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陰暗、潮濕于一體的婆娑星上,被抓住的萊恩好不容易逃了出來,面對的卻是被燒毀的家和背叛了自己的初代智能機“小初”。再次被抓住的萊恩,面對婆娑星最高執行長官拉斐爾·道瑞的逼問抵死不答,甚至又一次逃了出來。而“小初”居然就是拉斐爾想要知道下落的瑟雅姐姐。
One
拉斐爾·道瑞。
如果說人生在世,總會遇見屬于自己的魔障,那么自小就才華卓越、可謂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機械師瑟雅的魔障,無疑就是那個宛若光之妖魔般的少年。
瑟雅還記得自己初見他的那天,一條長長的隊伍帶著星星點點的火光,慢慢踱向廢棄已久的城堡,仿佛圣書上所記載的神的儀仗隊,而那個坐在無比華麗的軟榻之上的少年,無疑就是傳說中的光之子,那樣的雍容華貴,那樣的儀態天成,讓人連懷疑都覺褻瀆。
他坐在層層火光之中,卻不會被任何光芒奪去半點的光輝,耀眼得讓人移不開視線。而彼時的瑟雅和萊恩則剛完成了一場掠奪,滿身臟污。
那是一場相對大型的爭斗,瑟雅在戰斗中損失了自己最心愛的機械兵,換取的不過是緊緊藏在懷里的幾塊發了霉的干面包。
她沒有戀戰,一見情況不妙拖著萊恩就跑,不想剛一回來就看到這般場景。
遠遠的,他們對上了他的視線,那張俊美如神子的少年卻有著一臉麻木的表情,和一雙仿佛死海的眸子,那里似乎刻印著他們,又仿佛空無一物。
瑟雅沒有注意到自己倏然松開了緊拽著萊恩的小手,那雙從來都是不羈的手指那一刻卻緊緊地攥住了裙角。
“喂,女人,怎么了?”萊恩沒禮貌地踢踢瑟雅的小腿,似乎對她的動作很是不爽。
然而他卻發現瑟雅根本沒有搭理自己,依然熱切地凝望著那雙即便是他,也在那一瞬間看呆了的眼。
然后,瑟雅發現自己的狼狽后。紅透了整張臉。她的余光卻依然不舍地凝望著早已轉過頭去的拉斐爾,直到再不見他的影蹤。
或許,早在那一刻,她已注定了泥足深陷,再無解脫。
即便死后。仍無法擺脫。
窒息的沉默。
紅色的機械眼不停閃爍,對比著萊恩一如既往的俊美麻木。
終于,瑟雅恍然一聲嘆息:“你居然知道……”
其實早該猜到的不是么?這個人對自己是多么的了解,又是多么的聰明,正如童年時他常常說的那樣:
“我一定會贏你的!我才是最棒的天才!”
這些年一直安靜地呆在他身邊,瑟雅很清楚知道這個仿佛失去了五感的男孩已不知不覺地追上了當初的自己。如今的萊恩,就算說自己是婆娑星的NO.1,她也絕不會懷疑。
因為上一個NO.1,就是她。
可是。“為什么?”
瑟雅是真的不明白。
為什么不揭穿她,為什么選擇沉默,又為什么……在此時此刻,在這樣毫無勝算的情況下捅破它……明明知道不說會更好,不是么?
