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川海

一味地逞強，總以為只要撐過這道坎未來就一定光芒萬丈。殊不知，這樣下去的未來也只能是一個惡性循環。

北川敲敲眼前的瓶子問我：“所以呢，你要把什么東西放進來嗎?”

我想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

北川卻在這時笑了，說：“不舍得嗎?這個瓶子里還有銀行卡哦。”

我點點頭，起身就要推門離開，北川的聲音又傳來了：“不管是財富，還是身份，甚至是感情，都不要覺得可惜。放下并不等于忘記。這樣你的行囊才會輕一點。我隨時等待你的歸來。”

我沒有回答他，徑自走出了他的店，趕往下一站了。

十二月初，我辭掉了工作，背著一個碩大的行囊，拉著裝著些零零碎碎東西的箱子，坐上了新干線，開始了夢寐以求的長途旅行。

而我的第一站來到了奈川。到達的時候，已是凌晨。我背著行囊，拖著有些沉的箱子，有些狼狽地走在沒有多少人的街上。街上的店鋪都已關了門，我拿著地圖又頻頻走錯路。到了最后，我干脆扔了地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了起來。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看到一間還未關門的店子。

我急急忙忙走過去，推開門就進去了，迎來的是店主人有些詫異的目光。

當時的北川正在接電話：“哪個注?哦好的好的，號碼再報一次可以嗎?”

我環顧了一下他的店子。按照格局來說，應該是一間快餐店。只有十來平方米，而前臺則占了大部分的空間，對于快餐店來說，這空間顯得有些小了。桌椅都隨意擺放著。

“那個抱歉，今天已經暫停營業了。”北川指指門口的牌子。上面大大地寫著“Closed”。

我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淡淡地回答他：“我知道。”然后，我拿起了桌面的菜單。

出乎我意料的是，上面有各種各樣的食物。炸薯條、派、漢堡、拉面、壽司、沙拉、意面、排、小炒……

我逐一看下來：“給我來份牛排。”

“今天是周三，菜牌是快餐。現在只剩下蘋果派了。”北川不知道在柜臺整理什么。

反正我現在也無處可去，肚子正餓著，于是點點頭“順便加個雪糕。”

接下來，北川和我有一撥沒一撥地聊著。大多都是關于今天遇到的有趣的搞笑事。我估計這里面有加入他個人創作的成分。

“你一天遇到的都是些有趣的人嗎?”

“當然不是。”北川坐在我對面，哈哈笑起來：“只不過與其讓煩惱縈繞著自己，不如主動去發掘些有趣的人和事。”

就是這樣，我和北川算是認識了。

那一個晚上，我坐在北川的店里，聽著他講著笑話，趴在桌上漸漸就睡著了。第二天我是被店里的鼎沸人聲吵醒的。醒來后，看到北川正在忙前忙后，跟他打了個招呼后便出了店子。在附近轉了幾圈后，找了一間與他的店距離很近的賓館住了下來。

奈川是一個海上的小鎮。鎮上的人并不是很多。早上八點鐘，會準時聽到沿路的叫賣聲。鎮里沒有多少汽車，甚少聽到汽笛聲，取而代之的是“叮叮”的自行車鈴響。而夜幕降臨，叫賣聲亦會漸漸消失。晚上，鼻息間充滿的是海的味道。

美好而靜謐。

早上我在小鎮里閑逛，不動聲色地觀察不同人的表情，偷聽旁人的對話。

中午到北川的店里幫一下忙。夜晚等北川忙完以后，和他一起到海邊散散步。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我接到了來自姐姐的電話。

“島野……”我一接起電話，姐姐就這樣喊了我一聲，沒有說話。

一種不祥的感覺霎時籠罩了我的心頭。

但我還是嘻嘻哈哈地說：“怎么，大姐終于想起這個漂泊在外頭的妹妹啦。”

姐姐早就習慣了我的漂泊不定，反倒問我：“打算什么時候回來?”

對于這次的行程，我并沒有一個準確的計劃。或者說，連一個打算都沒有。反正還有一些存款。我想把存款全花完了再回去。

但怎么說這話都不能告訴姐姐的，于是我答道：“我在奈川。”

“早點回家吧。”姐姐語重心長地這么說了一句，隨后又接了一句：“不然，你會趕不及的。”

我還沒問趕不及什么，姐姐已經掛掉了電話。我拿著手機一頭霧水，回撥過去聽到的是機械的回答，“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搞什么嘛，想我回去直接說就好了嘛，用得著這樣婉轉嗎?這樣想著，我也就沒將姐姐的話放在心上。

