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虹
世上萬物都是有年歲的,就像所有感情都有盡頭。
我不知道我幾歲了,反正自我成仙以來守著這座荒墓也有幾百年。起先我只是長在墳頭的一叢竹子,因盡忠職守為墓主遮風擋雨,久到連土地公都覺得這叢竹子太長命了,然后我成了仙。
土地公總是贊我執著,我卻不知道“執著”是不是一個好詞兒。因為這墓地早已荒了,只剩一片雜草叢生的亂石堆,我還守著這堆破石頭做什么呢?外面的世界多美妙,我卻被“執著”這兩個字牽絆住了。
這幾百年來盜墓賊猖獗,附近的許多墓地都被挖了,唯獨我守著的這座無人敢盜。他們若敢靠近,我便搖搖竹子,嚇得他們直喊這地方有鬼。盡管我如此用心守護,這墓地早在我成仙之前就被一道雷給劈了,看來是老天不肯讓墓主安息,我實在覺得心酸。
入夜以后,一朵悄然而來的烏云將當空那輪圓月遮蔽了,淅淅灑灑地下起雨來。竹葉在風雨中蟋蟀地響著,我坐在多年前被雷劈倒的墓碑上悶悶不樂。
有一只蒙面鬼飄飄然到我面前問:“阿虹,你在做什么?”
他叫冥烈,是冥界的鬼差,因為這片墳場經常鬧鬼,他出沒幾次就認識我了。我從前以為鬼都長得很難看,青面獠牙的,或者吐著長長的舌頭,可是見過他以后我才知道鬼也分三六九等,像他這般樣貌是一等。雖然他蒙著一半的臉,只露出眼眉和鼻梁,但放在冥界里仍然是一等一好看。我沒好氣說:“你沒看見人家在傷心么?”
冥烈說:“傷心才不是你這樣的。”
“那是怎樣的?”
“至少會掉眼淚吧。”
我擠了擠眼睛,摸摸眼角,好干吶。可是今天我愛上的那條小白狼要成親,我理應是很傷心的呀。小白狼原先總是找我玩,他答應娶我的,最后他卻娶了另一條狼。
冥烈勸解我道:“人只和人結婚,狼只和狼結婚,異界都是殊途,不能在一起的。”
我反問:“那鬼只能和鬼結婚么?”
“是啊。”
“那你會和珊瑚結婚么?”
“別瞎說。”冥烈馬上就變了青面,以顯示他現在不高興。我生怕他還露出獠牙來,于是趕緊打住。珊瑚是冥烈收的徒弟,也是鬼差,因為一身珊瑚紅的衣裳被取名為珊瑚,我猜她前世是冤死的,好在沒有做成厲鬼,及時被冥烈馴服了。他們時常形影不離,我覺得相愛就是這樣子的,兩人一起做個伴兒。
我真的很想跟小白狼作伴,所以我是愛他的。
冥烈看也不看我,聲音從蒙面巾里嗡嗡地發出來:“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愛,如果你真的愛他,現在就不會坐在這發呆了。”
我恍然大悟,高興得蹦起來:“啊!我知道了,我應該去搶親!”
冥烈做了個頭疼的動作,而我顧不得他的反應,哧溜一下飛走了。對呀,我既然想跟他在一起,搶過來不就是了!
小白狼的家在鐘靈山上。今晚可是宴請了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妖怪。我踏了朵云趕過去,暫時忘卻了守墓那件事。或許是飛得太急了,險些栽了個跟頭,幸好被哪位善良的路人托了一把,穩住了重心。
我想既然在別人的地界,還是禮貌些好,于是回頭作揖:“多謝!”恰恰這一回首,我又失去了重心。因為救我那人一襲竹青色的衣裳,面若白玉,淺灰的飄帶像條細細的瀑布從發問流下來,這或許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子,一時間竟然忘了在駕云,連人帶云往下跌。
他一揮手臂,長袖翻騰,旋了個彎兒朝我飛過來,將我的腰纏住,然后用力一拉,我就穩穩落在了他的云上。
我傻了,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仙望著這天界的大仙滿目景仰之情。
“你也是來赴喜宴的吧?”