萊恩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著瑟雅。那雙琥珀般剔透的眼眸。清澈得宛若一汪清泉。
瑟雅一下子明白了,卻恨不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她苦笑著搖頭。“值得么,為了我這種人。”
注定背叛,注定離開,注定失信于他,一次又一次。
“值得。”這一次,萊恩終于開了口。那么直接,那么肯定,沒有一絲彷徨,仿若很多年前,在拉斐爾還沒有出現的時候,那個年幼的需要站在凳子上才能緊緊抱住她的男孩。
他任由自己很喜歡的新衣服被她的眼淚弄得又濕又皺,卻還是像個小大人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哄著:“不要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不會離開你,不會扔下你……”
多么美麗的誓言,因為美麗,所以不能相信,可也因為美麗,舍不得忘記。
瑟雅一瞬間有些恍惚,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真有那么一個人,對這個連她自己都藏到記憶深處,緊緊鎖起來的誓言一直銘記,片刻不忘。
他和她。對彼此。真的差太多了。
瑟雅只覺心口里有些什么東西,膨脹得快要爆炸,她大步上前。狠狠抱住他,“萊恩,傻瓜,大傻瓜……”
萊恩蹲下身子,將小小的她擁進自己單薄的胸膛。沒有人看到他眼底的幸福,如潮水般地從那雙恬靜得仿佛沒有生命的眼眸里。無盡地流瀉出來。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也不是這樣一個如同機器人一般的面癱,他也會笑、會鬧,會任性會撒嬌,會生氣會撒潑,還會為了一點兒小事兒流很多、很多的眼淚。
他令人氣餒的不是個男子漢,即便父母都離開了還是長不大,他和她都以為他這一輩子都會這樣地過。
可因為那個人……想起那張俊美得不可思議的臉,萊恩的目光一黯,將懷中的瑟雅抱得更緊,指節用力地幾乎泛白。“跟我走。”
瑟雅一怔,沒有掙脫萊恩緊得仿佛要掐斷自己的懷抱,只是口中吐出的卻是讓他失望至極的答案:“不……”她輕輕推開僵硬的萊恩,“抱歉,萊思,我不能跟你走……我沒辦法拋下他,拉斐爾他……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么?”萊恩淡淡地應聲,臉上并沒有瑟雅以為的錯愕和不甘,只是那雙幽深的眸底有著難以形容的絕望,以及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般的疼痛。
瑟雅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萊恩,你走吧,我已經決定了陪在拉斐爾大人身邊。就絕對不會跟你走。你知道我的個性的。”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就是瑟雅的感情,愛得轟動,恨得決絕。
當年,她親手絞斷了自己的生命來斷絕了她對拉斐爾的感情。
萊恩看著她,“就算他對你……只有利用?”
“是。”瑟雅毫不猶豫地點頭。“利用也好。送命也罷,如果是為了拉斐爾大人,我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萊恩,為姐姐感到高興吧,我終于下定了決心,不再迷茫,不再逃避。”
逃避?萊恩面色慘然一白,他怔忡地望著瑟雅,仿佛這是一場狼狽不堪的夢魘,剎那間,虛無的假象被狠狠撕裂。露出血肉模糊的殘酷現實,再也無法偽裝下去:那是逃避?她再沒有呼吸的身體,她連死都不能瞑目的表情,她被送到他手上時幾乎沒有一寸完整肌膚的慘烈,那些對她而言,居然僅僅只是逃避?
“萊恩,走吧,別再回來。”瑟雅垂下眼瞼,遮住眸中情緒,對他,她終究下不了手,盡管此刻她有一千一萬次的機會,“我……不想殺你。”
她的聲音淡然平靜,沒有一絲漣漪。然話音尚未落地,就被“咣當”的聲響截斷。
一大塊鐵片從瑟雅的身體脫落,在地上轉了好幾個圈才歇停下來。
機械的身軀坑坑洼洼。慘不忍睹。
萊恩一下怔住了,隨即是憤怒的吶喊:“你居然為了他!”
在撒藥粉的時候,他已經刻意避開她的,他親手制造的利器,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赤石粉霸道的威力。他甚至為此扔了解藥給她,可是她竟然!
