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的N張面孔

如果放在100年前，哪怕是放在50年前，除了小說家，誰又能夠想到，歐洲會成為今天這樣一個涉及議會、貨幣、外交和軍事的廣泛聯盟？半個世紀前，這還是一個軍事和經濟集團林立的歐洲，一個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尖銳對立的歐洲，從更長遠的歷史來看，它甚至從來沒有和平過，可它就在今年——歐盟正式成立19周年之際——竟然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

如今，歐盟確實龐大起來了，而它的角色開始復雜起來。對歐洲，它是整合者和引領者；對美國，它是合作者與對抗者；對世界其他國家而言，它更像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制裁者。

整合者歐盟

作為資本主義的心臟地區，歐洲尤其是西歐簡直就是列強結盟廝殺和角逐的戰場。雨果憧憬的“歐洲合眾國”之夢，在過去百年中趔趄前行，更糟糕的是，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均發源于歐洲。第二次世界大戰使得這里的格局發生了巨大變化，歐洲在世界上的地位被美國取而代之，他們在資本主義戰場上從主角變成了配角。歐洲資本主義國家的有識之士審時度勢，醒悟到以歐洲聯盟式的資本主義發展模式來取代相互對立和頻繁交戰的歐洲，在這種情況下，歐洲聯盟終于在20世紀下半葉興起，并迅速在傳統資本主義世界里形成一股不容忽視的重要力量。

隨著歐盟內部經濟上的不斷融合，一種統一貨幣的呼聲越來越大。2002年1月1日，經過3年的過渡，歐元正式進入流通領域。啟動歐元無疑是一項艱巨的工程，僅從歐元發行到投入使用的費用就高達1600億-1800億歐元之巨。但是，歐元啟動給歐盟帶來的利益將是難以估量的。

歐元的使用不僅促進了歐洲經濟的融合，而且還促進歐洲社會文化的融合。無國界、無身份、貨幣通用的人口大流動，允許當地人民更好地交流、討論、表達和生活。各國間的這種文化相互滲透，歐洲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其生活休戚相關，其命運榮辱相連。歐元，成為推進歐洲一體化的新功臣。

就在歐元出臺之后，建設一支獨立軍事力量立馬成為歐盟內部的共識。冷戰結束后，歐洲的安全形勢發生了根本變化。歐盟成員國面臨大規模外部軍事入侵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但天下并未太平，歐盟正面臨著新的安全挑戰，如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擴散、有組織跨國犯罪、毒品走私、非法移民等。此外，盡管科索沃戰爭已經結束，但巴爾干地區仍然是歐洲的“火藥桶”。中東歐地區同樣是一個潛在的熱點地區，由于這里的國家、民族、宗教之間存在著許多矛盾，爆發地區沖突的可能性并沒有完全消除。

面對新的安全挑戰，歐盟各成員國必須對其安全政策進行大的調整。1999年5月29日，歐洲快速反應部隊在歐洲軍團的基礎上成立。歐洲軍團是一支于1993年10月以法德旅為基礎擴建而成的一支多國部隊。徽章為藍底，上有銀色的劍和金黃色的星，總部設在法國東部城市斯特拉斯堡。歐盟獨立軍事力量的建設，是歐洲聯合的又一重大舉措，快速反應部隊標志著歐洲在獨立防務的道路上邁出了寶貴的第一步。2003年歐盟成功地采取了兩次軍事行動，一次是在馬其頓實施維和任務，另一次是向剛果（金）派兵。前一次使用了北約的軍事手段，后一次則“拋開”北約首次單獨行動，被視作歐盟為“實現聯合安全保障和防衛政策”而邁出的一大步。

2007年1月，隨著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兩國加入歐盟，歐盟經歷了6次擴大，成為一個涵蓋27個國家、總人口超過4.8億、當今世界上實力超強的國家聯合體。從歐洲共同體到歐洲聯盟50年多來的發展過程中，各成員國在經濟、政治、外交等方面進行了廣泛的合作。此后，許多區域性經濟組織在歐盟的影響下陸續成立。

對抗者歐盟

自蘇聯解體以來，世界發生了深層次的變化，這段時間內，美國、歐盟和中國的成績有目共睹，迅速發展成為世界上最重要的三極。

應該說，歐盟的成立除了有聯合自強、促進內外貿易的初衷外，其實也有平衡多極世界格局和抑制單邊主義的重要意義。“9·11”事件后，美國發動的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以及在世界范圍內掀起“以我劃線”的反恐斗爭，是美國政府強權政治和單邊主義的新表現。作為歐盟主要成員國的法國和德國明確而堅決地反對美英發動對伊戰爭。這說明在單極與多極的矛盾、稱霸與反稱霸的斗爭中，歐盟起到了平衡多極力量、制約單邊主義的作用。從政治軍事方面分析，歐盟的擴大增強了多極化世界格局的平衡力量。