我像往常一樣去到北川的店。

這天的北川，有些不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我說不上來，就是他給我的總體感覺有些奇怪。

店子如平常一樣熱鬧，客人也十分的多。北川忙里忙外，并沒有多少時間理睬我。

我除了幫他遞一些餐具以外，就是占著他前臺的位置發呆。直到肚子餓了，才隨便拿了一些東西來吃。

面對著大片空白的時間，我除了發呆就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些什么了。

來奈川已經半個月了，應該要往下一個地方去了吧。

只是冬天的氣息越來越濃，出了奈川就是沒有邊際的大海。想要到達下一個城鎮，必須坐船穿越這片內海。

這樣算下來，很可能元旦要在船上度過了。

想到這里，我放棄了向北前進的打算。干脆繼續呆在這里吧?

每日重復類似的生活，使我打不起精神來。那不如往南去吧。而且那邊冬天也會相對溫暖一些。就先這樣定好了。

突然之間，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盤踞在我的腳上。我嚇得驚叫了一聲。幸好店子已近打烊，只剩下零星兩三個客人。

北川聽到我的叫聲，馬上轉過頭來看著我。我指指腳下。北川再仔細端詳了一下我閉著眼一動不動的樣子，終于忍俊不禁地把我腳上的白貓抱了起來。

“你養的?”我退后三步，驚魂未定地問他。

北川摸了摸它的頭說：“算是吧。”

我心下猛地咯噔了一下。這是一只純白的貓，琥珀色的眼睛此時正慵懶地看著你，總有一種無論怎么看都十分可愛讓人討厭不起來的感覺。

可我本身對于動物的恐懼感是怎么都沒法消失，所以此刻我看著它心里正發毛。

“原來你怕貓哦。”北川挑了挑眉問我，接著彎下腰把貓放回地上。

我連忙出了柜臺對他說：“喂，別讓它到處走。”

北川聳聳肩：“放心。它很乖的，或者換句話說，它很懶的。”

我擺擺手：“總之別讓它出現在我的視線范圍內就行。”

“真的怕貓哦。”

“是又怎么樣?”

“不會連其他動物都怕DE?”

“你怎么知道?”

“看你那發青的臉誰都猜到啦。”

我連忙摸摸臉。我沒被嚇得這么嚴重吧?

而在這時，北川突然問我：“有沒有什么放不下的東西?”

我怔了怔，也沒認真想就隨口答道：“沒有吧。”

北川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一個瓶子來，里面放著形形色色的東西，鑰匙、SIM卡、照片……他輕輕搖了一下，馬上發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音。

我把頭湊過去。北川馬上把瓶子收起來了：“每年的這個日子所有來這間店里吃東西的人都能夠將你認為最需要放下的東西放到這里面來。”

“這有用嗎?真正的放下不是應該在心里做到的嗎?”

“把行李暫時寄放在這里，背著繼續前行的行囊才有可能輕一些。”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北川又問了我一次要不要放些什么進去。可惜我的腦袋空白一片，想不到還能放些什么進去。

后來跟北川隨便聊了幾句，他便打烊了。我吃了點東西然后一個人回了賓館，一邊走的時候一邊想著他說的話。

晚上的時候，姐姐又給我打了一次電話，問我什么時候回去。我把之前想好的行程告訴了她，她馬上就反對了，硬要我回家過年。但在我詢問原因的時候，又守口如瓶。

我有些郁悶地掛掉了電話，然后睡覺去了。

這次決定開始長途旅行，大概是因為一直以來過得太過壓抑了吧。

或者更準確來說，是我終于忍無可忍，要逃離原來生活的地方，拋棄原來的生活狀態，用旅行來開始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所以，在決定旅行之前，我辭掉了工作。

我從高中開始，和媽媽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差。終于，我在十八歲時，從家里搬了出來，開始了朝九晚五的打工生活，這也意味著我和媽媽的關系走到了覆水難收的地步。自此以后，我只和姐姐島時聯系。同時，我也警告她，要是她把關于我的一點消息透露給媽媽的話，以后就不要再找我了。

十八歲的冬天，我收到了大學的通知書。而當時我剛剛混進了一間動漫雜志社，比起大學，我覺得雜志社的工作更為重要。于是，我拒絕了進入大學。

這件事傳到了媽媽的耳朵里，沒過幾天，她就打了電話過來。

那是冬天的早晨，我趕著出門去上班，也沒看來電顯示就接起了電話。

“喂，這里是島野。”

“……”

對方并沒有出聲。我再看了兩眼手表，連忙說：“我很忙，有事情請快點說吧。”

