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重圍的“意大利制造”

“這種傳統已經快消失了。”盧西亞諾·巴貝拉（Luciano Barbera） 邊說邊打開地下儲藏室的門。儲藏室里堆滿了幾十個巨大的木箱，它們摞在一起都頂到了天花板。箱子里裝著近80噸重的彩線。儲藏室地板的下面有條流動的小溪，所以這間屋子能保持天然的涼爽和濕潤。紗線纏繞在緩慢旋轉的線軸上，也得到了屋內水分的“滋潤”，就像躺在沙灘上享受日光浴的人們一樣。

“我稱這間房子為‘紗線水療吧’。”盧西亞諾解釋說。這個身材瘦削、有王者風范的老頭已經72歲了，他身著白色亞麻按鈕式襯衫、咖啡色人字斜紋長褲和一雙棕色皮鞋，渾身一副貴族休閑風格的打扮。他帶著我們簡單地參觀了一下卡羅·巴貝拉（Carlo Barbera）工廠，這家以他99歲高齡的父親名字命名的工廠，注定了將成為巴貝拉家族祖孫三代共同經營的產業。

盧西亞諾把羊毛稱作是“活著的纖維”，在他看來這是事實，而非一種比喻。在這間“水療吧”里，經染色后的紗線先“休息”長達6個月的時間，直到它們的“身體”吸收了足夠的水分（即水分占總重量的百分之二十）。接下來這些紗線還要經歷15次“美容”，盧西亞諾對此并沒作詳細介紹，只是將它們概述為“布料貴族化的過程”。

他說，“任何過程的偷工減料都會破壞布料的質感。”“質感”？我很好奇?！皼]錯，就是質感，”他用一種溫文爾雅但又十分專業的口吻說道，“就拿汽車性能打個比方，如果你的西裝質感不好，感覺就像是你坐在一輛車里被顛來顛去，但如果你的西裝質感很好，感覺就像從一條顛簸不平的路上開過去，但車內還是保持平穩舒適?！边@聽起來的確不可思議。

時尚界人士都肯定地表示，巴貝拉工廠所生產的羊毛布匹和開司米羊毛制品品質都非常高，絕對是全球最好的材料之一，而且很多著名奢侈品大牌，比如阿瑪尼（Armani）、杰尼亞（Zegna）以及拉夫·勞倫（Ralph Lauren）都從這里采購布料。

但另一方面，這家工廠的財務狀況卻遠不如其產品一樣令人滿意。與意大利很多其他公司一樣，卡羅·巴貝拉公司也在市場中苦苦掙扎。至于其原因，專家們說，這還得從整個意大利所遇到的問題說起。

自從經濟危機爆發以來，意大利也成為“令歐洲頭疼的國家”之一。雖然它的財政狀況還沒有到希臘、葡萄牙和愛爾蘭那么糟糕的程度，這主要是因為意大利經濟體要比這些國家大得多——在全球排名第7，但也正是由于這一特點，意大利所遇到的麻煩更加可怕。根據歐洲的一個銀行組織——意大利聯合信貸銀行（UniCredit）最近發布的一份報告，意大利是此次經濟危機的“波動因素”，同時它也是“易受影響國中的最大者，大國中的最易受影響者”。

這些數據表明，意大利經濟目前的窘狀與希臘面臨的問題很類似。公共部門債務總額幾乎已達到GDP的118%，簡直與希臘當時一模一樣。而意大利現在也正采取著和希臘一樣的措施：一方面努力緩解歐元區恐慌；另一方面在本國實施財政緊縮政策，試圖以此減少一半的財政赤字，爭取到2012年將赤字降到GDP的2.7%。

但經過深入研究，我們就會發現意大利情況的獨特之處。和希臘不同，意大利人是天生的儲蓄家，意大利很多債務的債權人是意大利本國人。這就意味著，意大利將來不會像希臘那樣要把一部分國內生產總值償付給外國債權人，基本上它只對其本國公民負債。

“我知道，美國的債權國幾乎涵蓋了所有地中海國家”，米蘭博克尼大學（Bocconi University）的經濟學家卡羅·阿爾托蒙特說，“但意大利問題的根源不在于我們有過多的債務，而在于我們根本得不到發展?！?/p>

