況，不是成為述書者吞食的目標，就是自己成為述書者。他迫切地希望我告訴他成為述書者的方法。但我拒絕了。

宵不死心地跟著我。我無視他，繼續(xù)去尋找其他述書者，搶奪他們剩余的故事，打探白逢的消息。宵問我為什么從來不對普通人動手，是因為不想把其他人卷入不幸當中嗎?我笑了笑。對于只追求活著的人來講。那種同情心并不存在，只不過是因為競爭對手越少越好，而且直接搶對手收集了的故事更加方便而已。

既然已經決定不擇手段地活下去，那就無須任何借口了。

宵這家伙唯一的好處就是安靜，而且聽話。能幫我打理不少日常生活的瑣事。我咬著宵幫我買的棒棒糖，坐在鐵欄上等待，看著不遠處的他抱著一堆零食走過來。

“干得好啊少年，哦!千家的蛋糕居然真的給你買到了啊，不錯不錯!”

“我排了很久的隊。”宵有點無奈地看著把零食拿出來開始拆包裝袋的我，“我沒見過哪個女孩子像你那么能吃。”

“那是你見識太少了。”我用未拆封的棒棒糖敲了一下他的額頭：“來，補充點糖分吧。”

宵接過后，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那根棒棒糖。好像覺得自己那么大一個人還在街上啃著這玩意挺丟臉，不過最后他還是剝開了糖紙。我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是因為太過用力，他嘴巴里的棒棒糖差點吐出來了。

這時，我在這里等候了半天，那個前些日子襲擊宵，名叫做梨花的少女終于從店里出來了。我拍了拍宵，示意他跟上。梨花手里捧著一本書，表情看起來很高興。這么單純活潑的表情，完全無法想象是那個殺氣騰騰的述書者。

“她的名字叫梨花，職業(yè)是個高中生吧。興趣是看書，性格定位是可靠的大姐姐，很普通的一個人嘛。”

“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也只能知道一些簡單的資料罷了。”我的手指夾著一頁已經被撕下來的書頁。“反正這個世界就是舍得付出，就會有回報嘛。”

有時候宵很不能理解我，為什么會把寶貴的書頁亂用在這種地方。不過現在也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了。我們一直跟蹤著梨花到渺無人煙的小巷，然后出現在她的面前。

“嗨，你好啊梨花。”

梨花嚇了一跳。我把吃完的棒棒糖棍子隨手扔到一旁，咧開嘴笑著：“急著去哪里吶?是給你弟弟買東西嗎……啊對了，現在你的書頁還剩下多少呢?”

見到我后，梨花馬上警惕起來。再一次露出那種面對著敵人時防備的表情。倒是宵不解，“她手上的書還挺厚的啊。”

“笨蛋，那是兒童繪本，述書者才不會把自己的書隨便拿出來啦!”

“可是你不就……”

在我跟宵拌嘴的時候，梨花趁機轉身逃跑了。可是文字筑起的高墻阻擋了她的腳步。我斜眼看著她：“不好意思，忽略了你真是非常抱歉，我們來談談正事吧。”

梨花的動作有一秒鐘的停頓，好像在那么短暫的時間，她已經冷靜下來。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不要妨礙我好嗎?我最討厭那種像麻雀一樣吱吱喳喳的家伙了。”

“很榮幸你還記得我。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給人的印象那么討厭。”我用手肘撞了撞宵，無視他吃疼的一聲，然后走過去梨花面前。“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沒搶奪的意思，我只是想問出白逢的下落。”

梨花好像聽到什么笑話一樣，鄙夷地看著我：“說得你好像不想加害我似的。但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做出任何不利白逢的事，作為契約者的我就會被反噬而死。”

“哈哈。盡管如此，你還是想問出白逢的下落吧?我太清楚了，述書者這種怪物本來就是自私自利的。”

看著梨花哈哈大笑的樣子，我還想說什么。但梨花后退數步，冷冽的的殺意就像寒氣般滲入骨髓。梨花進入完全警戒的狀態(tài)。如果我過去的話，她會毫不猶豫對我展開攻擊。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不想與我為敵。那就給我滾。”

我并不清楚梨花的能力，而且我看了一眼宵。在這么狹窄的空間戰(zhàn)斗，對我并沒有任何好處。

對方已經表明態(tài)度，我明白不能再打聽了。反正退一步也未嘗不可。

“算了，我現在不想跟你動手。但是。我不會那么容易放棄的。”

