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去年四月份認識慧敏的,那是我生命中最灰暗、最迷茫的時候,走了幾十年的路,迷迷糊糊,突然覺得走不下去了,不想這樣走了,心里特別難受,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也沒有人告訴我應該怎么辦。在這個時候認識慧敏,我總覺得這是上天對我的賞賜,對我的恩惠,因為我的世界似乎從那個時候開始改變了方向。我不是說慧敏幫我把這些人生問題都解決了,而是說,慧敏和她的詩歌讓我走進并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它讓我感到新鮮而又熟悉,美好而又可信,空靈而又具象,當我帶著這些感情和新知再回到我的世界里時,似乎我的痛苦也得到了極大的撫慰。
我愛她說出的每一句話,寫下的每一句詩,甚至喜歡她說話的方式,她呼吸著說話,那么空靈那么美,我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總是先歡快地喊我的名字,聽著它,我的心就已經歡喜起來。
她的這些話,她的這些詩,有些時候,我常常與它們產生深深的共鳴。比如她說,“小時候,我不吃很多種菜。我怕癢。我討厭很多人。我只愛黑色螞蟻。那些偏執如今都不再了。當我不再能從苦瓜里吃出苦味來時,我是多么懷念它”。又比如,她說,“很難跟我講道理,因為我很少依據別人的經驗來生活,我必須自己獲得。哪怕是極簡單的道理,如果我一直沒有觸碰到它,它于我就等于不存在。這使我走得很慢,使我懂得很少,但也使我享受到更多的新鮮和愉悅”。這些話,似乎在回放著另一個我,我常常感到這種感覺這種經歷是如此的相似,我以為我的這些想法或做法是錯誤的,我不敢正視它們,而慧敏卻是肯定一切存在的人,她相信自己。她認為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個體,她的這種自信,也體現在她的詩歌里。比如,她在《桂花開了》里面寫道:“我想我就是百花,是萬物,帶給你這個世界的全部訊息”,多么自信的一位女子!多么歡快的一位女子!多么堅定的一位女子!因此,在她的詩歌里,在她抒寫的愛情里,我們很難見到彷徨,更沒有怨婦般的怨天尤人。比如在《芒花》里她寫道:“你說,芒花開得多么像合歡,像與不像,我都一樣喜歡,我的身邊,芒花,合歡,還有你,一樣的深情,一樣的飄逸。”慧敏的愛是深情的,也是堅定的、自信的,她的愛純潔得像是春天,熱烈得似夏天,給你最純凈的心靈,給你最深切的撫摸,這使得她的情感詩歌有別于傳統女性的桎梏,拋棄了矯情、哀怨、呻吟、城府,而別有一番清新動人的時代性,特別的清新動人,撫慰人心。
慧敏的詩歌之所以堅定、自信,我想是因為她心中充盈著愛,她又將這愛撒向了萬物。她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長大了她也得到了很多朋友的關心和愛護,因此她的內心廣大而充盈,她內心流淌著愛的源泉。她愛各式各樣的人,她把她的愛,給了父母、朋友,給了村莊、山巒;給了蝴蝶,很幸運她也給了我,因為我是“九朵花”;她說:“看見萬物,忘記自己。”我想她天生具有“佛祖拈花,唯迦葉微笑”的彗根。她的詩歌,內容大部分是關于花草、果木、半邊蓮、彼岸花、木蓮、梅花、凌霄花、桂花、油菜花、映山紅、含笑……這些都可以在她的詩歌里讀到,似乎一花一草便可以占據她的整個世界,又似乎在她的眼里,世界又空如這花草。她愛它們,她養的花開得特別的好,她可以在水里養石蓮,一盆即將敗死的花可以在她手中再次綻放鮮艷。當盛開在辦公室門前草地上的蒲公英,因為那草地要重新綠化,她這樣寫道:“我不愿意/風帶走你/我不愿意/留下我一個人在這里”。 她為見不到它們而憂傷。
