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金融改革已經處于一個重要的節點之上,利率自由化關系到金融體制的健全與建立一個完整的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的實現等等。記者就利率市場化的改革背景和改革動因,以及可能帶來的影響,專訪了北京師范大學經濟與資源管理研究院院長胡必亮教授。
改革源于壓力
《新理財》:我們國家從上個世紀90年代就開始推行利率市場化的改革,以您多年從事金融實踐和研究的經歷來看,目前我國終于實現了利率市場化的第一步,更多的是由于改革工作已經具備了利率自由化的條件還是出于目前各種壓力的需要?
胡必亮:從96年到現在,中國的這項改革已經持續了15、6年時間了,雖然取得了一些進展,譬如說銀行間的債券市場利率、比較大額的外匯利率等都基本上是由市場來決定的了;但銀行的一些基礎性業務比如說普通的存貸款利率的決定目前還不主要是由市場決定的。我覺得現在推進這項改革更多地還是來自國內外的各種壓力。
《新理財》:您覺得這些壓力集中在那些方面呢?
胡必亮:從國內的來看,目前中國經濟走到這一步,如果我們的金融改革不能跟上的話,很多方面就沒法進一步發展,問題主要集中在這樣幾個方面。
首先,我們的經濟改革目標和經濟發展的客觀需要都是建立一個完善的市場經濟體制,而金融在現代市場經濟體系中起著關鍵性作用。如果這一塊的市場化程度不提高,那其他方面就很難做到進一步有所作為。
其次,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所提出的要求也很迫切。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在于要把過去對各種資源使用的那種粗放式的經營方式轉變為集約型的內涵性的經營方式。其中的一項重要任務就是要提高各種資源的使用效率,包括既要提高自然資源的使用效率,也要提高資金資源的使用效率。現在的情況是:由于部分企業和單位比較容易通過非市場化的利率形成機制取得資金,資金使用成本很低,因此這些企業或部門并沒有壓力提高資金使用效率,也就沒有壓力和動力去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只有是當資金成本是由市場決定的而不是由政府決定的時候,當整個社會的資金成本能夠比較好地反映出資金的供需狀況的時候,這樣就會迫使這些企業將有限的資金真正地用到刀刃上。這個時候才會有壓力強制經營者去想方設法地轉變發展方式,不再粗放型地、廉價地使用各種資源,而是盡可能地集約、節約地使用資源。很顯然,市場化的利率決定在其中起著十分重要的催化劑作用。
再有就是實體經濟方面,已經到了一個不得不改的關鍵時期。我國的實體經濟發展是與很多中小私營企業的發展密切相關的。比如溫州的例子,由于大家從正式的金融體系都貸不到款,資金價格就會上升。這個時候你會發現做實體經濟不賺錢,而是做錢的生意最賺錢,那么大家就不去做實體經濟而是都去投機或者放高利貸去了。這樣就會出現實體經濟的“空心化“問題,也就是說大家都不從事實體經濟了。但是,如果我們的金融系統是一個開放的系統,是一個基本上消除了壟斷的系統,有條件的人可以創辦自己的私人銀行,加上利率自由化,市場的作用就會促使利率最終達到一個比較合理的水平,那些民營企業家就有可能從開放、有序的金融系統中得到資金支持,實體經濟就可以持續地得到支持和發展。需要強調的是,我這里所說的出現一個合理利率的情景是有前提條件的,那就是銀行準入放開后形成比較充分的競爭。
對于金融改革本身而言,利率市場化改革是其基礎所在。前面已經說過了,金融改革是整個經濟體系改革中的一個關鍵性環節。其他改革包括農業改革、國有企業改革等在前些年邁的步子算是比較大的了,而金融改革相對而言顯得比較緩慢,而現在滯后的金融體制改革已經成為制約中國經濟進一步改革和發展的一個瓶頸了。可以說,金融體制不改,我上面所提到的三個方面都沒法順利推進。
最后,改革的壓力還來自于不斷增加的收入差距。利率市場化有利于從一定程度上減少由管制利率帶給特權利益群體的特殊好處,從而減緩收入差距不合理地進一步擴大的趨勢,從一定程度上緩解一些社會矛盾。現有體制下,資金配置不合理,特權階層較中小企業主特別是較民營企業主更容易拿到貸款。特權階層一方面資金充裕,通常還能以較低利率從銀行取得大量貸款;而弱勢群體原本就資金匱乏,加上貸款利率高,其經營通常十分困難。而利率自由化可以從很大程度上解決這個問題,如果監管相應地跟上去的話,我相信吳英這樣的案子也會大為減少。
從國際方面的壓力來看,主要是伴隨著經濟全球化、區域一體化的加速推進和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中國在世界的貿易份額不斷增加,中國的對外投資規模也快速增加,資本項目開放在即,人民幣國際化進程逐漸提速,總之,中國與世界經濟的聯系不斷加強,這些都呼喚著利率市場化改革加快推進,否則就會嚴重地拖累這些方面的進一步發展。
配套改革很關鍵
《新理財》:您剛才說了利率市場化的必要性問題,可是我們國家目前還未打破銀行專營體制,在這種情況下實行利率市場化會不會出現寡頭競爭的情況,讓市場變得徒有虛名,比如“兩桶油”的模式?