NO.4

我裝出離開的樣子，但是因為我早就讓咒文依附在梨花身上，可以隨時查出她的所在。所以現在我讓宵通過咒文的指引跟著梨花，看看她接下來會干什么。

梨花被我找到了，現在內心應該很忐忑，說不定為求自保而有所行動。那么我只要等待就好了。

我一個人坐在陽臺踢著腳，吃著零食抬頭看著月光，想起了白逢。

記憶中的白逢是一個很溫和的人，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他就像哥哥一樣對我。但上次看到他的時候，他卻像失去理智的惡魔，蒼白的臉色、貪婪的嘴臉，為了獲得更多的故事，完全迷失了自我，淪為了可怕的怪物。

為了消滅掉恐怖大魔王，勇者踏上了征途……，騙人的，我的角色設定可不是這樣。或者殺人魔什么的稱呼更適合我吧。

手機的鈴聲打斷了無聊的妄想。我快速把餅干吃完，然后接電話。宵的聲音從對面?zhèn)鱽怼?/p>

“梨花她一個人外出了。我一直跟著她，現在在A區(qū)郊外的廢棄籃球場附近。”

“她的弟弟與她在一起嗎?”

“不知道。我只見過她進入一座廢棄大樓很久，但我沒跟進去。”

兩天了，梨花終于有所動作了嗎?“知道了，那我現在過去看看吧。”

“……喂。”

“怎么?”

“如果她真的是去見那個白逢，你會怎么做。”

“天知道。”

我掛掉了電話，前往宵所說的地方。我知道宵想問什么，如果梨花與白逢再次交易，成為我的敵人，我會殺死她嗎?

只要梨花危及我的性命，那我就會動手。至于她會對其他人做什么，那并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也許只有神會知道，我們會不會成為你死我活的敵人吧。

前往郊外的路上很安靜。看著夜色，我想起很久以前白逄牽著我的手回家的情景。那都是很久遠的事了，可是記憶中的情景在多年以后依舊清晰。當快要接近目的地，感覺到殺氣和血腥味的那一刻我把回憶從腦海抽離，快步趕去。

宵的驚叫在我耳邊刺耳地響起。我的書本打開，咒文馬上包圍了他。如果遲了一步。他可能就會變成一具尸體了。

梨花驚恐地站在白逢的后方。在夜幕下，被黑暗的陰影所包圍的白逢就像展翼的黑鷹。圓月照亮了圍繞在他身上的黑影。他的臉色陰冷而且蒼白。多年沒見，白逢的樣子沒太大變化。但身材變得修長，依稀有了青年的輪廓。

真是意外的收獲。沒想到正主那么快就出現了。真不知道應該為此而感動還是頭痛。

“退開。”我對因為受到驚嚇而無法動彈的宵說：“小心別卷進來了。”

白逢的目標似乎一直都是宵，宵的靈魂對他來講無疑是最美味的佳肴。當看到他沖向宵的時候，我迅速打開書本，咒文纏繞上手臂，抵擋著白逢的攻擊。那些黑影就像是白逢的分身，瘋狂地攻向咒文的屏障。我把咒文的力量全數聚集在一起用力把他彈開。看到白逢整個人被打飛到墻上，我拉著宵跳去遠處，用咒文禁錮白逢的身體。

“笨蛋，你怎么會給白逢發(fā)現了啊。看到他第一時間逃跑告訴我啊!”

“他忽然出現我也措手不及啊!”

宵的故事絕對“有趣”，所以白逢瞄上他也是無可厚非。但就在我跟宵分心說話的時候，忽然有一股力量撞向我后腦，把我彈飛出去。梨花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這邊，手臂扣住了宵的脖子，用刀挾持著他。

“你!”

“閉嘴!”梨花朝宵惡狠狠地吼道：

“不要動!”

看到梨花的書已經打開，我本來以為她只是普通攻擊型述書者，沒想到居然還具備瞬移的能力。我愣了一下，她表情猙獰，眼中燃燒著瘋狂的光。里頭全是對生存的渴望。

“放了白逢!”

“我說過，我沒有與你為敵的打算。”

“誰會相信你啊?像你這樣的人，我當然要先下手為強!”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我觀察了一眼被咒文禁錮的白逢，說：

“你不想要他的故事嗎?”