她愛萬物,她也愛一些平常的時刻,比如剛洗完澡坐下來,比如清晨聽見風在樟葉叢中,她是這樣用一顆平等的心去看待一切,甚至,有一次我們一起路遇一個瘋子,極窄的鄉間小路,瘋子站在路邊,對面的行人經過瘋子時嚇得面容失色,我經過時也膽戰心驚,而慧敏,就像平時一樣輕閑地走過,一點也不害怕。是,我們都把瘋子當成了這個世界里不正常的人,而慧敏,依然是平常心對待,萬物在她眼里,沒有對錯,沒有缺陷。只有這種心態,她才是真正知道應該怎樣愛人。她說,太多的無法形容!我能夠說出的是多么有限,而我愛的,都無限。
是,有時候,我和她共鳴,而有些時候,我站在遠處,只是欣賞,似乎是欣賞一幅敦煌仙女飛天圖,而慧敏就是這飛天的仙女。她詩歌空靈、澄凈,像是天籟之音,沒有一絲雜質。它來自于我們的日常生活,卻似乎又高于生活;是世俗的生活,卻似乎不受世俗經驗的浸泡。多了一些仙氣,少了一些煙氣。比如《一場雪即將融盡》,她說:“雪中我聽一路同行人的回憶,講述比真實更生動的想象,我們一起親歷昨日夜半的大雪,時光大片大片紛落,在你我頭頂”,“從來就沒有一場恒久的雪,只有來來往往,只有輪回,只有相關不相關的區別,只有至冷至熱、去而復返的想念”。這些意象透明不可捉摸,但耐人尋味,作品中透露出一種高潔、空幻的生命氣息,也體現了對生命理解的高度和深度,正所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玲瓏剔透,不可意窮”。我想這是詩歌里的至高之美。
慧敏的空靈,我以為是來自于她的一顆赤子之心。她說:我是個愚鈍的人,向來難以對近距離的當下的人和事作出反應,我習慣長期地處在一種蒙昧之中,然后在某一個時刻豁然開朗,我甚至不去尋找,只是等待。我認為她不受外界的觀念的影響,她像孩子一樣,見到的是世界的原貌,她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沒有一種習慣性的期待、習慣性的理解。她用她的眼光,詮釋著這天與地。而我們常人,總是有一種習慣,按我們的習慣來理解世界,于是世界不再生趣盎然,而是了無生趣。
比如她在《花朝》里的描寫,寫那些我們怎么可能想見,有這么一個地方、這一些人,在仲春的煙雨之中,如此隆重歡喜地、全心全意地,過著一個叫“花朝”的節日。她沒有按我們常人通俗的看法去看待那個深山的小廟,而是用自己的眼睛詮釋著這些人這些物,就像是聊齋里的人物,我想也許這些人果真有些仙氣,看不出仙氣來的是我們這些俗人。
心理上有一個現象,叫功能固著現象,是一種心理上的阻塞,它可以通過抑制以前同一些用途相聯系的物體的新功能知覺對問題解決產生不利的影響。慧敏沒有這種心理定勢,世界在她面前永遠是新的。人出生時就具有感知聲音差異的能力,但是,你很快就失去了感知其中某些聲音差異的能力,這些差異在你的母語中并不存在,而慧敏,好像新生嬰孩一般,保持這對這個世界的新鮮、好奇,和赤誠的愛。
最后我想引用慧敏的一句話來結束我的文章:“不要賦予一種花過重或過高的東西。不要去固定它,不要給它定義。不要說荷花高潔,不要說菊花隱逸,熱烈的不只是玫瑰,百合不一定有愛情。它們只是它們自己。”我在這里拉拉雜雜說了這么多,其實,我想,不要去賦予慧敏什么,也不要去解讀她什么,一個人是很難用一些詞語去賦予和解讀的,尤其是慧敏,因為,慧敏就是慧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