既然她沒有服用解藥,那么……萊思迅速摸出剛才順來的匕首,抱著瑟雅一個翻滾,警惕地在草叢周圍巡視。
“現在才躲,太晚了吧?”拉斐爾慵懶的聲音,愜意地傳入萊思緊繃的大腦,“我可是一個好主人,你們姐弟要話話家常,我又怎么會阻攔呢~”
修長的身影從萊恩正對面的草叢里走了出來,拉斐爾悠然地站定在萊恩面前,目光卻落在殘破不堪的瑟雅身上,然后,一個響指,人高馬大的機械兵便黑壓壓的一片,整排整排的槍口齊刷刷地對著他倆。
“既然你們都聊完了,那么,”拉斐爾的目光依然緊緊鎖在瑟雅身上,一字一句地問,“留人,或者留命,自己選一個。”
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刻。拉斐爾的舉手抬足間依然滿是閑散的華貴。仿佛一只正在逗弄老鼠的波斯貓,想要老鼠什么時候死,怎么樣死,全憑它老大的心情。
瑟雅輕輕掙開怕她散架而不敢用力的萊恩,靜靜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大禮,“主人,我的弟弟是個蠢人,怕是死也不會招了,請您高抬貴手。放過他吧……”
一片沉默。
拉斐爾沒有答應也沒有反駁,只是一臉興味地看著始終不曾逾矩窺看他的瑟雅,突然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輕佻地問道:“放過他?嘛,也不是不可以,既然那是個倔強的,橫豎都不會說,那么……問你不就行了?”
“如果不來,豈不是聽不到如此精彩的對話了?”他的眸中滿是興味,“你這是在抓人呢,還是放人?”
“大人,我只是一具機械。”瑟雅臉上找不出半點漏洞。
聞言,拉斐爾終于笑了,他的笑聲極低極細,聽起來有一絲詭異的味道,就像一條細細長長的毒蛇從耳朵里面鉆進去。
他忽然松開手,緊張地注視這里的萊恩還來不及松一口氣,轉瞬之間,一把短槍已精準地抵上瑟雅的腦袋。
拉斐爾帶著一臉殘酷的冷峻。低頭看著不動聲色的瑟雅,“機械?”他俯下身子。貼著她的耳朵低語呢喃宛如述說著最動聽的情話,卻每個字都透著從齒縫中逼出的陰冷,“瑟雅,我該說你膽太大呢,還是人太蠢?”
瑟雅默不作聲地低下頭,既然他都聽見了,她也不再抵賴。
“瑟雅,瑟雅,我真是太想念你了,想念得不知該怎么辦才好!”拉斐爾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聲音說不出的詭異,“你說,我該如何表現自己對你的想念好呢?是將你的尸體挖出來挫骨揚灰,還是將這個世界上你所在乎的東西,全部都撕成碎片?”
說著。他的目光落到了大方走出來的萊恩身上。見他依然一臉平靜,不由瞇起了狹長的眼睛。
瑟雅猛然抬頭,在望見拉斐爾如蛇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毒表情后,心境如月光般冰涼一片。
徹骨寒冷。
這個人一點兒都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擇手段。狠厲毒辣,殘酷又糟糕……
她為他而死。他卻死后鞭尸。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辦法恨他。
甚至,連討厭都做不到。
怎么就愛上了這么一個人呢?怎么就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呢?瑟雅的余光掠過萊恩眼底深藏的痛惜,無奈地。無聲地。笑了。
不值么?或許吧。
只是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她愛他啊,瑟雅望著眼帶厭憎的拉菲爾,滿臉溫柔。
于她而言,他就是黑暗中怒放的曼珠沙華,妖嬈如血的殷紅在彼岸搖曳生姿,偏偏彌漫著致命的毒香。
她帶著飛蛾撲火的傻氣,硬是追上了那高不可攀的人,將人生中最美麗的年華,都投進了這抹光毒中,被扎得遍體鱗傷都不覺得痛。終究,連命都丟了。
只是沒想到,最后的最后,連靈魂都不能解脫。
瑟雅只是笑,并不蒼涼,許是愛一個人,便就是要這樣的萬劫不復吧……例如她,例如萊恩,又例如……拉斐爾。
Two
電子門在一連串的指紋密碼,聲紋密碼,基因密碼一一啟動后,緩緩打開,落下灰塵無數。
瑟雅有些懷念地走了進去,柔和的燈光即刻籠罩屋內。灰塵順著光點漂浮在空中,一看就是久未使用的房間。
這里曾經是她專用的研究室。
然,物是人非。
手指輕輕劃過桌面,沾上厚厚的灰塵。她沒有想過竟然還有機會再走進這里,荒誕得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更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里面的擺設,競一點兒也沒變,儀器還是那些儀器,連最后用過的那支筆也還在桌上,一如往昔。
“我還以為你真的死了。”拉斐爾斜倚在門旁,有些不耐地嘲諷,“沒想到,你是拿自己去做實驗了。既然要移植自己的靈魂。怎么也不挑個像樣的?”
