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保衛基層政權而戰

1956年初，波瀾壯闊的涼山民主改革開始了，在黨中央正確領導下，開創了涼山歷史發展的新紀元。全州上下認真貫徹執行黨的民改方針政策，從根本上廢除世界上還存在的最后一個奴隸社會制度，歷經兩年艱苦卓絕的斗爭，勝利完成了這一歷史性的任務。如今，半個世紀過去了，回憶起來，參與過民改、平息叛亂的同志，深深地認識到在祖國西南邊陲這片神奇而古老的土地上，這確是有史以來轟轟烈烈，具有極大歷史意義的偉大變革。正是由于這場偉大的勝利，涼山各族人民才有今天美好幸福的生活，才有改革開放，發展經濟，建設美麗富饒新涼山的基礎條件和大好形勢。

我生長在云南永善縣一個彝族上層家庭，自小念書，先祖屬明代馬湖土知府安氏的后裔，清為土千戶。民國以來，隨著社會新潮流的不斷變化，家庭在政治、經濟上逐漸衰退，直至解放前夕，基本處于破落狀態。全國解放后，幸虧黨和毛主席的光輝民族政策，使我有了學習、工作的機會，懂得了怎樣做人的道理。

工作戰斗在第一線

1953年7月，我在雷波縣民干班（州民干校前身）學習結業，十六歲參加革命工作。不久，由縣委組織上將我保送到西南民族學院在職學習政治。1955年畢業回縣上，我懷著滿腔的熱忱，積極爭取到涼山聚居區最艱苦、最需要干部的地方去，決心把一生最美好的年華獻給涼山人民，努力為涼山人民服務。

同年十二月，我參加了中共雷波縣委召開的傳達貫徹涼山州委縣委書記會議精神，組建民改工作隊、組，具體部署聚居彝區開展民改工作的步驟作法的民改工作會議。會后我被分在馬頸子區民改工作隊松樹坪鄉工作組工作，由此投入了這場轟轟烈烈、史無前例的民主改革運動。

根據縣委安排部署，我們當時的主要任務是宣傳貫徹黨的民改方針政策，廢除不合理的奴隸制度，消滅剝削和壓迫制度；培養積極分子；收繳槍支彈藥；解放奴隸、即鍋莊娃子、安家娃子；成立勞協會，劃分階級成份，沒收奴隸主多余財產和土地，幫助翻身奴隸安家立業，發展生產、改善生活。

民改工作一開展，由于歷史原因，涼山長期受國民黨反動統治的欺壓、封鎖，加之解放后少數國民黨反動派匪特、殘渣余孽竄入涼山地區大事造謠破壞，蒙蔽彝族群眾，挑撥民族關系，制造民族矛盾，極少數不法奴隸主不甘心丟失他們的特權，導致涼山局部地方發生了武裝叛亂。那時要搞好民主改革，完成這項歷史性的艱巨任務，斗爭是極為復雜的。特別是處于基層第一線工作的干部，不但生活條件艱苦，情況復雜，而且斗爭十分尖銳激烈，隨時都有發生生命危險的可能。據我親眼所見，就馬頸子全區而言，解放涼山開展工作后，新建政的六個鄉人民政府，僅1956年民改期間，先后被叛亂武裝分子攻打燒毀的就有拉咪、八寨、千萬貫、松樹坪四個鄉人民政府，全區發生大小戰斗十余次之多。公開組織反抗，要攆走工作隊和人民政府，形成了你死我活的武裝斗爭，給全區的民改工作造成重重障礙。拉咪、八寨兩個鄉開始民改后，撤回工作組近半年之久，待叛亂基本平息，工作組才又進去開展群眾工作。

松樹坪鄉位于山棱崗與馬頸子兩區中間，離縣城九十華里。當時有彝族三百四十九戶、漢族七戶，純屬于彝族聚居區。鄉政府座落在一個山垮垮里，背靠大山，前面是傾斜的夾谷山溝。全鄉地形山大坡陡，溝深路險，是雷波縣到州府所在地昭覺的必經之路。鄉政府附近只有一個勞改隊開辦的“勞改飯店”，為來往部隊、干部、支前民工和過路人提供餐飲，其它什么單位都沒有。