和整個意大利一樣，盧西亞諾也面臨著債務困擾——他的外債已經達到了近580萬美元。他表示，如果意大利財政系統能提供破產保護的話，他早在幾年前就申請破產了。但如果以后訂單能越來越多，他也能走出負債困境。

不過事實是他的訂單數越來越少了。巴貝拉公司原來一直是個很有市場適應力的小規模家族企業，很多高級設計師都紛紛來此為自己的藏品級作品采購布料。從1971年開始，盧西亞諾·巴貝拉就開始銷售以他名字命名、用自己工廠加工出的布料制作的品牌服裝?，F如今，這一服裝系列在“巴尼之家（Barney’s）”和內曼·馬庫斯（Neiman Marcus）這樣的商場均有銷售。其中，售價為4000美元的手工西裝 和一系列高檔女式服裝還出現在了安吉麗娜·朱莉主演的電影《特工紹特》里。

但近年來，盧西亞諾·巴貝拉牌服裝和卡羅·巴貝拉織品的銷量卻急劇下降。盧西亞諾說：“上世紀90年代，工廠年銷售額曾達到近1550萬美元，可去年銷售額卻只有當年的一半?！碑斦劦焦緲I務所遇到的問題時，盧西亞諾認為，始作俑者是“意大利制造”這一標簽。據他所說，在過去的10年里，一批新的服裝設計師開始從中國、保加利亞或其他地區購買價格低廉的布料做衣服，然后在成衣上貼個“意大利制造”的標簽。事實上，這些服裝幾乎都沒有在意大利加工過。

直到最近，意大利也沒有哪條法律對“意大利制造”這一標簽的含意做出明確規定，但隨著一項新法規的實施，這種狀況將會得到改變。根據這項法律規定，當一套服裝的4道制作工序中的至少2項在意大利進行時，這套衣服就能被看作是“意大利制造”。

對于盧西亞諾而言，這條新規定簡直就是對意大利品牌的侮辱，他心中的憤慨甚至都無法用“侮辱”這個詞來準確表達。他說，這項法律會徹底破壞長久以來依靠高級手工藝而樹立起來的意大利民族品牌。

無論是在特稿專欄文章中，還是在各種會議上，巴貝拉先生都強烈反對這項法律，并與“范思哲時尚屋”的掌門人——桑托·范思哲（Santo Versace）展開了激烈辯論。范思哲同時還是意大利國會議員，也是被官方稱作“雷古佐尼—范思哲法案（Reguzzoni-Versace Law）”的發起人之一。

盧西亞諾用意大利的一個詞匯來形容這一提案：“這是一個陰謀（truffa），我一定要盡我所能讓人們明白，這個國家為維護少數特權階級的利益，正在一步步毀了它自己?！?/p>

但“意大利制造”這一標簽只不過是阻礙盧西亞諾的公司實現盈利的眾多障礙之一。如果想要搞清楚為什么他的工廠以及很多其他意大利企業停滯不前甚至愈發糟糕的原因，你就必須要了解意大利的地緣政治歷史，并了解這里所特有的商業文化。這種商業文化，在很大程度上，不僅包括意大利人對政府及特權階級所懷有的那種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還包括意大利人對風險和經濟增長所懷有的普遍厭惡感，而這一切在美國人看來都十分不可思議。

相較于意大利經濟隱隱呈現的慘敗態勢，意大利經濟學家更加擔心經濟緩慢衰落?！霸谶@個國家，市場經濟沒有什么意義，”阿爾托蒙特教授說，“在這里你所能看到的就是人們對競爭所懷有的無以名狀的恐懼?！?/p>

卡羅·巴貝拉工廠位于米蘭西部約55英里處的一處溪流旁，廠區里有一大片玻璃和磚瓦蓋起的大樓。盧西亞諾·巴貝拉在這里長大，并繼承了父親的手藝，之后去了英國利茲大學留學深造。畢業后，他帶回了紡織工程方面的新技術，懷著對英倫服飾的偏愛，他在色彩和款式上加入了自己獨到的設計，并逐步將其發展為個人商標。內曼·馬庫斯商場的時尚總監曾將盧西亞諾稱作是“世界上最優雅的人”，而且還經常有人慕名前來并請教他如何才能成為像他一樣的人。