我使勁點頭。他笑了笑,頓時連星月都失去了光輝。“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道:“虹。不是彩虹也不是霓虹,單單一個虹字。”
他說:“好生奇怪。”
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這名字像是從上輩子就跟著我似的,自我成仙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叫做虹。我沒有任何記憶,偏偏自己的名字像烙印一樣。
他接著說:“我的名字也只有一個字。”
“是什么?”
“周。大家都慣于稱呼我為周君。”
“那我是不是可以叫虹君?”
他又笑起來,眼里像蓄了一池春水似的溫柔。
我完全沒了搶親的興致,整個人都沉醉在他的目光里。以至于后來怎么開的宴席、小白狼的新娘多美麗、我們喝了幾壇子酒如何回來的,我都不記得了。
拿人心碎的咒語
清晨的日頭太毒了,像是在懲罰我的多情一樣。雖然我不是故意移情別戀的,但是小白狼都結婚了,我就不能再喜歡別人么?比如此刻躺在我身邊的周君。竹影斑駁印在他臉上,那是種忽明忽暗的美。我愛死了此刻的風,葉子動起來,他臉上就有光影在流轉。
后來他也醒了,從容地望著我,那眼神足有凡人的一生那么長。他回了天界,說過幾天會來看我的。
晚上我激動地告訴冥烈我愛上了一個神仙。神仙和神仙是可以結婚的,是吧?我有預感,他也是喜歡我的,所以我們將來會很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冥烈不冷不熱說:“也許等你到天界去轉一圈,還能愛上更多的神仙。”他在諷刺我,我也不跟他計較,因為我心情好得比日頭還要熱烈。我飛起來,坐在竹子的最頂端曬月亮,好奇問:“冥烈,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為什么記得自己的名字卻不記得前世的過往?”
“或許是你前世尚有不能放下的事,在轉世時跟閻羅王求情,留下了記憶,但是被咒語封存了。”
“咒語?那咒語是什么?”
“咒語是自己蘸了孟婆湯寫在手心里的,外人不知道。”
我頓時泄了氣:“白說了,我既然封存了記憶又怎么可能知道咒語呢?”
冥烈仰起頭看著我,似是好心提醒道:
“但據我所知,這樣的咒語是不詳的,會令你心碎。所以,輪回就是放下一切過往,重新過新的生活,要不然怎么會有孟婆湯呢?”
我半信半疑點點頭,既然一生到了頭就結束了,那也不必再執著。
周君果然來看我了,還帶了天界的仙桃,說是可以長靈力的。我萬分感謝他,然后一邊啃桃子一邊傻傻地望著他笑。“阿虹。”他和冥烈一樣,非要虹前面加個字,“你為何要守在這里?”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一直在這里。”我搖了搖竹子,用手指在竹竿上彈了幾下,得意洋洋道:“瞧,我是從這里蹦出來的,跟齊天大圣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笑出了聲,“這有什么關聯?”
“他是從石頭里出來的,我是從木頭里出來。”
他朝我打了個手勢,裝腔作勢嚇唬我:“難道你也想大鬧天宮?小心我先收了你。”我膽怯地打量他,怎么看也不是個兇相,竟是天上的兵將?
“這墓主與你有什么淵源吧?”他又盯著雜亂的石堆說,“若你能記起前世的事情,說不定就知道了自己一直守在這里的原因。”
“我可不想記起來,冥烈說那個喚醒記憶的咒語會叫我心碎。”我如今都不在乎這墓地了,盡管守了幾百年。我在乎的只是我們今后能不能時常見面,因為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和他做個伴兒。
一個月朗星稀的夜里,為了請周君喝酒,我把埋了許多年的一壇竹葉青挖出來。他坐在那叢竹子頂上望著我笑,大抵對我偷偷摸摸的行徑很是不齒。他哪里曉得這里的土地公有多貪酒,若不是我藏得好早就被偷光了。
我諂媚地將酒壇子遞到他面前,剛揭開蓋兒,只見三只鬼從漆黑的遠處飄來,毛骨悚然的。我定睛一看。是冥烈鎖著珊瑚和另一只鬼。我揮著手臂大喊:“冥烈,你怎么把珊瑚給捉了?”