“我想要啊，但我知道我的能力無法贏你，萬一白逢死了你搶先奪取他的故事，那我不是虧大了?”

還挺有腦子的嘛。我感覺人真的不可貌相。那邊被捉住的宵因為梨花粗魯的動作而扯動了傷口，皺起眉頭卻一聲不吭。梨花貼著他的脖子，嘴角扯出很難看的笑容，仿佛已經失去了理智。

“你想殺掉我對吧?但真是遺憾，我可不會那么容易死去哦。我是被神所選擇活下去的人，你們誰也別想殺死我!”

“不要再廢話了!放開白逢!”梨花手中的刀又往宵的脖子近了一些，滲出的血染紅了鋒利的刀鋒，染紅了她嗜血的雙眸，梨花看向白逢：“白逢，再次把你的故事借給我吧!我保證一定會返還給你更多!我一定要跟我的弟弟一起活下去，哪怕殺更多的人!”

正當梨花高呼的時候，被禁錮著的白逢爆發(fā)出瘋狂的笑聲。不祥的預感在我心中掠過，眼看著黑影忽然從梨花與宵的四周冒出，沖向宵的面前。我馬上喚起了咒文飛去保護宵。可是，梨花來不及反應，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受到無差別的攻擊波及，后背被黑影刺穿了。

也許她做夢也猜不到，白逢居然會攻擊自己。

我怒視白逢，禁錮的咒文轉為攻擊，亳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身體。白逢發(fā)出凄慘的叫聲，因為重傷而激發(fā)的力量使他掙脫開束縛。黑影像蛇一樣潛行到白逢的身邊，他隨之消失在黑影之中。

可惡!我怒罵了一聲。背后的呻吟聲令我停止了追捕，轉過身去。血不斷從梨花的傷口，嘴巴流出，她的表情變得十分痛苦。但她依舊如同困獸一樣，用仇恨的目光盯著我們，仿佛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那是一種不信任一切人類的眼神。但是宵依然走過去，抱起了梨花，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

可能是因為在人生最后一刻感覺到難得的溫暖，梨花終于解除了防備，只聽見她呢喃：

“我不想死，但我也，我也不想成為述書者啊……難道這就是活著的代價嗎?”

梨花哭泣著，表情十分痛苦：“為什么啊……我只想活著啊，跟我的弟弟像普通人那樣生活。但是我已經。已經……”

或者是因為梨花痛苦的呼喚，或者是因為那一聲弟弟觸動了宵。宵猛然抬頭看向我：“你救救她吧!就像你救我的時候一樣!求求你……”

“沒用的。”我打斷了宵的話。凝視著梨花：“述書者的奇跡只有一次。已經重生過一次的人，不會獲得第二次的奇跡了。”

“哈哈，哈哈。”梨花露出悲慘的笑容。“只懂得無情地掠奪，為了生存不擇手段。我們根本不是人類吧。怪物就要有怪物的死法，所以……”

我蹲下來，凝視著這張血與淚混合在一起的臉。

“你有想保護的人吧?”

“人會因為有想守護的東西而變得堅強。為了重要的東西不顧一切。會恐懼，會悲傷。但是一想到重要的人，就會有豁出去的勇氣。”

“擁有那么強烈的情感，不正是‘人’的表現嗎?”

如果我們是怪物，為什么卻以人的姿態(tài)活著?

梨花泣不成聲。她忽然握緊了我的手，那么用力，好像要用盡生命最后的力氣。

“求求你，不要傷害那個孩子。”

“他是無辜的，如果我再厲害一些的話，就可以保護他了……”

“但是到了最后，我還是……”

宵頹廢地垂下肩膀，眼看著面前的生命即將逝去卻無能為力。而梨花好像終于平靜了下來，她側過頭。懇求地盯著我。

我點點頭。

下一刻，她的身體瞬間像飛灰一樣散開，我的書本吸納了她全部的故事。

記憶中，我看到她的母親因為疾病的折磨而產生輕生的念頭，最后因為太痛苦而失去理智，想要殺死梨花與她的弟弟。

在瀕死的那一刻，梨花和弟弟一同成為了述書者。而為了保護弟弟，梨花錯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痛苦的梨花彷徨而迷惘，她就像白逢，為了活下去，快要變成只會搶奪故事、行尸走肉的活死人。只有弟弟是她最后的依戀，在這個只有生與死的世界，只有他會溫柔地對待自己。