最近一天的下午，盧西亞諾在自己的辦公室說：“我不希望人們看起來都一樣。我是一個獨奏者，你也可以成為一個獨奏者并演奏出自己的樂章?！彼f自己成為一個設計師完全是出于偶然。1962年，一位《時尚（Vogue）》雜志的攝影師給他拍了一張照片 ，在這張照片里他穿著用自己設計的布料加工成的西裝，手里拿著雪茄倚靠在籬笆上，凝視著他的愛駒埃德溫（Edwan）。幾天之后，路易斯·波士頓（Louis Boston）男裝店的老板莫里·皮爾斯坦敲開了卡羅·巴貝拉工廠的大門，在向盧西亞諾做完自我介紹后，他表示想將盧亞西諾的服裝銷售到美國市場上去?！拔耶敃r對他說：‘皮爾斯坦先生，我沒有其他存貨，只有身上穿的這套西裝。’于是他說：‘你很有天分，應該設計一些屬于你自己的作品。’”

以每米約41歐元的價格計算，如今卡羅·巴貝拉工廠生產的布料平均價格幾乎是它在比耶拉（Biella）的競爭對手的兩倍。比耶拉是一個位于阿爾卑斯山山腳下的小鎮，幾個世紀以來，這里都以“紡織業中心”的稱號而聞名?，F在的問題是，愿意花高價購買巴貝拉公司高檔布料的設計師越來越少了，同時很多其他國家的工廠也在模仿

巴貝拉的工藝，雖然布料品質還無法與巴貝拉的相媲美，但在價格上有很大優勢。

高級布料在需求方面也存在著問題：近幾年來，定制西服的人急劇減少，而且隨著工廠越來越多，路易斯·波士頓男裝店也不再依靠盧西亞諾·巴貝拉來供貨了。現已退休的皮爾斯坦先生說：“從某種程度上說，巴貝拉先生本來也可以到中國開辦工廠，但我相信他是絕對不可能那么做的，因為他對手工藝技術的要求一直都精益求精。”

盧西亞諾說他不會因全球化而緊張不安。在他看來，一些國家擁有低技術勞工，他們在制造業方面擁有很大優勢，意大利根本競爭不過他們，所以意大利根本就不應該嘗試發展低技術勞工?！暗蚁胝f的是，擁有2000萬工人的意大利能成為世界的精品店?！彼f，“但如果設計師總是從國外購買布料，在國外加工，然后再貼上‘意大利制造’的標簽，那么世界精品店的設想就將永遠無法實現。”

雖然盧西亞諾對“雷古佐尼—范思哲法案”的強烈反對之情可以理解，但經濟學家們認為，就算如他所愿，有關“意大利制造”的相關法律得到修正，巴貝拉家族的小王國依然岌岌可危。專家們認為，在所有威脅盧西亞諾資產負債表的因素中，生產地標簽并不排在第一位。

5年前的某一天，博克尼大學經濟學教授弗朗切斯科·基亞瓦茨打算叫輛出租車。那時出租車在米蘭還相對稀缺，早上5點時更是如此。當時他打算坐車去機場，所以在4點半就打電話叫車來接他。但半小時后當他坐上出租車時，他發現打表器上顯示出租車已行駛超過20分鐘了，原來在他剛打完電話沒多久，司機就已出發，從那時起司機就開始計算時間了。雖說這種行為并未違反法律，但在基亞瓦茨看來，卻是十分不公平的?！八哉f，在出發去機場之前我就得先付20歐元車費，”基亞瓦茨回憶說，“我當時說，‘這樣可不行?！?/p>

后來，基亞瓦茨教授在一篇特稿專欄文章中，將這件事作為意大利無數行會亂收費問題中的一個例子，進行了譴責。在意大利行會還有其他幾個名稱，比如“協會”。（這些行會和工會不同，工會是意大利的另一種組織。行會是由貿易或行業中獨立的個體組成的，他們將所有外行排除在外，并且堅持自己的收費標準，是與工會完全不同的組織。工會往往會代表雇員同管理層談判。）在意大利，就連保姆都有自己的行會。

這篇文章并沒讓基亞瓦茨教授贏得米蘭出租車司機們的愛戴。相反，司機們印制了有他名字的傳單，并貼在米蘭所有出租車候車處。在接下來5天里，出租車司機們聚集在他家附近，進行鳴笛抗議。