對方顯然又猶豫了一陣子，終于出聲了：“島野你什么時候才能懂事一點?你任性地不和家人聯系讓我們擔心這也就算了，現在連大學也不去上，沒有大學文憑以后要怎么生活?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私……”

我一聽到是媽媽的聲音就知道事情瞞不住了。而且一大早的打過來就為了教訓我，占用了我出門的時間，更是讓人不爽了。

我有些生氣地回擊道：“我的家人不是只有姐姐嗎?你哪只眼看見我沒和她聯系了?我是很自私任性了，所以你就找一個懂事的來聽你的電話吧!”說完我就掛斷了電話。

其實說完我就有些后悔了。媽媽能親自來給我電話，這點上多少說明她已經原諒了我當初離家出走的舉動。只是，誰叫她不會選好時間了?

后來，因為我支付不起位于市中心公寓的房租，加上不想一大早到雜志社而晚上還要去做兼職這么辛苦，第二年的春天我就搬出了原來的公寓。

為了能稍微存點錢，我跑到了城郊租了一間廚房是公用的公寓。為了省下搭公交的錢，我買了一輛自行車。自此，我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上班一族生活。

第二天我依舊被奈川街頭的叫賣聲吵醒。醒來以后，我吃過早餐便開始收拾行李。

其實也沒多少東西需要收拾。我帶來的東西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些可有可無的東西。

也許正如北川說的那樣，要放下一些東西，行囊才會輕一點，接下來的路才能走的輕松一點。

我把皮箱里的東西都倒了出來，拿了一個大的塑料袋，一樣一樣把里面的東西挑出來然后又逐一扔進塑料袋里。

到了最后，行囊只剩下一本日記和一部相機以及一盒相紙，還有一些零星的生活必需品。箱子霎時變得空蕩蕩的。

我提著塑料袋，推門進了北川的店，把袋子放在了柜臺前。

北川轉過臉，有些吃驚地看著我：“你這是干什么?”

我聳聳肩說：“是你自己說的啊，把要放下的東西放在這里。我準備離開奈川了，所以就把這些放到你這里來了。”

北川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我，稍顯無奈地說：“島野，你理解錯誤了吧?我這里可不寄放這些沒用的東西，”隨即他做了一個厭棄的表情，繼續說：“何況，我沒有打扮成女人的嗜好，要女人的東西來干什么?”

我一把拿回塑料袋，一拍桌子說：“這就算了。給我來份早餐，等下我去火車站買票，明天就走了。”

“火氣還真不小。今天周一，給你來份拉面吧。”

“……”我不打算理他。

“要不要加點別的?看在你之前免費給我打雜的份上，可以加料，不要錢的哦”

“……”繼續沉默。

“啊!你腳下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北川說的云淡風輕。

我一聲尖叫，立馬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但當我發現腳下什么都沒有時，一腳猛踢了一下柜臺。

本來已經有些破舊的柜臺，有些搖搖欲墜的傾向。

北川馬上扶住它：“不要這么暴力好嗎?”

過了幾分鐘，北川給我上了一碗特大的拉面。今天早上的客人并不是很多，他坐在我的對面，突然問我：“你認為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面子，財富，健康，還是?而看兩個人的關系如何，是看他們在一起多久，還是吵過多少次架，還是有多關心對方的事情?兩個人為什么會關系不好?是看法不一致，還是利益分歧，抑或是本來就性格相沖所致?”

我當時正專心吃著拉面。北川突然這么說一大堆，我聽得暈頭轉向的，于是隨意回答他：“都有啊。”

后來在車上想了想，還是沒有得到答案。

之后的兩年。我和媽媽沒有再聯系。而每隔約半個月，我便會和姐姐通一次電話。

姐姐島時也十分識趣，自那次媽媽打過電話來我大發雷霆之后，她便沒再我面前提過一次關于她的事，更沒有將我的近況再透露給她。

這兩年，我一直在動漫雜志社工作。只是，最近的半年，我的上司，也就是那個中年女人，可能到了更年期，處處刁難我。

這會兒說我的選題有問題，那會兒說我這期新番的評論寫得很渣，甚至連我穿什么樣的衣服她都要管。

所以，我的工資就一個月比一個月低。到了后來，我需要找一份晚間兼職，才能和之前的收入持平。

特別難熬的時候，我都會打電話給姐姐。她會給我說一些小故事，有時候是一些蘊含著哲理的話，每次只要聽完她的話，我都會感覺舒暢許多，之前的悶悶不樂也會煙消云散。而這其中，姐姐也曾委婉地勸過我回家，只是都被我一口回絕了。