冥烈看也沒看我,一陣煙似的從我們面前飄過去,留下一句話:“她要去投生了。”
我失落地耷拉著眼皮,蔫蔫地坐在周君身邊嘆氣:“真可憐,珊瑚要投生了。”
周君伸手捻了一縷我的發,寬慰道:“投生不是好事么?況且是跟她喜歡的人在一起。”
“嗯?”我狐疑地看著他。
周君解釋道:“剛剛兩只鬼是被同心鎖給鎖住的,想必是鬼差一念慈悲,叫他們投生到同一個地方好來世再相愛。”
“真的嗎?這么說另外一只鬼就是珊瑚的心上人……”我更加沮喪了,深深為冥烈感到悲哀,他這么多年居然是單戀一場,比我還慘。
形單影只的冥烈實在凄涼得很,像墳地里那些四處飄蕩的孤魂野鬼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了,我好心開解他:
“你再收一個女弟子好了。”
他卻置若罔聞道:“一百年,不長不短。”
“一百年太短了!”我立即反駁他,“倘若我只能和周君相守一百年,那我可不甘心。”
“你和周君?”冥烈眼皮都不抬一下,鄙夷地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氣極了,本覺得他可憐才跟他說說話,他卻如此揶揄我。他接著說:“你可知道周君是泰山的山神之子?就憑你這竹子里蹦出來的小散仙如何配得上他?”
我拉長了臉不理會他,但是心里也難免犯嘀咕。難道神仙跟凡人一樣俗氣,講究門當戶對?不,周君絕對不是這樣的。我朝冥烈豎起手掌,“我們打個賭,如果我嫁了他,你把你的黑焰劍輸給我,如果他娶了別人,我把我的千年靈力輸給你。”
“未免賭大了些。”冥烈嘴上這樣說,但看在我態度執著,還是伸出了手與我擊掌。擊掌便算立下了賭約,無法反悔。
神仙也有不如意
涼風刮得竹葉簌簌地響,我睡得很淺,但心里極安穩。因為每每睡過去再醒過來,必能看見我夜里夢著的那張臉。都怪他生得那樣好看。令我一刻不見便懸著一顆心惦記。
“阿虹,我帶你去泰山看日出。”周君的嗓音獨特極了,比冥烈溫柔了一百倍,比小白狼成熟了一百倍,也難怪我如此對他著迷。
我當是做夢呢,喃喃道:“好啊,你若把我娶回家,便可以天天看日出了。”
臉頰被掐了一下,不疼,但是我醒了,瞪著眼睛滴溜溜地打量面前的仙人,不是做夢呀?這也太難為情了,我只好裝作沒有清醒的樣子繼續說夢話:“珊瑚走了,冥烈很傷心……”
周君輕聲說:“他其實不傷心。”
我當即反問:“你怎么知道?”然后發覺自己暴露了,懊惱地垂下頭去。周君笑著伸手撫摸我的頭:“你也是神仙,怎么看不懂旁人的心思?”