弟弟把故事分給了梨花。告訴她，我們一起活著。不要忘記自己還是人時的樣子。我們不是怪物，我們是人啊。

度過無數痛苦歲月的梨花，為了這僅剩的溫暖，細微的幸福，盡管害怕，但是她愿意豁出一切守護。

當我看到梨花的記憶時，我想起那個捧著兒童繪本笑得很高興的少女。在她的故事中，她握住弟弟的手不斷哭泣，好像只有那時，她不再是掠奪生命的述書者，而是一個脆弱，而且渴求溫暖的孩子。

我愿意相信，這才是真實吧。

我不禁看向宵。他們很相似。或者我唯一慶幸的就是，他們并沒有走上一樣的路。

■NO.5

梨花死后的幾天，我過著和平時一樣的生活。

梨花的弟弟是現在唯一的線索，說不定他會知道什么。但是我卻猶豫了。沒有馬上動身尋找，只是守株待兔般應付著攻擊我的述書者。

宵看著我搶奪他人的故事，看著其他述書者倒下。他們沒有流血，就像靜止的時間忽然活動起來，在呼吸完全停止的那一刻再次凝固。宵盡管外表冷靜，但是他的眼神卻不自覺地流露出恐懼。

“如果你變成了述書者，你的下場跟他們差不多。”我指著倒在腳下的述書者，“與其為了追逐時間而不斷獵殺他人，還不如讓我把你的記憶抹去，然后像普通人般一無所知地活著更好吧。”

“傻笑著等別人結束我的生命嗎?”宵握緊了衣領低頭。劉海在他的臉上投下了烏青的陰影。不甘心的聲音說不出是恐懼還是憤怒。“我只是不想死，這有什么錯?”

對啊，只是不想死。梨花也一樣。就像人類需要食用動物生存，我們?yōu)榱松妫瑠Z取其他人的靈魂。

我和白逢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但是。

“既然我們威脅到其他人，那么其他人也有權為了生存殺死我們。”我閉上眼睛，“直至死亡那刻都在為生存掙扎、戰(zhàn)斗、傷害他人，這真的好嗎?”

“我們到底為什么而活著?”

我看了沉默的宵一眼，然后離開了。

■NO.6

我一個人獨自坐在鐵欄上吹風。

這樣真的好嗎?這句話我一開始的時候問過白逢，他回答我：不好。

記憶中最初的白逢是一個大大咧咧的男孩，樂天而且好動。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樣。

那時候我們只是十一二歲的孩子。不幸的起源是我們兩家一起外出去旅行的時候被殺人犯劫持。父母在眼前被逐一殺害，至今我還記得母親抱著我體溫漸漸變冷的樣子。

當獲救遙遙無期，直至只剩下我們二人的時候，我們抱緊了對方的身軀，恐懼和絕望使我們在內心不停地祈禱。

神啊，求求你。

在無比絕望的情況下，我們的書出現了。那個殺人犯成為了第一個被我們吞食的靈魂。盡管他有可憐的身世，但他在我們眼中是窮兇極惡的。所以對于他的死亡，我們沒有什么負罪感。

當我們明白需要靠吞食他人的靈魂生存時，我們并沒有什么感覺。

那時候我們把自己當成正義的使者，一起搶奪犯罪者的靈魂。我們認為自己在做著好事，直至有一天我們搶奪了一個綁匪，看到了他的故事。這個綁匪的妻子早逝，一直獨力撫養(yǎng)病重的女兒。因為老板拖欠薪金沒有錢給女兒治病，唯有鋌而走險綁架一名富商。他的記憶最后停留在他的女兒身上。瘦小的女孩還在家中等他，只是他永遠也回不去了。

在這份記憶面前，我們第一次質疑自己的行為。并且忽然意識到，就算我們口中說著正義，但是卻無法辯駁，我們靠奪取他人的生命為生，我們用語言把行為合法化，但卻無法掩飾其實我們一直在殺人的事實。

第一次，我們猶豫了。負罪感令我們不愿意繼續(xù)下去，但是對生存的渴望令我們無法住手。該怎么辦呢?這時候其他的述書者出現在我們面前。他企圖奪去我們的故事，我們反抗把他擊殺。