“這是一個到處都要講求經濟效益的國家，”最近某天的一個下午，基亞瓦茨教授在他的辦公室，用經濟學術語向我們解釋了由于缺乏競爭而導致過多利潤流向同一經濟體的現象。“你需要一個公證人，證明交易過程中產生的過多費用是不合法的。但現在的情況是，你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1000歐元就沒了。如果你在這個國家做公證人，你就能像一個國王一樣生活?！?/p>

對于盧西亞諾和這里的所有企業家來說，意大利行會的盛行是驅使商品成本增加的重要原因。他說他必須持續支付給會計師、律師、卡車司機和行會的其他成員額外的錢，“所有東西都有一個規定的價目表，你不得不支付它們?！?/p>

受保護主義驅使，意大利整個勞動市場也開始行會化。雖然各種小公司的規定各不相同，但實際上，任何一家員工數超過18人的公司，其全職人員都有所謂的永久任期權，即便他們沒有成立任何工會。這使得很多管理人員不愿招聘新人，不愿惹新的麻煩，尤其當經濟處于衰退期時，因為一旦雇傭某個人公司就永遠無法擺脫他了，無論這人是有能力還是沒能力。

勞動力市場的僵化，是意大利經濟在過去10年里幾乎處于停滯狀態、增長速度遠遠落后于歐洲其他國家的主要原因。盡管這個國家甚至從未出現過房地產泡沫或嚴重的銀行危機。

那今后的意大利該何去何從呢？根據現有的這些經濟數據，你會認為意大利也許很難東山再起了。但如果你去意大利看看，就會發現，即使是在10年里倒閉了數百家工場和倉庫的比耶拉，你也很難看到人們有任何絕望的表現。這又是為什么呢？

經濟學家認為，答案之一就是“黑色經濟（即未向稅務部門申報的經濟領域）”。在意大利，相當于GDP四分之一的經營收入是沒有登記在冊的。當你問及導致這種狀況出現并且長期存在的原因時，當地人會告訴你，大部分意大利人的民族認同感都不是很強，仿佛國家經濟強勁與否與他們無關，這給國家稅務系統的統計工作帶來困難。直到二戰以后，意大利才開始表現出一定排外性，并出現地方方言，即便是現在，也只有在取得世界杯勝利時，意大利人才會表現出一點民族自豪感。

阿爾托蒙特教授注意到，意大利人是全球最大的瓶裝水消費群。“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因為自來水是由政府提供的。他們對政府提供的水并不信任?！?/p>

意大利人不信任家族外的機構，這可以解釋比起增加新的財富，為什么他們更傾向于守住他們已有的財富。大多數意大利人都住在離父母家一、二英里以內的地方，這通常都是因為能在財務上節省開支，比如他們能得到父母的現金資助或得到父母的日常照顧等非現金形式的幫助。這種狹隘的國民性也在影響著人們對公司的管理觀念。很多企業家的首要目標都不是追求公司發展，而是要將公司牢牢地控制在家族內部。一個企業想要真正做大做強，就必然需要吸引投資，而這也意味著需要放棄一些控制權。所以，數以千計的意大利公司固守著原先的小規模不肯擴大。所有這些事實都證明，意大利是工匠們的天堂，但卻在全球化過程中處于劣勢。

“如今意大利主要的管理方式強調員工的忠誠度而不是其工作能力表現，”魯道夫·德本尼蒂基金會的科技版編輯蒂托·博埃里說道，他曾寫過關于意大利“家族資本主義”方面的文章。

在家庭作坊式經營與外國資本主義的終極較量中，意大利清楚它自身的位置。在要盈利還是要虧損的問題上，將羊毛保存在地下室自然晾干6個月并沒有太大意義，盧西亞諾·巴貝拉的工藝永遠也無法成為制造業一夜暴富的指南。他的經營只對高端消費者有意義，對于那些穿著考究的顧客來說，質量是相當有說服力的因素。