這一次辭掉工作，要開始長途旅行，我并沒有提前告訴姐姐。

遞交了辭職信，結算了本月的工資以后，我便拿著之前死命省下來的存款坐上了來奈川的火車。

也不是沒擔心過家里的情況。有一次買了些日用品，站在小區往上看，站了足足半小時還是沒鼓足勇氣按響門鈴進去。怎么說多少有點拉不下臉的意味在里面吧。

當初放下的豪言壯志，今日沒有任何將要實現的跡象，我用盡了力氣也只能勉強在“生活還過得去”上徘徊。

到底在執著些什么?固執些什么?這樣下去，苦的只有我自己。當時的我并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知道一味地逞強，總以為只要撐過這道坎未來就一定光芒萬丈。殊不知，這樣下去的未來也只能是一個惡性循環。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我起來拉開窗簾就看見了落滿雪的枝頭，再低頭往下看去，全是白色的一片。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奈川下了第一場雪。

我坐上了往南邊城市去的列車。臨別的時候，北川和我說了開頭的一段話。

說的時候，他抱著白貓還十分欠揍的捉著它的爪子來碰我，害得我再次驚叫。

我坐了兩天的火車，終于到達了計劃之中的小鎮。自然而然的，跨年時我是在火車上度過的。

接近零點的時候，姐姐又給我打來了電話。

“島野，新年快樂。”

“你也是，姐姐。”

“快點回家吧”姐姐停了停，還是說出了真相：“媽媽得了重病，快要不行了。醫生說，她可能連春天都看不到了。”

“啊哈?”她也會有病的時候?

“是夏天的事情了，她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做過幾次化療，但作用不大。現在就在家里休養，但自從入了冬，感覺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了。島野，要是你再不回來，就要看到她病危的樣子了。”

“想我回家過年就直說吧，不用編造這樣的借口。”我有些不耐煩了。只要一聽到關于媽媽的消息，我就會莫名地變得煩躁起來。

“島野，你能不能不要這么任性?”姐姐語氣重的這么說了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在我的印象里面，媽媽是永遠都不會倒下的。更何況，時值我們賭氣的決勝局，她哪會那么容易認輸?媽媽的性格十分好強，要她認輸估計是這世界上最難的事。

又是在凌晨，我到達了小鎮。乘客們帶著迎接新年的喜悅，一擁下了車。

我獨自一人拉著小皮箱走在街上，想要尋找一間還未關門的旅店。這一次運氣不錯，走了兩條街就看到了旅店。我拿到房間以后，馬上脫掉了衣服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醒來的第二天已是下午，我打開手機，發現里面有十個未接來電，以及數十條短信。短信都是姐姐島時發來，并且都是同一個內容：“下周五媽媽的葬禮，你快趕回來吧。”

我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仔細看了一遍所有的短信。它們無一不透露著一個訊息——媽媽去世了。

我呆呆地坐在床頭足足五分鐘，腦袋里空白一片。恍惚之中，我手指顫抖地撥通了姐姐的電話。

“島野……”姐姐聲音透露著疲憊。

“媽媽，媽媽到底怎么樣了?”

“昨天晚上，醫生說搶救無效，已經去世了。”

已經去世了?這是什么意思?就是說我就算現在乘火箭也來不及了?心臟像是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猛地抽痛。

我嗚咽出聲，終于說出了那句“對不起”。姐姐平靜地說：“先回來再說吧，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忙呢。”

兩個人的相處，根本沒有所謂的輸贏吧。至于賭氣，也不過是一時的意氣用事罷了。無論是哪一方先低頭服軟了，都不能說明他屈服了或是輸了。兩個人的相處，根本就不是一場比賽，沒必要每樣東西都要互相比較。

“吵架了怎么辦?方法一，你先選擇低頭。馬上認錯。”

這是我翻開了飛機上的雜志看到的。昨晚得知了媽媽去世的消息，我馬上訂了飛機票。這天的清晨，就拉著小皮箱登機了。

如果當初媽媽打來電話時，我不是用那種態度，現在結局會不會截然相反呢?但很可惜，機會只有一次，失去以后，你能嘗到的也就只有后悔的味道了。

想到這里，我想起了媽媽的笑臉。當時，她知道了我考上了大學，也必然笑得欣慰地說：“島野真厲害啊。”

下了飛機，我馬上截了的士趕回家。剛坐進的士，北川就打來了。

“嗨，新年快樂。”

我一聽到他的聲音，馬上哭了出來：“北川君……”

我似乎聽到了一聲貓叫。估計他現在又是抱著那只肥胖的白貓吧。

“嗯，怎么了?”

我吸了吸鼻子，不理會司機大叔怪異的目光，斷斷續續地說：“我……我的……媽媽去世了……”

“那你要好好活下去。”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北川君，我當初負氣離家出走，也沒上大學，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自己，是不是錯了?”