我們殺死了自己的同類。跟自己一樣曾經絕望的人。他是無辜的嗎?不是。那我們是無辜的嗎?也不是。我們此刻在做什么?如同野獸一樣瘋狂地通過摧毀他人使自己活下去。

直至死亡那刻都為生存而掙扎、戰(zhàn)斗，這真的好嗎?我問白逢，他回答我：不好。

我們還在緊守著那么一點人性，為自己劃下最后的底線。

但當生存的問題擺放在面前的時候，我們沒有其他選擇。當我們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象征著“惡”的時候。人性在內心掙扎，使我們十分矛盾。為了對錯和生存，我們幾乎瘋掉。不再隨意奪取他人靈魂的我們，靠奪取來犯的述書者靈魂延續(xù)自己的生命，后來，白逢提議主動獵殺述書者。他認為不管主動還是被動，本質和結果都是一樣。

白逢就像放棄了掙扎，如同看透了一樣平靜。我不同意。我告訴他殺人是不對的。那時候的白逢就像宵一樣低下頭。壓抑地握緊了拳頭。

“我只是不想死。這有什么錯?”

這樣說完之后，白逢消失了，我害怕地在夜里獨自飲泣。終于無法忍受無休止的孤獨，我離家出走尋找白逢，卻受到了其他述書者的襲擊。在危急關頭，是白逢救了我。

那個述書者在我面前瞪大眼睛倒下，白逢喘著氣站在他的背后。

他關切地看向我，想走上前，但是我卻害怕地退了一步。那時候我知道應該說些什么，但是看著地上的尸體直勾勾地盯著我的時候，我顫抖著開口。

“為什么一定要殺死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不要再殺人了!一定還有什么辦法的i你在做著錯事，是錯的你知道嗎?這么殘忍的事情為什么你還能下手!”

白逢的手僵在半空，看到他受傷的眼神，我心頭一震。下一秒他漠然地看著我，冷靜得仿佛封閉了自己所有感情。

“如果我不殺死他，你就會被殺死。”

“只說好聽的話就能活下去嗎?不殺掉別人，就只能被殺。到了現在你還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嗎?你已經殺了那么多人了，還有回頭的可能嗎?”

白逢轉身離開，我伏在地上痛哭。哭泣的原因我忘了，可能是因為原因太多，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有人拍了拍我的后背，我猛然轉身伸手指向他的喉嚨。宵驚訝地看著我，我皺起眉頭垂下手。

“不好意思，多年的習慣了。”我很沒心肝地隨口道歉。“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必須要完成我要做的事情。想到這里，我再沒猶豫了。

第二天，我循著遙和梨花故事的痕跡。跟宵來到了廢棄的大樓。夕陽的余暉從沒有玻璃的窗戶射入，在地上映著一格一格的金黃色。當踏入的時候，細微的塵埃在空氣中如同薄光浮沉。

在鋼筋水泥的空地，有一個短發(fā)微翹的男孩坐在中央。他穿著破舊的衣服，抱著一本繪本。可是在陽光之中，他卻看起來一塵不染。男孩緩緩回過頭來，他的眼睛空洞而剔透。如同琥珀的表面。

我認得他手上的繪本，是那天梨花拿著的。看來這就是她不顧一切都要保護的弟弟了。

“你的故事有梨花姐姐的氣息。”男孩指著我問：“是你殺了她嗎?”

“不是。”我搖搖頭。“你的姐姐是被白逢殺死了。”

男孩垂下肩膀，低頭看著手中的繪本。沉默了良久才開口：“前些日子姐姐來找我的時候，我就已經有點覺察到了。姐姐她買了繪本給我，說了很多故事給我聽。但是她看起來十分不安。”

“她最后還是去找白逢獲得力量嗎?如果我早點發(fā)現的話就好了。”

我沉默不語。通過不擇手段的掠奪，白逢收集的靈魂和故事比其他人多，多得幾乎膨脹。但是他依舊貪婪，所以他會跟其他述書者交易，把自己的故事分給他們。或延長壽命，或作為力量。然后與契約者共生，契約者收集到的故事會自動分一半給他。當故事不足夠，因為頁數不斷減少而感到絕望的時候，白逢無疑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男孩如同呢喃般開口。

“我想了很久，靠奪取他人的性命，破壞其他人的幸福使自己活下去，真的好嗎?”