盡管在資金周轉上存在問題，盧西亞諾仍然執著于自己的計劃，他甚至想要堅持意大利人的傳統將公司傳給他的兒子，按照一句意大利的諺語，他的計劃很可能“以眼淚收場”。盧西亞諾說：“意大利人都說，第一代人創業，第二代人守業，到第三代人就是敗家業了。我也參與了父親的創業，我想我還算是第一代，所以我的兒子就是第二代。那么他至少還是能守業的。”盧西亞諾對意大利經濟的所有弊端和病癥都能侃侃而談，但每當提到“意大利制造”時，他卻很難說上5分鐘。他極不情愿地指出，很多時裝店都在欺騙消費者，他之所以不情愿提及這個話題，一部分原因是有些時裝店正是他的客戶，另一部分原因在于，這些時尚店的行為也是合法的。

“我抨擊法律，”他說，“但我不批評那些購買我的布料的人?！彼浅酚谔岬缴Ｍ小し端颊苓@個名字，巴貝拉先生說范思哲品牌只購買“非常少量”的布料，而且他們的購買量正隨著桑托·范思哲不斷推動新法實施而逐步減少。

在一次電話采訪中，范思哲 指出在他參與編撰這部法律之前根本沒有任何涉及到“意大利制造”問題的法律，他認為他所推行的法律為商業開放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的公司還在像克羅地亞和土耳其這樣的國家生產一些相對便宜的產品，例如牛仔褲，他還表示每一種奢侈品牌都是這樣加工的。不過他補充道：“當然這絕不包括我們的頂尖產品了，所有高端產品都是在意大利本土生產的。”

他對盧西亞諾的一個觀點表示懷疑：標簽要標明出服裝的生產地，并標明它的布料生產地、加工地點等信息。范思哲說：“你不可能將標簽制作得過于復雜，你需要的是一個簡潔的商標，否則你的產品很難賣出去?！?/p>

現在，盧西亞諾希望歐盟委員會能否決這項法律，因為他們有權這么做。同時，他名下的所有服裝都掛有“完全在意大利制造（Entirely manufactured in Italy）”的標簽。

經濟學家認為，盧西亞諾的觀點有一定道理，但他們也指出，這種擔心就像擔心晚期癌癥患者得了感冒一樣無濟于事。專家們看到的是意大利服務業完全被行會壟斷的現狀，這些行會不僅提高收費而且提高了數百萬制造業工人重新擇業的門檻，工人們原本可以換個工作，比如當出租車司機，但由于入行門檻過高只能放棄。專家們看到的還有缺乏野心的企業家群體，以及由一群只顧明哲保身的老選民所控制的政治體系，正是這種體系讓國家經濟陷入數年的停滯。專家們看到的是一個賢才離去、缺乏精英的社會，因為意大利上層社會的流動性實在是太小了，不能向社會輸送足夠的高層人才。

在基亞瓦茨教授看來，意大利的未來與希臘不同，而與阿根廷更類似。“阿根廷在二戰以前很富有，”他說：“即使在1960年，這個國家的生產總值也是意大利的兩倍?！爆F如今，阿根廷的人均收入淪落到了和羅馬尼亞的人均收入接近的程度，“因為它的增長停滯了。在1900年，一個國家能僅僅依靠生產棉花和牛肉就富強起來，但現在這已經完全不可能了。阿根廷人花了一個世紀的時間才意識到他們在變得越來越窮，這也是我對意大利的擔心所在。雖然意大利不會淪落到挨餓的程度，但意大利在非常緩慢地衰退，我也不能確定最終會有什么樣的后果?！?/p>

盧西亞諾是個樂天派。他現在正忙著從銀行貸款來償還債務。經過與政府和工人代表的長期談判，他已經將員工從120人削減到90人。

最好的消息是，他說他已在一個從前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大批新顧客并與當地很多批發商進行了談判，那個地方就是中國。鑒于多年來中國生產商一直在對他的產品進行廉價仿造，如果中國日益富裕的消費者能成為巴貝拉工藝精湛的紡織品的忠實消費者，那一定會給巴貝拉帶來令人驚喜的轉變。

當我們離開“紡紗的水療吧”時，盧西亞諾說：“聽，小溪潺潺的流水，就是音樂之聲?！彼钦鎿炊掷寺穆曇?，聽起來像是在和我們開玩笑，但當我們有人禁不住笑起來時，盧西亞諾微微的不滿讓我們發現，他剛才說話時其實是很嚴肅的。

“你知道，”他旋即微微一笑，“現在這個世界上可沒幾個詩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