松樹坪鄉社情非常復雜。我們工作組到鄉后，通過了一段發動群眾的工作，成立了翻身奴隸協會，簡稱“勞協會”，組建了鄉基干隊，培養了少數積極分子，同時進行登記摸底動員，收繳全鄉還在部分群眾手中的槍支彈藥。這時，收繳的槍支彈藥還不到三分之二，出現了有人帶槍上山準備叛亂的情況。發生了鄉上剛組建的基干隊隊員捏牛典洛趁夜間站崗時把鄉上發給他用的一支步槍和子彈拿走，并伙同其他叛敵分子進入大山老林的事件。這些叛匪時而在山溝、路旁施放冷槍，威脅群眾，進行騷擾破壞活動。事隔半月，我們組織基干隊員準備在夜間趁他回家來拿干糧之際捉拿他。不料被藏在屋后樹林中的他發現，他先開槍打傷我方隊員阿都挖候。這次我們認真總結了血的經驗教訓，開始整頓持槍基干隊伍，抓緊時間收繳群眾手中還未上交的彈藥槍支。叛亂分子越來越囂張，多次發生埋伏襲擊來往干部、行人，打傷打死數人的事件。記得較清楚的是一次雷波縣涼山指揮部五四醫院搬遷派人背藥品到昭覺路過松樹坪村，叛匪在山上看見有背東西的人來了，誤認為是背彈藥箱子的人，于是他們就埋伏在山溝里進行搶劫，結果打死背西藥箱子的支前民工兩人，我們工作組得知消息后立即追擊，趕到現場時還有敵人，于是開槍射擊。戰斗中打傷俘獲叛亂武裝一人，其余逃跑。另一次是國家地勘五四0隊一位抗美援朝的志愿軍轉業后分來搞保衛工作的同志，送地質資料去山棱崗時，在經過我鄉的途中被叛亂分子捏牛典石、典洛兩人，用斧頭砍死，將其扛的三八式步槍一支，子彈一百余發，手榴彈四枚全部搶走。習匿時縣上還沒有通公路，因匪情嚴重平常有州、縣領導過路，我們工作組都要派人進行護送，確保首長們的安全通行。

抗擊敵人 保衛鄉政權

1956年6月13日，毗鄰馬頸子的丁家坪鄉被吳奇阿洛等叛亂武裝三百余人、二百余槍圍攻。該鄉駐挖托村三十名自衛隊員與叛匪激戰了一天一夜。叛匪認為：“穿黃衣服的是朱德（總司令）的娃子，打仗勇敢；穿灰衣服的是毛澤東的娃子，打仗不行。”那段時間由于叛亂武裝活動頻繁，敵情日趨緊張，群眾的思想波動很大，馬頸子區政府保衛機關的基干隊員，一夜之間，持槍逃跑了七個人。就在這段時間，美姑縣黑彝木既鐵打左洛和木既使日帶了約一百七十余人，槍八十余支，揚言要來攻打松樹坪鄉政府。

6月15日早上，區里派人來通知工作組組長阿盧卡一（州鄉鎮企業局原副局長）同志，回縣上參加縣委召開的各區鄉民改工作隊、組負責人會議。臨走之前他把具體工作交給我，叫我負責鄉政府工作把房子看守好，并將他自己揹的一支中正式步槍和五十發子彈全部交給我用，叮囑我們夜間要提高警惕，不能麻痹大意。傍晚天下著大雨時，兩個聯防隊積極分子跑到鄉上來匯報情況：“今天是屬豬日，聽說木既鐵打左洛、木既使日可能要來打你們丁鄉政府，他們的人槍很多，你們要提高警惕，作好迎戰準備或躲避一下。”敵人是否真的要來？我們半信半疑，認為今晚又在下雨，前些時間也曾有人來這樣匯報說叛匪要來打鄉政府，結果都是虛假情報。我說：“人民政府怕什么？這里雖然地形不好，但兩側都是區政府，大家不要害怕，要打就干吧！”決定不撤走。

當晚我們只有十余人，脫產干部只有三人，其余都是基干隊員，長短槍十五支，子彈少。我想為了保衛鄉政權，安定群眾思想情緒，敵人就是要來，我們也不能撤走。晚上，大家把各人用的槍擦了又擦，擦得亮堂堂的。那時候鄉政府的房子都是草房，也沒有電話。待匯報的人走了以后，我們商量了一下，作了些應戰布署，由于思想比較緊張，不敢睡大覺，決定加強房前屋后的崗哨，換著值班。深夜沒有一點動靜，我一看鐘五點過了，心想天快亮了，敵人不會來了吧，疲倦得正想躺一下，那知就在這個黎明要到的時候，槍聲突然響了，“吱吱”的槍聲在房頂飛過。槍聲很近，又聽見屋側站崗人員在連續地喊話，叫屋子里的人立即起來，我叫大家沖出大門去。只見山上滿是敵人打槍的綠色火光。我們就在鄉院壩附近，因地制宜擺開了戰場，真槍實彈地和敵對射開來。天放亮了，才發現敵人已將鄉政府包圍，山棱崗和馬頸子兩側的大路口，全被敵人封鎖，雙方的槍聲打得很激烈，周圍山上一陣又一陣的吼聲此起彼伏，他們在威懾我們。