“你不想活下去嗎?”我問。

“想啊。”提起對生存的渴望，男孩的眼神又變得明亮起來，“我害怕死亡，但是更害怕死后背負的罪孽。”

“我和姐姐發(fā)生了爭執(zhí)。她說我太天真了，不奪取其他人的故事，我們那么弱小，根本活不下去。”

我沉默了。男孩把身子縮成一團小聲道：“那么我們就要像野獸一樣無休止地吞食別人的靈魂嗎?我們這樣活下去，遲早會喪失人的本性，變成真正的怪物吧。”

“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活下去的!”這時，一直在我身邊沉默的宵忽然大聲說：“只要不放棄，總有一天會找到方法的!”

“不要放棄啊!……放棄了，不覺得可惜嗎?”

男孩抬起頭看著宵，木然的臉上終于出現了笑容，在陽光下變得生動起來。

“謝謝你勸我不要放棄。這樣的我原來還有被接納的可能嗎?

男孩拿出他的書。輕輕一抬，隨著漂泊的塵埃落入我的手中。

“我想通了。盡管已經是這樣，但我仍然不愿意傷害人類。因為我還記得人類的溫柔，那么的微小，那么的珍貴。”

“但是連我自己都沒辦法保證，看著這本代表現實的書時，我的想法會不會因此而改變。至少現在，我想珍惜那些美好。像個人類一樣活著。”

“姐姐曾經跟我說過，所以我知道白逢的棲身之地在哪里。去看我的記憶吧。把我的書拿去吧……與我的姐姐一起。”

我把書接過，男孩已經轉過身。在最后的時光，他抱緊懷中的繪本，身姿看起來如此的安詳。

“你叫什么名字?”我開口問。

“這有意義嗎?”

“有的。”我點點頭。“我希望永遠記住那些故事中的人。”

男孩給了我一個燦爛的微笑，“我叫初曉。”

我深深一鞠躬，然后捧著初曉的書，轉身離去。

宵一直跟著我，執(zhí)著地要求我把書還給初曉。我打開了自己的書，把他剩下的故事吸入。不知這是何時的記憶，梨花和初曉笑得很幸福。仿佛之前所有悲慘的事情都不曾發(fā)生。

腦海中出現的是一幅很美的畫面。姐弟二人握緊雙手。梨花給弟弟說著書本上的故事，笑容滿面，沒有悲傷和不幸。姐姐溫柔的表情是男孩一生中最重要的記憶。

美好而安詳。

當我走出廢棄的大樓抬起頭時，藍色的光點在天空中蔓延。如同時光的恒河，一直在太陽下延伸聚散，終于消散無形的軌跡卻仿佛見證了某種不滅，定格在此刻。

宵無法接收我吞食了初曉靈魂的事實。他平靜的臉上顯示出前所未有的憤怒。我捧起自己的書，站在快落下的夕陽面前看著他。

“忘記吞食其他人時的殘忍，個別對待他人仁慈，不過是一種偽善。述書者是一種靠吞食他人靈魂存活的生物，不管怎么粉飾事實就是事實。”

宵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身體，漸漸冷靜下來。那如同一種無力和頹廢，茫然無措。

“就不能有例外嗎?”

“沒有這種覺悟，就不要整天喊著要成為述書者。”我轉過頭去，沒有看宵的表情。“當年我也曾經一邊說著殺人是不對的。沒錯，這是錯誤的，但是在死亡面前，我卻不敢停止。”

“因為我心中人性的卑劣。我害怕死亡，渴望活著。一面希望像人類那樣生存，一面為自己編造借口減輕殺人的罪孽。后來我明白，如果我不愿意承認事實，我遲早會被矛盾的漩渦吞噬，變成彷徨的怪物吧。”

“那時是白逢救了我，為了我他背負上殺人的罪孽。可是我只會說著好聽的話責備他，不愿意正視他的痛苦。我不想再逃避，犯下的罪孽。我會全數背負。”

我沒辦法像男孩一樣放棄自己的生命，也不像宵一樣對未來還有憧憬。

僅僅是對死亡感到無比的恐懼，這樣弱小的自己令我感到厭惡。

我已經放棄了所謂的希望。

但至少在最后，我要再見白逢一面。

■NO.7

在我翻查初曉的故事，尋找白逢位置的時候，宵問我，你們口中所說的白逢是誰。

我回答。白逢如同世界的核，他擁有很多故事，所以是神最喜歡的孩子。

然而現在，他的人生現在只剩下收集故事，再無其他了。

我跟他曾經是很好的朋友，一樣的遭遇，理應互相扶持。但是最后我們走了不同的路。這么多年我一直在尋找他，現在我要去再見他一面。

奪取他手上所有的故事。這次不能再失手了。

我找到白逢的位置，在西區(qū)的廢墟。那里廢棄的高樓林立。鋼筋水泥形成了一片灰色森林。因為可能很危險，我讓宵不要跟過來，他拒絕了。

“我這次想好好看清楚述書者的戰(zhàn)斗。仔細地看清楚。”宵用從未見過的堅定眼神看著我，“當普通的人類等待死亡，還是當述書者掙扎地活著。我要用我的雙眼看清楚，選擇自己決定的道路。”

我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后笑了。

“蓮見。”

“嗯?”