“欸?”

“應該是錯了吧。”

“人生的路到底有多少條，估計用完這輩子都數不清的。如果你認為這是適合你的人生，就繼續下去吧。我想你的母親到了最后，即使無法認同你的選擇，也一定選擇了支持。”

北川說完了這句話就掛斷了電話。我擦干了眼淚，轉頭看見了窗外迅速后退的景物。

離開了這里一個月，再回來這里，我才猛然醒悟，原來我從未屬于過這里。只因我從未用心在這里活過。

媽媽的葬禮在星期一舉行。有不少的親戚都到場了，說了不少安慰我和姐姐的話。到這時，我才發現原來很多親戚我是不認識的。

看著媽媽笑的一臉溫和的黑白照，我才明白原來自己從未試過讀懂她，更加沒試圖去好好融入這個家庭。

葬禮結束以后，姐姐和我一起回了家。在整理家里的東西的時候，姐姐遞給了我一個本子。我翻開來，里面是熟悉的媽媽的字跡。

我猛然一震，里面都是以前姐姐給我講的有趣的故事以及激勵人心的話。

“媽媽后來和我說，她要怎么去就隨她吧，有夢想的人生才有激情，即使跌倒了也必然會爬起來。我們只要在背后看著她，支持她就好了。”

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是年少的荒唐不懂事，抑或是后來的戀愛不順，遇人不淑?又或是意氣用事導致兩人關系變差，從此便斷了聯系?

沒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北川說，放下了你才真正擁有。

我拒絕了搬回家和姐姐一起住的邀請，也拒絕了姐姐的經濟支助。我繼續我的打工生活，只是稍微不同的是，我在準備參加春天舉行的入學考試。

這次如果通過了考試，我將會到奈川讀大學。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北川的時候，他一點都不高興。

“有沒搞錯啊，這不就是說我要負責你的一日三餐?”

“……”

“我算你便宜一點吧，看在你是大學生的份上。”

“你去死吧，北川。”我生氣地掛斷了電話。

考試的前一天，北川發來了一條短信。當時我坐在書桌前看著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正打著盹。

“好好努力吧，我和阿白一起等你哦。其實它還蠻喜歡你的。”

困意瞬間煙消云散。一想起那只表情慵懶的阿白，我沒來由的就覺得冷，感覺特別陰森。

考上奈川大學是意料之中的事吧。只是，當我收拾好東西就要再次往奈川出發的時候，臺風登陸了。

這號稱本年度最早威力最大的臺風，果然沒讓人失望。奈川受到正面襲擊，連續下了一星期的暴雨。原本只是海上的小鎮，抵御力自然差了。新聞聯播里說，洪水淹沒了奈川。

沒過兩天，雨帶也移到了我所在的城市，下了足足三天的雨。而我也有足夠的理由窩在家，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第四天的清晨，我被姐姐的電話吵醒。拉開窗簾，看到了放晴的天。

姐姐捧著一大束百合，站在媽媽的墓前等我。我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來面對這種情景，唯有低著頭快速走過去。墓碑上的媽媽，是生前十分少見的保持著微笑。

“島野，真的不要和我回來一起住嗎?”

“嗯。姐姐以后怎么辦?”

“當然是繼續守著屋子了。雖然媽媽去世了，但我還是想盡下做女兒的責任。”

“真的……”我深吸口氣，繼續說：“很抱歉。”

“妹妹”姐姐彎下身，把花放在了媽媽墓前，而后轉過頭來對我說：“媽媽以前過的很苦，所以當然想你過得好點。你也不必覺得難過了。媽媽去世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最富有的人是擁有夢想的人。”姐姐說完微笑看著我。那笑容如太陽般溫暖。

我改讀了本地的大學。只是，在這以后，我再沒收到關于北川的消息。

又過了一年。春天的時候，新聞聯播說，原本通往奈川的被淹了的鐵路，現在已經修好了。只是，奈川真的成了一片蔚藍的海域。

我在放春假的時候，搭乘了新干線。坐在車里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北川當時問我的一堆問題。那些問題，當時所謂的不知道答案，是明明知道卻不承認以免陷入無邊的自責之中罷了。而今天，對于那些答案，我是越發明晰了。

列車靠站的時候，我的鄰座多了一個人。

“喵。”

我首先聽到了動物叫，馬上毛骨悚然，剛想驚叫，只是抬頭看到那人的臉，瞬間驚呆了。

“啊……”這趟出行最大的驚喜。

“島野小姐，歡迎光臨奈川海。”居然是北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