在戰場上按彝族習慣打仗時英雄必須先向對方通報自己的姓名，只聽敵人當中首先一個大聲通報姓名：“本人是木既左洛，美姑縣人，今天你們還敢不敢再出來作報告宣傳，快繳槍投降！”他們認為我們會打仗有經驗的老基干隊員都被抽調到區上保衛區政府去了，剩下這些年青娃娃干不起什么，可以活捉我們，所以很囂張。而我們大家則立場堅定，不怕死，對準敵人你一槍我一炮地對射，嘴里也在罵他們。那年我十九歲，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短兵相接還是第一次，彝語也不很熟練，但不知哪里來的膽子，沒有一些害怕的感覺。我用彝話大聲地喊了起來：“拉叭峨族，我阿依打施哈拉史格死阿階。”我用不熟練的彝話通報自己的名字時惹得基干隊員們捧腹大笑起來。仗越打越激烈。敵人兩次要來燒房子都被我們打退。我見阿根確妹（后任該區區長）左手負傷，趕忙用急救包幫他包扎好后，叫他趕快到區上匯報情況。這時候我們已經傷亡三人，兩名脫產干部見勢不妙，臨陣悄悄逃脫。敵人第三次采用竹枝挾火草的辦法點燃從屋后方丟放在草房上，霎那間煙霧重重，火光沖天，吼聲大起，槍聲手榴彈聲不斷。戰場上只剩我和幾個基干隊員，但大出敵人之所料，我們不但不退，而且與之生死決戰，一直堅持戰斗到太陽當頂了，激戰了五、六個小時。在這非常危急的關鍵時刻，對面山上的槍聲大作，馬頸子區工作隊長王其位（州司法局原局長）、副隊長李學華（金陽縣監察局原局長）、商興富（喜德縣原人大常委主任）帶著區里的人和五四0隊警衛班前來為我們解圍來了。接著縣上的民警中隊也趕到，他們為了爭取時間，還在鄉政府對面大坪子巖邊上就架起了四挺機槍及數十支步槍對著圍攻我們的敵人猛烈開火，才將這股窮兇極惡的叛亂武裝擊退。

整場戰斗結束，我方傷亡八人，其中死四人，重傷三人，當天抬送縣醫院治療。輕傷一人。敵方傷五人。戰場上脫產干部只剩我一人和額其爾妹、立克蘇哈、阿都鐵日、阿都木提、魯占雄、阿根友古、立候打曲等七名鄉基干隊員。戰斗結束后，漫山遍野的父老鄉親們從四面八方趕來鄉政府，見到我們為保衛鄉人民政權而光榮犧牲和負傷的同志，還有被叛亂分子燒毀的房子，一片悲慘景象使大家無不悲痛地傷心流淚，哭聲四起，特別是那位年近花甲而幸存下來的善良可親的炊事員甘媽痛哭了幾天幾夜。

第二天，縣上來電通知馬頸子區，叫我回縣上去參加縣委召開的民改工作會議，會議期間經共青團雷波縣委研究決定：批準我為中國共青團團員，并于1957年5月推選我出席了涼山州第一屆共青團代表大會。

對于戰場上臨陣脫逃的曾、楊兩名干部，組織上給予了追查，并在全隊進行了嚴厲的批評教育。

我們鄉政府房子被敵人燒毀后，較長時間群眾因害怕不敢靠近工作組，因而工作組和基干隊員吃飯、住宿都非常困難，工作任務卻更加艱巨繁重。但我們克服重重困難，積極作好戰后一切善后工作，認真貫徹執行“邊民改，邊平叛，以政治爭取為主，軍事打擊為輔”的方針。同時，組織基干隊員和我們一起動手修筑工事，建土碉樓，解決臨時的吃住和防犯，堅持日常工作。那時鄉上干部只有文書和兩名上層鄉長，工作組五人，白天帶基干隊跑村串戶，訪貧問苦，宣傳政策，發動群眾，了解敵情，掌握各階層的動態，安定群眾思想情緒，鼓舞全鄉人民的斗志。同時，采用多種渠道。各種辦法，做參叛人員家屬工作，動員叛亂分子放下武器、返家生產。晚上，我們組織人員巡邏，不固定睡覺地點，有時睡在山坡上，有時睡在工事里，有時睡在積極分子的家中。當地群眾看見我們這樣天天辛苦工作，對他們啟發教育很大，紛紛靠近政府，經常主動給工作組背柴送菜，反映情況。加之，全縣各地平叛戰斗的勝利消息不斷傳來，積極分子逐步增多，有力地推動了民改工作的開展。原受蒙蔽上山參叛的人員，通過思想政治工作后，解除了他們的顧慮，也陸續回來了，我們則堅持了既往不咎的政策。廣大奴隸群眾大膽脫離原主子家，自己安家立業，政府分給他們房屋、土地和糧食財產。對部分要求回漢區原籍的奴隸群眾，政府發給了他們的路費，從此，昔日的奴隸得到翻身解放，當家作主人了。