“這是我的名字。一直只有我知道你的名字不大好吧?”我彈了一下宵的額頭說道：

“聽起來有點像男孩子呢，總覺得不夠好聽，如果再可愛點就好了。不過給我起名的人都不在了，現在也沒地方可以抱怨了。”

宵愣了愣，搖搖頭：“不，是一個很溫柔的名字。”

啊，是嗎?我咧開嘴笑著沒回答。蓮見，蓮見，我還記得那些愛我的人曾經如此呼喚我的名字。時隔多年，聲音依舊在我的耳邊回響，從沒遺忘。

白逢，你還記得這些聲音嗎?

我現在來找你了。

當來到目的地之時，白逢他站在水泥的高柱上。上次的傷還沒痊愈，使受傷的他對所有異樣的氣息都十分警覺。但是長時間的殺戮令他早已迷失，并且失去了所有人類應該具備的反應。

“你是來交易，還是來搶奪?”

只會重復問這一句，除了一和二就沒有其它選項。連我的樣子都不記得的白逢，被無休止的恐懼和欲望吞食的白逢。跟我記憶中那個溫柔的少年沒有半點相似。

宵看到白逢這個模樣，他不解地看向我。

“因為長久的奪取而迷失了自我，最后變成了只懂得搶奪的怪物。”我凝視著白逢：“真是可悲啊。”

注意到宵的存在，再次遇到可口的獵物，白逢露出貪婪的表情，馬上打開了自己的書。他身邊的黑影發(fā)出小獸般的嘶叫沖向宵。同一時間我打開自己的書，咒文環(huán)繞上手臂，周圍的石柱撞向空中的黑影炸開。

“你現在的樣子真是難看啊，白逢。”我擋在宵的面前，沒有回頭，“好好看著吧。”

我感覺后頭的宵點點頭。然后，我將咒文附加到腳上跳到空中，周圍的風變得凌厲起來。白光和黑影在夜幕下交織。空氣中不斷爆破出各種聲音。

盡管經歷了那么長的時間，我以為自己的力量能與白逢匹敵。但是白逢的攻擊比我想象的要厲害。那種近乎迷失的執(zhí)著使他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代價就是失去理智。

“白逢!這就是你的希望嗎!”

我吶喊著，跳過了黑影的攻擊，抽出藏在衣袖的匕首刺向他的肩膀。當近距離看到他兇狠和憎恨的表情。我忽然想起最初相識的那個白逢。

那個會溫柔地朝我微笑，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家的白逢。

“你只是為了殺人而活著嗎?”我握緊了匕首，身體顫抖著。盡管他周圍散發(fā)的氣息使我感到十分痛苦。但是比起那些絕望和恐懼的感情，這對我來說完全不算什么。

我忍不住大喊：“只要活著，變成怪物也沒所謂嗎?為了活著，我們到底……要愚蠢到什么地步啊!”

在痛苦面前，我們是否忘了。我們到底為什么而活。

曾經如此美好，何以會變得如此猙獰。

白逢嘶吼著，黑色的影子用力地把我甩在墻上。強烈的沖擊使我感到一陣暈眩，受傷的白逢憤怒地呼喚黑影向我襲來。我咬緊下唇，還差一點而已，我不甘心這樣結束啊!