在經濟實力上，歐盟東擴后的經濟與美國并駕齊驅。歐盟會促使世界經濟由美國經濟主導、歐洲經濟為輔、日本經濟次之的格局，轉為歐美主導世界經濟、日本經濟地位下降、俄羅斯經濟緩慢復蘇、中國經濟迅速崛起的格局。

2002年歐元開始發行，這對美國來說是個很難忍受的刺痛，擺明了歐洲就是要開始擺脫美國自立門戶了，很明顯，歐盟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在金融上搶奪美國的全球霸權。那還得了？美元的未來就是美國的未來，美元要是垮掉了，美國輕則元氣大傷不復強盛，重則解體散架也是很有可能的。最后，美國沒能阻止歐盟，歐盟也沒能對美元造成極大沖擊。歐元自流通以來地位不斷加強，現已占世界貨幣市場的1/4，債券市場的1/3，外匯市場的2/5；在歐元區以外有50多個國家和地區與歐元匯率掛鉤。歐元的創立與流通，標志著一體化最高程度的歐洲經貨聯盟的進程獲得巨大成功。

如果說歐盟與美國在此前還稱得上若即若離的話，那么歐元成立后，它們的關系就變為既相互依存又相互防范。就在歐元區成立的2002年，歐盟商品進出口貿易額分別為2.39萬億美元和2.27萬億美元，約占世界進出口總額的39.5%和36.7%，超過美國所占的11.5%和19.5%，日本的6.9%和5.5%。

于是，圍繞著貿易問題，歐盟與美國之間的矛盾開始不時出現。2005年，美國就把歐盟告到世界貿易組織，要求世貿成立專家小組，解決雙方在海關制度和貿易制裁方面的爭端。在美國看來，歐盟海關的這種現狀給美國出口商帶來了極大的不便，影響了美國商品順利進入歐盟，損害了美國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的利益。

在這些貿易糾紛面前，歐盟絲毫沒有示弱。2009年，歐洲委員會駐華盛頓大使布魯頓提醒奧巴馬政府和美國國會，若頒布具保護主義的經濟刺激方案，將會引來貿易伙伴的回擊。布魯頓當時寫信給美國議員、國務卿希拉里和財政部長蓋特納，投訴美國在經濟刺激方案中“購買美國貨和服務”的規定。

今年10月11日，美國向世貿組織申請設立執行專家組，審理美國是否完全執行世貿組織就大飛機案所作裁決。美國于今年9月宣稱已執行裁決，但歐盟堅持認為美國不僅未能取消涉案非法補貼，甚至向波音公司提供更多新的補貼，美國通過航空航天局研發補貼、國防部研發補貼、相關州政府地方補貼等，為波音737、747、767、777和787大飛機的研發、制造、銷售提供利益。歐美雙方于10月10日舉行磋商但未能達成和解。歐委會貿易委員德古赫特稱：“美國未能取消飛機補貼造成歐盟航空公司數十億歐元的銷售損失，歐盟今日采取的行動將保證每一個貿易伙伴都遵守規則，歐盟將盡最大努力為歐盟公司和工人創造公平競爭的平臺。”10月23日，世貿組織爭端解決機構討論設立執行專家組事項。

歐盟與美國的對抗，還體現在金融領域。歐債危機期間，美國三大評級機構惠譽、標普、穆迪對歐元區國家主權信用評級降級的舉動，引發了市場的恐慌，擴散了危機的影響。而歐盟再也看不下去，終于行動了。今年5月21日，歐盟決策機構歐盟理事會（成員國）常駐代表委員會統一了歐盟委員會有關《對評級機構的立法建議》的立場，并授權歐盟輪值主席國據此與歐洲議會舉行談判，以便在歐洲議會一讀通過該法案。上述舉措旨在打破穆迪、標普、惠譽三大美國國際評級機構的壟斷。不過，美國的實力過于強大，歐盟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打破美國的影響。

制裁者歐盟

歐盟一旦整合成為一個龐大的整體，它就不僅滿足于和美國對抗了，制裁起其他國家來，歐盟也是毫不手軟。

伊朗無疑是受歐盟制裁最多的國家。西方國家指認伊朗核計劃旨在發展核武器，伊朗予以否認，堅稱有權和平利用核能。在對伊朗核項目進行過多輪制裁后，歐盟近些年又加大了制裁力度。去年，伊朗首都德黑蘭發生襲擊英國駐伊使館事件，伊朗政府還驅逐了英國駐伊大使。隨后，歐盟外長會議決定擴大對伊朗的制裁，將143家企業和37名個人列入制裁清單，對他們實施凍結資產和旅行禁令。因為這些企業和個人“有的是伊朗核計劃的直接參與者，有的來自伊朗革命衛隊和航運系統”。

