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地震專家“因言獲罪”

2012年10月22日，意大利地區法院對6名意大利科學家和1名意大利民防局地震危機辦公室官員作出判決，判處這7人6年監禁。檢方指控他們在2009年拉奎拉地震中未能向公眾提供準確和及時的預警信息，從而導致309人喪生。法院當天最終認定這7人在評估地震風險以及向公眾通報相關預警信息時存在疏忽以及玩忽職守。而與此同時，全球4000多名科學家聯名向意大利總統寫信，為這7人提出免罪申請。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讓一場地區法院審判變得如此復雜？

意大利的地震“磚家”？

2009年4月6日凌晨3點32分，當拉奎拉人還在夢中熟睡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打破了這個中世紀古城的寧靜。當時，市內很多建筑物都不具備抵抗強震的能力。此次地震使拉奎拉市內3000至10000座樓房受損或倒塌，數以萬計居民無家可歸。最后，這場6.3級的強震使得309人喪命，其中包括一名孕婦。而就在2009年3月3日，拉奎拉所在阿布魯佐地區就發生過4.1級地震。事實上，自2009年1月起，發生在拉奎拉的群發性地震就沒有間斷過。其中，1月份69次，2月份78次，3月份達到100次。

3月31日，意大利民事保護局召集包括7名地震專家在內的重大風險評估委員會召開緊急會議，對頻發的地震震情進行評估。會上，意大利地球物理與火山研究室主任恩佐·博斯基說：“這個區域發生大地震的概率比較小，但我們也不能排除發生的可能。”而火山研究所地震研究中心主任朱里奧·塞爾瓦吉則表示：“近期的數據顯示，地震之前的一段時間往往會發生一系列微震。但我們卻不能證明，這些微震就一定會帶來一場大地震。”熱那亞大學地理物理學教授克勞迪奧·伊娃則有些和事佬似的說：“拉奎拉是地震頻發地區，因此我們不能百分百確定這兒不會發生大地震。”最后，羅馬第三大學的地震專家弗朗哥·巴貝利總結式發言：“我們沒有理由相信，一系列的微震能預測一場大地震。”

民事保護局副局長、流體力學博士伯納迪尼斯在會后對記者說：“近期頻繁的微震，科學界認為不構成危險。科學家們仍然向我保證，現在的情況反而是有利的。”隨后有記者問：“那我們是否應該安心享用杯中美酒呢？”伯納迪尼斯說：“正是如此。”

而地震后，憤怒的民眾表示：“科學家們的言論讓我們很放心，因此地震發生當晚我們待在家中；而我兒子也對與會專家們深信不疑，因此他選擇了在地震當晚待在學生宿舍。宿舍最后倒塌，許多人喪命。”

然而，地震發生半年后的2009年9月16日，7名被告之一，意大利著名地理學家博斯基在寫給民事保護局局長貝托拉索的信中稱：“實際上，是民事局而不是科學家在敷衍了事。如果民事局真心想了解地震情況，那次會議本該持續數小時。但現實卻是，會議才開了短短一小時，并且沒有發表聯合聲明。而只是開了一場新聞發布會，還沒有通知我到場。”

2012年1月20日，意大利《共和報》披露了2009年3月30日，也就是新聞發布會召開的前一天，民事保護局局長貝托拉索和拉奎拉地方官塔緹的電話錄音。在錄音中，貝托拉索將一切和盤托出：“這次會議其實就是個公關活動。他們是意大利最好的專家。他們會說最近發生的微震是正常現象，100次4級的微震比不震好，因為微震能釋放能量，并不構成危險。”當塔緹詢問是否要取消新聞發布會時，貝托拉索似乎也感到無力回天，只得說：“不用了，現在已經太晚了。會議定于明天，我們要讓民眾冷靜下來。與其讓你我來安撫民眾，還不如讓地震專家去做這件事。”電話門事件爆發后，立即引起軒然大波。民事保護局局長貝托拉索因涉嫌瀆職和過失殺人接受檢方調查。而有媒體隨后指出，科學家可能成為這一次事故的替罪羊。

科學家需要負責嗎？

400多年前，也就是1600年2月17日，意大利天文學家布魯諾因為不同意地心說而被宗教裁判所判處火刑。如今，因向民眾提供不精確、不完整且自相矛盾的資訊而獲刑的意大利地震學家則引起歐美學者的廣泛同情。2011年5月，來自100多個國家的4000名科學家聯名寫信給意大利總統納波利塔諾，呼吁決策者應該把精力放在防災減災，而不是起訴科學家上。

然而意大利受害者家屬卻認為，這些科學家并非因為堅持真理而獲罪，恰恰是因為他們不科學地妄下結論而遭受審判。拉奎拉市民貝里尼說：“我們非常清楚地震不可預測，法官也知道，我們一直是這么認為的。問題是重大風險委員會預測了不可預測的情況。”而另一名受害者家屬帕里西也反對“審判科學”這種說法：“全世界都認為意大利在審判科學，但是2009年3月31日晚上的會議并沒有體現科學性。科學家們沒有用他們的知識去幫助民眾，那次會議僅僅是被政客利用。”

而在10月22日的庭審中，檢察官皮庫蒂表示，自然災害特別委員會未能對拉奎拉地震存在的風險進行及時準確的預報，這種“失誤”就如同美國聯邦緊急事務管理局2005年沒能在卡特里娜颶風摧毀新奧爾良之前對其風險作出準確的評估。皮庫蒂表示，作為官員和科學家，這些人有責任對城市人口密度和城市古建筑的脆弱性等因素進行風險評估，但是他們并沒有這樣做。不過，皮庫蒂的話遭到被告辯護律師的強烈反對，律師強調，洪水和颶風都是可以被準確預測的，但是準確預測地震是無法做到的。

在英國《衛報》看來，事后對科學家做事不科學大加聲討有馬后炮之嫌。10月22日，新西蘭國家地理研究所發表聲明，認為這一事件的本質是“科學溝通”，而非“科學預測”。在他們看來，科學家有義務向政府和公共提供有意義的自然災害數據，而經常更新危險發生的概率是科學家與公眾溝通信息的最好方式。

科學家應該在研究之后，學會如何與公眾溝通，而這恰恰是難點所在，也是意大利拉奎拉地震事件的核心關鍵所在，這其實已經不再只關乎科學問題。對于科學家而言，如何將科學的不確定性傳遞出去，如何讓民眾對自然災害獲得相對全面正確的描述，這樣才能確保民眾理智地作出自己的決定。

被意大利法院判處過失殺人罪的幾名地震專家和前政府的律師已經明確表示要提起上訴。這件事情不管最后結果如何，它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某種思考：在這個信息泛濫的時代，我們究竟應該相信誰說的。所謂“謠言止于智者”，但是如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時候，我們又該怎么辦。當然，所有人都不希望科學家因此事而變得噤若寒蟬。而事實上，科學家更應該扮演智者的角色，教會民眾該如何去識辨真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