“我可懶得去琢磨別人的心思,多累呀。”我又與他嬉笑起來,拉著他的手旋身踏上一片云,“不是要去看日出么?快走。天就要亮了。”
此地去泰山并不近,他來回一趟需要耗費些時間,不過神仙們都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就怕沒處用。如今他可是把許多時間都給了我。
他帶我去泰山看日出,去蓬萊看海,去銀河的盡頭看冰川,去龍宮里看海藻和魚蝦。我有時跟他一走便是好幾天,回來之后必定要跟冥烈炫耀一番。倒不是說什么見聞,而是顯擺周君待我有多好。冥烈總是打擊我說:“他待你再好,你們的地位也還是不一樣的。”
我使勁修煉不行么?我可以用盡全部的心思去修煉,等我成了高級一點的神仙,就不用仰人鼻息了不是?于是我一掃懶散的習性,開始用心琢磨修為和道行,得空就去跟土地爺爺討教一二,從我記事起就不曾這樣認真過。
直到某天,小白狼好心地跑來扭扭捏捏告訴我說:“你聽說了么?周君跟昆侖山神是有婚約的,天帝催促他們早日完婚。”
我正在吞一顆金丹,卡在喉嚨里下不去也吐不出。為何他從未跟我說過他有婚約在身?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緒,不管不顧地尋到地府去找冥烈,嚷嚷著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冥烈冷冷丟過來一句話:“也只有你不知道。”
我果真是傻到了家么,什么情況都不知道就與他訂下了賭約。結果一敗涂地。我控訴冥烈心懷鬼胎想要我的千年靈力,他不予置否,只說:“你若真想吃天鵝肉,總要付出些努力。”可我覺得自己已經努力過了。如今傷心的是,他欺瞞我。
周君又帶我去看日出,全然不知我為何情緒低落得不像平常的我。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我身后讓我倚靠著。我終于忍不住,側仰起頭問:“你究竟打算何時告訴我呢?”
他的眼神里滿滿都是旭日的光輝,溫和地問我:“什么事?”
“你和昆侖山神的婚事。”我又垂下頭,這時,視線驀然模糊了一下,一行涼涼的東西掛在臉頰上。我伸手拭了一下,發覺那竟然是眼淚。小白狼要成親的那天我擠都擠不出來的眼淚,如今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周君一邊撫摸我的頭一邊嘆道:“阿虹,我們誰也不知道以后會怎樣,但我們至少可以珍惜現在擁有的時光。”
“這么說是真的,你真要娶山神?”
“我們的婚約是祖上定的,寫在天命書上,都由不得自己作主。你可知道在遇見你之前我從沒覺得這命數有何不對,如今我才知道你是我的劫難。”
“不管你說什么,結果都是一樣的。”我掙脫他的懷抱站起來,高高佇立在泰山之巔大聲質問他,“為什么要聽天命的?為什么相愛不能在一起?你跟我走,我們隨便找個地方!”
周君低聲勸我:“阿虹,你沒有父母親人,許多事你不明白。日后我會慢慢告訴你。”
“所有人都比我重要,是嗎?”我沒有從他那里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沉默就代表了肯定。在他的命數里,我是劫難,所以他根本沒想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我想和他做個天長地久的伴兒,他卻只想和我風花雪月一場。這日出承載了太多悲傷,我轉過身決然離開了泰山,從此再也不想踏足。
愛是令人生恨的東西
周君沒來找我。我等了許多天,他都沒來。
我終于知道什么是愛了,那是讓人生恨的東西。他能夠輕易地放下,而我還苦苦執著于想與他作伴。土地公說:“你還可以去搶親的嘛,就像當初要搶小白狼一樣。”可我卻連這份力氣也沒有了,感情走到了盡頭,搶來有什么用呢。
周君與昆侖山神成親那日,天降五彩祥云。我獨自坐在墓碑上仰望天際,淚水順著眼角不停地滑落,一壇竹葉青被我抱在懷里,逸出來的香氣像魔障一樣將我困在那些蕩著酒香的回憶里無法自拔。
有陰寒的氣息逼近我,僅僅離著一步之遙。我喚道:“冥烈,陪我喝酒吧。”他坐到我身邊,蒙著半邊的臉永遠是難以琢磨的。我們的賭約馬上就結束了,等周君拜完堂,我便要將千年靈力輸給冥烈,真是不甘心呢。
“你有幾壇酒?”