這時候，白光化成了線，把白逢鎖在了狹窄的空間里。我驚訝看著光的源頭，宵的身邊打開了一本書，他操控著白光結成的陣，封鎖了白逢的行動，焦急地看著我。

宵最終還是選擇了成為述書者。

但是并不是因為憎恨和絕望，而是為了拯救。

我想起了梨花和初曉，仿佛此刻才恍然大悟。我看向了白逄。然后把所有的力量聚集在手上，咒文操縱著的風因為我的呼喚而劇烈地呼嘯著。在白逢掙扎的時候，我飛身彈起，風刃如同保護膜一樣圍繞著我的身體，刮開了周圍來襲的黑影。我從上方急速下落到白逢的面前。

匕首刺入了心臟，風刃一瞬間貫穿了白逢的身體。他瞪大眼睛。眼神全部是對死亡的恐懼和絕望。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抱緊了他的身體。緊緊地抱住，在他的耳邊不斷呼喚。

白逢。白逢啊。

我不忍看白逢的表情，我知道他的身體漸漸失去力氣。只有這時，他才能任由我抱著，停止無休止的殺戮。盡管我并不知道那是不是白逢的希望，我已經失去了確定的勇氣。

曾經，我抱著拯救陷入殺戮的白逢，使他從死亡的漩渦解救出來的想法。但是我真的拯救了他的心嗎?

溫暖的大手覆上了我的后背。

“是……蓮見嗎?”

那如同夢囈一般的呢喃令我瞪大眼睛。多少年沒聽到白逢的聲音了。我閉上眼睛，在他的肩上哭泣著點頭。

“是我。”

“對不起。”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我搖搖頭。白逢的身體如同碎片般漸漸分崩離析，然后被吸入我的書中。他柔軟的短發(fā)觸碰著我的臉頰，溫暖的觸感令我忍不住哭出聲來。他拍了拍我的腦袋。

“沒關系。蓮見，你做得很好。”

白逢最后留給我很溫柔的一句話，然后漸漸消失在我的眼前。我瞪大眼睛，沉默了很久，直至吸收完所有故事的書本落入手中，我把它緊緊抱住。

聽到腳步聲，宵朝我跑來，我后退了一步厲聲道：“不要過來!”

宵停下了腳步，不解地看著我。我抱著書嚴肅地看著他。

“你成為了述書者。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嗎?”

宵并沒有猶豫太久，他只是用堅定的眼神直視著我。

“會陷入無休止的殺戮，奪取或者被奪取性命。”

“但是我不想放棄為人的良心。就像你當初拯救我的時候一樣，我并不想成為一個眼睜睜看著生命在眼前離去，近乎冷血的人。”

“就算眼前只有絕望，我也相信一定有其他方法的。”

對了，就是這種眼神。

想起當初，我就是被宵這種絕望但依然不肯放棄的眼神所吸引。盡管躺在血泊之中，但是他的心并沒有被玷污。

“那么，記住你此刻的心情和決心吧。”

我的書本打開，里頭的故事逐個涌入宵的書中。

“這些全是我和白逢，還有很多人的故事。足夠你閱讀一輩子，不需要再去掠奪。”

“記住這些故事，記住生命的沉重。”

我用屬于我的所有頁數書寫：它們永遠屬于宵。

殺死白逢后的我并沒有想過活下去。其實我并不是一個堅強的人，那么多年在生死間徘徊。早就對生死失去了感覺，如同怪物般麻木。白逢的離去令我心中那根一直拉緊的弦終于崩斷，把所有的力氣和信念都抽空了。

但是我遇到了宵。本以為一切完結后的我只會剩下一片虛無，但是我卻好像從他的身上看到其他未來。

仿佛連怪物一樣的我有能再成為人類的機會。

宵在呼喚著我的名字，漸漸地，我快聽不見了。再一次觸及到死亡的輪廓，好像有一種失去了的東西重新回到我的心中。溫暖的，令人悲傷的，但是沒有恐懼。過去的片段如同光影般在眼前閃現，我閉上眼睛，如同墜入了溫暖的大海，終歸沉寂。

蓮見，蓮見。

那是溫柔得令人快要哭出來的聲音。我人生最后感覺到的那一點溫暖。

在死去的前一刻我許愿：如果還有下輩子，我想再次成為人類。

盡管會經歷悲傷和痛苦。但是也不要放棄尋找幸福，不要遺忘活著的理由。

不要忘記，那些溫暖，那些微笑。

或者以后，宵會走上述書者的道路。

但他會遇到更多的人，走更遠的路，看更多的風景。而他會閱讀我們的故事，并且記住那些曾經存在過的名字。

只要有人記得我們，那我們就永遠不會消失。

雖然我已經不能看到宵的未來，但我想，就算我不在，宵也能一個人堅強地走下去，代替我，代替那些已經不再的人去看這個世界。

邁向我所無法觸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