今年1月，歐盟決定對伊朗實施新一輪制裁，其中措施包括禁止成員國從伊朗進口和轉運原油及成品油；禁止為伊朗石油貿易提供融資和保險服務；禁止向伊朗出口石油產業關鍵設備和核心技術。伊朗是歐盟第5大原油供應國，石油收入占伊朗全部外匯收入的85%以上，歐盟對伊朗實施石油禁運意味著伊朗本已十分艱難的經濟將遭受更嚴重的打擊。

此外，歐盟還把伊朗國有商業銀行德佳拉特銀行加入“黑名單”。按照歐盟的說法，德佳拉特銀行直接為伊朗核計劃提供便利。例如，這一銀行去年幫助轉賬數千萬美元資金，協助伊朗原子能組織獲得用于鈾濃縮的鈾“黃餅”。歐盟成員國還威脅要凍結伊朗中央銀行在歐盟的資產。英國廣播公司稱，這可以稱得上是歐盟對伊朗最嚴厲的制裁措施。

不過這事兒還沒完，今年10月份，歐洲Eutelsat通信公司停止為伊朗19個國家控制的、向歐洲播放節目的電視臺和電臺頻道提供服務。據稱，這些措施是為了“加強歐盟的制裁”，因為這些電視臺和廣播“充斥著對西方國家的仇恨和詆毀以色列、猶太人和猶太復國主義者”。

在敘利亞武裝沖突中，同樣少不了歐盟的身影。歐盟成員國領導人今年3月批準了歐盟對敘利亞作出的制裁決定，并要求其著手準備對敘利亞的進一步制裁。歐洲理事會主席范龍佩會后對記者說：“只要暴力和反人權行為還在發生，歐盟承諾將進一步向敘利亞當局施加壓力。”峰會通過決議，要求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辭職，為敘“和平過渡”鋪平道路；要求敘利亞當局立即停止針對平民的大規模“暴力和反人權行動”。

到了今年6月，歐盟27國外長在盧森堡的會議上通過了對敘利亞的新制裁決議，制裁對象包括政府部門、企業和一名個人。歐盟通過新制裁措施，涉及資產凍結和旅行禁令，這是歐盟對敘利亞阿薩德政府施加的第16輪制裁。新制裁還包括對敘利亞禁運物品的明確限定，其中包括武器禁運。

由于擁有巨大的話語權和貿易勢力，歐盟對別國的經濟制裁一般都比較有殺傷力。如果別國在歐盟的壓力下能夠“棄暗投明”，歐盟還是會取消一些制裁。比如今年4月，歐盟宣布暫停對緬甸的經濟制裁，理由是“歐盟對緬甸過去一年來發生的歷史性變化感到尊重和欣賞，支持緬甸繼續進行更為廣泛的改革”。

俄羅斯雖然力量龐大，但它再也不是以前的蘇聯了，因此只要惹毛了歐盟，照樣會受到制裁。今年10月23日歐洲議會就通過了一份建議歐盟理事會按照“馬格尼茨基”名單制裁俄羅斯官員的報告。一旦歐盟理事會遵循這一建議，60名俄羅斯官員就將被禁止入境歐盟，他們在歐盟國家的財產也將遭到凍結。

事情的背景是這樣的：2008年，英國律師馬格尼茨基因被控逃稅被關入莫斯科的看守所，在被關押近一年后在看守所去世。他的死使得西方社會勃然大怒，美國國會2011年擬定了所謂的“馬格尼茨基名單”，包括法官、檢察官、特工部門、護法機關、監獄機關人員在內的俄羅斯高官在這份制裁名單上榜上有名。歐盟這一舉動無疑是追隨了美國的步伐，讓后者滿心歡喜。

如果形勢比較樂觀，歐盟自然樂于跟美國“勾肩搭背”，一旦形勢發生變化，歐盟也會翻臉不認人，它甚至敢于就某些政策制裁美國。歐盟的空客與美國的波音在8年前就開始了一場“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戰爭”，這場關聯歐盟和美國航空業的大戰，今年以來硝煙味越來越濃。今年9月27日，歐盟決定報復美國，向世界貿易組織提出申請，對美國開出每年最多120億美元的大罰單，唯一的理由就是，美國仍然在“非法補貼”波音公司。這被外界稱為經濟制裁的開始。

盡管歐盟已經有了如此巨大的制裁能力，可是有些歐盟成員國的高官還嫌不夠。比利時經濟與改革部長文森特·范奎肯本就在2011年夏季達沃斯論壇上表示，歐盟目前的組織結構需要改革，應當賦予歐盟財長直接制裁一些違反金融規則的國家的權力。

歷史的經驗一再證明，經濟制裁和武力干涉均會令被制裁國民生凋敝、生靈涂炭——從阿富汗、伊拉克、索馬里到仍在經歷動蕩的西亞、北非，都有很多教訓值得汲取。歐盟，這個一體化程度最高的國家聯合體，在未來一段時間內還需要學會與世界和平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