瑟雅沉默一下,恭敬地回道:“污了大人的眼睛,實在抱歉。”
“死了一回倒學會了禮貌,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一”拉斐爾勾著唇角,眼底卻沒有絲毫感情,“女人可真奇怪。明明都做了叛徒,現在居然又打著口號跑回來……”眨眼間,他已貼近她身旁,目光灼灼,似乎要將她看穿一般,嘴角掛著魅惑眾生的笑意,
“怎么?想看看我這個蠢到相信你的笨蛋,在失去了你之后過的如何?嗯?”最后的尾音帶著濃濃的噯昧,繚繞不散。
瑟雅沒有動。只是微微側開腦袋。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女孩,再不會被一個動作就撩撥得面紅耳赤。事實上,作為一個生了銹的機器人,她根本就沒辦法臉紅。
拉斐爾挑眉,徑直走到電腦前。立體影像剛一跳到眼前,他的聲線一下子就轉冷,“快整理研究資料,我要盡快看到成果。”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似乎連多看她一眼都嫌棄。
瑟雅恭敬地目送著拉斐爾離開,直到大門再度關閉。
她知道他是恨她的,一直都知道。
這個人最恨背叛者。
那日之后,瑟雅一直被軟禁在研究室。
她不敢掉以輕心,一直都在忙碌收拾,生怕自己一個妄動就被室內某個看不見的監控錄下,成為她的最新罪證。
她不想再離開那個人了。哪怕只呆在這個曾經恨不得逃離的地方也好。
只是整理從來都不是拉斐爾希望她做的事兒,她當然明白。正因為明白。所以瑟雅不得不開始做一些實驗。
拿著S級高危藥品,她小心翼翼地灌入長瓶中。紫色的液體晶瑩剔透,閃爍著迷人的光芒,她苦笑,必須得承認,越是危險的東西就有著越是漂亮的外表,就像那個人一樣。
忽然,一個黑影籠罩在頭頂。
瑟雅一驚,手上頓時就沒拿穩,紫液仿佛有生命般地跳躍而出,向她身上進射而去。
一旦沾上,她的身體頃刻間就會化成沙礫。
老舊的機械身體靈敏度不夠,瑟雅嚇得急忙閉上眼睛。
“嘶嘶”的聲音,黑色特制材料的手套上冒著腐蝕的煙氣。
熟悉的男性氣息躥入她的鼻息,瑟雅猛然一怔,隨即閉上眼睛,感受著那宛若毒香般的引人墮落的氣息,心酸得想要落淚。
她被他牢牢抱在懷里,身后是炙熱的體溫,明明知道是誰。卻沒有睜開眼睛的勇氣。
拉斐爾低頭看一眼,臉色一黯。猛地將她推開。
瑟雅狼狽地一個踉蹌。不及呻吟就見拉斐爾抽掉再遮不住什么的手套,狠狠地砸向她的臉,“把東西交出來前。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別以為每次都有今天的運氣。”
語罷。轉身就走。
瑟雅怔怔地站在原地,腦海中揮不去的是黑色手套下,藏著的一道猙獰的疤痕。
歷經十數年歲月,它還是那般模樣,如炸彈般在背后綻開,慘不忍睹。
那個時候,傷勢深可見骨,鮮血直流。
她親手留下的傷疤,刻在他身上。也同時在她心上烙上了印記。
永遠刻在生命里。
永遠無法忘記。
永遠永遠。
閉上眼睛,瑟雅再度埋首實驗,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拖延。不再敷衍。
那雙閃爍著的紅瞳。如同充了電般,熠熠生輝。
風輕輕掀開簾子,曾經繚繞在室內的輕聲笑語,如今不過是一些器材碰撞的些微聲響,冰冷的,讓人連心都疼痛起來……
拉斐爾。曾經欠你的。如今我一并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