胡必亮:這個問題很關鍵,這也正是我想說的,即關于利率自由化的前提條件的問題,如果實行利率自由化的配套措施跟不上,結果可能會適得其反。
你提到的打破專營是其中的一個方面,當然也是極其重要的一個方面。如果在推行利率市場化的同時,銀行準入并不放開,那么結果可能會出現合謀現象,利率不降反升,有可能反而會加重中小企業、民營企業的負擔和整個社會的成本,大銀行的利息收入反而可能會更多。也就是說,要在大量的中小銀行和私人銀行產生的條件下,在銀行業基本放開的情況下,形成強有力的競爭,才有可能迫使利率總體上往下走,而不是繼續往上走。
其次是建立存款保險制度。這個制度在西方國家運行得已經比較完善了,而中國現在還是采取政府買單的方式。由于我們的銀行利率是由政府決定的,所以政府對銀行負責也是理所當然的。政府為了不讓銀行倒閉,可以規定一個相對較低的存款利率,再規定一個比較高的貸款利率,這樣的利差讓銀行很容易生存并且其日子也過得很好。一旦利率決定權在市場時,風險也就應該通過市場化的方式來承擔,就是說銀行要拿出一筆錢給保險公司,如果銀行破產,保險公司就來給儲戶理賠,這就是讓市場機制解決風險的問題。
此外,整個金融體系的完善,不光在于銀行系統,還包括債券市場,因為債券市場的利率是整個金融市場利率形成的基礎,還有股票市場、匯率市場、金融信貸市場等,都需要進一步完善。
最后,金融監管和貨幣政策也必須跟進。特別是需要貨幣政策要具有市場導向的作用,比如說公開市場操作、通過調整貨幣供應量來引導利率形成等,都需要進一步改進和完善。
放開銀行準入標準
《新理財》:如何看待溫州金改的市場意義?
胡必亮:溫州金改之前的問題主要是與金融改革滯后相聯系的。因為溫州經濟發展模式的基本特點就是私營經濟、專業市場和小城鎮,其民營經濟是經濟發展的主體。溫州基本上沒有國有的大型投資項目和大型國營企業,因此,私營經濟通常很難從國有銀行系統取得貸款。如果金融改革的步伐邁得快一些、大一些,能夠從一定程度上打破金融壟斷的局面,再加上利率市場化的推進和相關監管到位,就不會出現前一段時期民間金融非正常發展的情況。其實,溫州的問題很清楚,我個人的判斷就是一個金融改革要與經濟發展相適應的問題。改革的方向就是要適應當地經濟發展模式的特點,加快改革目前滯后的金融體制與金融制度,包括要消除金融壟斷、強化金融競爭、積極推進利率市場化等。
從整個中國的情況來看,目前的經濟發展速度很快,客觀上需要一個更加有效的金融體制作為支撐,包括一個由市場決定的利率機制做支撐。而一旦金融制度跟不上經濟的發展,就會出現一系列的問題。溫州目前的銀行準入還是沒有放開,這方面應該加快改革的步伐。
《新理財》:您多次提到放開銀行準入的必要性,那么您覺得放開銀行管制之路將會是如以往的金融改革一般的漫長嗎?
胡必亮:我覺得應該不會。我們從92年就提出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目標,到現在已整整20年了,這個轉型的時間已經不短了。現在如果再不加快金融方面的改革的話,拖下去的成本可能更高。實際上,我在前面已經說過,想繼續拖也很難了。
現在我們的各級政府都在通過改善民生而減緩社會矛盾與沖突,這當然是值得肯定的做法,不過我覺得我們應該采取“兩條腿走路”的方式。就是說在改善老百姓福祉的同時,應繼續深化改革,把收入差距不斷擴大的體制根源逐步消除,這樣才終有一天形成一個健康、和諧的社會。
如果我們僅靠改進福利方式,只用一條腿走路的話,雖然老百姓可以暫時得到一些利益,但由于不合理的體制機制,又會使老百姓失去一部分利益,最后實際得利并不多,老百姓可能還是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