“很多很多。”
“那我們全都喝掉。”
“好。”
我以為冥烈喝酒的時候我就能看見他的真面目了,沒想到他竟然隔著蒙面巾喝。真是作到了家。我厭惡地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舉壇狂飲。后來,他倒在了滿是露水的草地上。
我早就在他酒里下了藥,趁他睡過去從他腰間偷了他的寶貝——黑焰劍。這是寒氣極重的一把神器,而最愛觀日出的周君卻是丁點受不得寒。
我提著劍去了泰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入喜堂,在他們拜堂的一瞬間將長劍刺入了周君的胸膛。
他哀傷地看著我,慘淡一笑,說:“原來這就是我的劫難。”傷口像結了冰,沒有血流出來,漸漸的,他整個人都仿佛被霜打了一樣白茫茫的。
那么多神仙,他們神通廣大,輕而易舉把我捆了起來,而我也沒有反抗。我牢牢盯著被凍住的周君問:“你有沒有愛過我?”
但他已無法回答了。
泰山山神痛失愛子,向天帝控訴我令人發指的罪行。最終我被剔除仙骨,打下凡間轉世做人。在剔除仙骨之前,我將千年靈力給了冥烈,這時候我是甘心的,因為心里連恨都沒有了。
翠綠的竹子仍然在風中搖擺,可是竹尖兒上開出了黃黃的小花。竹子開花,那便是生命到了盡頭了。我的年歲到了,感情也已經荒蕪,還能開一次花也好。冥烈站在我身后低聲問:“你怎么從來不看看墓碑?”
在我成仙之前它就倒在泥土里,我可不想費力氣把它扛起來看一眼。可如今,我真是有些好奇,我守了這么些年的墓地究竟屬于何人?
冥烈使出力氣將被劈成兩半的墓碑扶起來拼好。我定定看著那上面殘破的字跡,念道:“周慕虹……”
周,慕,虹。
一瞬間,我無法控制狂涌的淚。原來這就是我前世寫在手心里的咒語,原來這真是個令人心碎的咒語。從前世到今生,我無法擺脫的就是墓碑上這三個字,可恨我竟從未看過一眼。
周慕虹,總是因為他。
那王公貴族的豪門府邸,他是眾星捧月的公子,而我只是伺候筆墨的丫鬟。他說他愛慕我,便替我取了名字叫做虹。我喜愛這個字,也喜愛與他在一起。當他喚我阿虹的時候,總覺得這一世也就滿足了。
但終究只是一場風花雪月,過后他仍然是他的公子,娶了別人家的千金小姐,而我依然給他研墨,眼睜睜看著他與妻兒的幸福與歡愉。我默默守著他,只希望他能偶爾看看我對我笑一笑,但他又納了妾卻都不肯給我名分。最后他英年早逝,我被選為陪葬丫鬟,在漆黑的墳墓里終了一生。他便是欠了我的,今生才受到此報。
我坦然了,一報還一報是公平的,既然我殺了他,投生去凡間再受點苦頭也無妨,只是不想再遇見他。可我有些怨氣質問冥烈:“為什么你不早些告訴我?”
冥烈的嘴唇在蒙面巾下一動,眼神也好似恍得很遙遠,輕聲道:“我怕看到你心碎,我只喜歡看你笑。”
我回想與他相識的幾百年,盡管記不住太多細節,但大體上還是快樂的。珊瑚走了之后我以為他很傷心,周君說過,他不傷心。當時我哪里知道,他喜歡的人不是珊瑚。
“可是你明了一切,為什么還要跟我立下賭約?”
“如果你把靈力全都給了我,自己變回到最初的混沌狀態,就不會心碎了。”
我想我到這一刻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愛,其實我并不愛周君。我伸手觸碰他的眉骨,輕輕地描畫他的眉毛,一邊說:“等下一世我死了,你記得去收我魂。”
竹影婆娑,他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