參加與敵談判

1956年10月中旬，吳奇打曲等約七十余人槍，駐扎在山棱崗區大火地老村里，縣委決定做政治爭取212作。先組織了縣戰勤連兩個排的兵力，抽調馬頸子、山棱崗兩個區的部分于部、武工隊員共約一百余人，我也被調派去參加。我們住扎在大火地村老林外邊，控制他們外出活動的同時，派出愛國上層人士阿根使批、阿根鐵哈、泡利月打等七名縣政協委員，進入老林向叛亂武裝做爭取工作。三天后，才達成了談判的協議并決定了談判的時間、地點、雙方代表人數（不帶槍），由這些上層人士負責擔保他們的人身安全。當時，主持談判的人有縣委常委杜樹茂、兵役局長石慶號、戰勤連連長秦春龍、駐山棱崗解放軍909支隊張教導員等四位領導，指定了彝族干部兒石克古、白夫博二人作翻譯工作，我作記錄。就在大火地，雙方面對面地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的談判。從老林里被政協委員們帶出來五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槍傷，領導當即叫衛生員給他們一個一個進行了簡單治療，休息一下后由主持人杜樹茂代表雷波縣委作了講話，然后石局長、張政委、秦連長都作了補充。反復交代政策，從多方面規勸他們，表明黨和政府對他們的誠懇態度，再三指明只有放下武器，回家生產，與家人團聚才是唯一的出路，他們主要提出了三條不合理的要求：一是要求讓他們在山上開荒，自種自食；二是要求政府不要打他們，干涉他們，他們保證不亂偷亂搶；三是要求不繳他們的槍。這三條我方沒有同意，談判未成。這時天快要黑了，雙方決定次日再到原地繼續談判。按照原路由縣政協委員們把他們送回到森林里去。我方為了做好這次政治爭取工作，表達誠意，決定談判成功后就大辦招待，大家趁此打牙祭改善生活，我們按彝族習俗準備喝血酒，買了兩頭大黃牛，白酒五十斤。第二天，我們從早上等到天黑，老林邊都沒有一點兒動靜，后來才從縣政協委員口里得知，他們的顧慮較大，思想不統一，害怕談不成在老林里住久了挨打，因此轉移到美姑方向去了。我們仍留守在大火地，整整住了一個月時間。

奉獻青春 二十年如一日

1957年4月，由于工作需要，組織上把我留在馬頸子區里任秘書工作，同年內地兵役局抽調干部來支援涼山組建的民改工作團，我區來了二十位同志。隨著民改平叛的進展，我們全區又開展了復查補課，進一步解決民改平叛中各鄉所遺留的問題，繼續做好群眾工作，鞏固全區民改的成果，建立互助合作、發展農業生產等一系列工作。

回憶當年，我在雷波縣民干班時為開展涼山工作而學到的一支難忘的歌《到涼山之歌》，深感它內涵豐富，具有濃郁的民族感情，歌詞是“到涼山去！到涼山去！光榮的崗位就在那里。到工作中鍛煉，到群眾中學習，到艱苦的工作中去考驗自己，肩負起人民的希望，掌握著馬列主義的武器，兢兢業業、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做個毛澤東的好學生，勞動人民忠誠的子弟。”這首歌對我鞭策鼓舞極大，至今沒有忘記。我把這支歌作為座右銘來學、來唱，它使我產生了無窮的力量，戰勝了不知多少困難。正是這支歌，使我成為一名中國共產黨員，在艱苦的環境里渡過漫長的歲月，在聚居地方從事區鄉行政工作、生活二十五年如一日。

半過多世紀轉瞬過去了，回顧參與涼山民改、平叛的情景，現還記憶猶新，深知古老涼山民改平叛和建設發展的偉大成就實在來之不易。為了廣大勞苦大眾翻身奴隸的解放、建設新涼山，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默默無聞地付出了他們的青春和心血，有多少人獻出了他們寶貴生命。活著的我們應繼續踏著先烈們的血跡，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努力學習和工作，把古老的涼山建設得更加富饒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