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5月,初夏的天氣已經有些炎熱,我和妻子含淚告別了才幾個月大的女兒趕赴廣東打工。
之前,我在西安的工地上當了一個小包工頭,但是老板竟然卷款逃跑了,眼看著懷有身孕的妻子要生小孩,我只好帶著妻子和村里的幾個老鄉回家。由于沒有拿到工程款,村里跟我去西安的幾個人經常到我家里來鬧著要工資,雖然他們知道我也是受害者,但他們卻不認這個道理,他們認為人是我叫去的,做了工當然該問我要錢,其他的事情不關他們的事。對于幾個老鄉的這種邏輯,我也沒有辦法說服他們,我家里也拿不出那筆錢給他們開工資,每個人到家里來要錢,我都好話說盡,才把他們打發走。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平時同我玩得很鐵的哥們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和我翻了臉。那天,他到我家里來對我說,如果今天不結算工資給他,他就要搬走我家里的東西。氣憤中的我便同他大打出手,幸虧懷有身孕的妻子出來勸阻,我們才住了手,不然,還不知會出現什么后果。想到昔日的好友因為一千多元工資與我反目成仇,我很是傷感。
不久,妻子生下了女兒,看到目前的處境,妻子便說外出打工。想到曾在工地上翻了船,妻子說這次去找她那個在廣東打工的朋友紅。妻子打電話與紅聯系時,紅說她們那個印刷廠正在招工。于是,我就同妻子用一個帆布牛仔包背上簡單的行李從四川內江坐上了開往廣州的火車。
到了紅那里已是中午,她和她的男友住在一間狹小的出租屋里,我和妻子草草的在她那里吃了午飯。紅說廠里正在大招女工,叫妻子下午去試試。妻子的運氣還不錯,她很順利地進了紅打工的印刷廠。當天晚上,我和妻子在紅的出租屋將就了一個晚上。考慮到在他們那里住不方便,第二天,妻子去上班,我就去找房子,找了一個上午,我找到了一間新建不久的樓房,房子很小,100元月租,房東是一個中年婦女,是我們的老鄉,她嫁了一個比她大了近二十歲的本地男人,已經有了兩個10歲左右的女兒。
妻子進了廠,我的工作卻無著落,我們原本身上就沒有多少錢,路費都是向外母借的。我們想到了廣東可以找老鄉借。于是,妻子找到紅說想借200元做生活費,等發了工資還她。讓我和妻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紅卻推說她的錢已經存了定期,手里也沒有多余的錢。我沒有想到曾經同妻子玩得很好的朋友竟然是如此冷漠。人每天都要吃飯,我只好厚著臉皮找到另外一個老鄉借了200元生活費。
妻子每個月的工資僅有700元左右,廠里不包吃住,這點錢僅夠維持我們兩人生活、房租、水電等費用。那時,男人找廠是非常困難,工廠一般只招女工,好像男人是多余的。有一些小廠招工,一般都要押金,有經驗的老鄉叫我千萬不要進那些小廠,說那些廠都是騙人的,根本發不起工資。就這樣,我每天只能在出租屋給妻子洗衣做飯,但這樣的日子讓我感到十分痛苦,一個大男人還要靠女人來養活,這種感覺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是體會不到的。有好多時候,我會睡到半夜被惡夢驚醒,因為我看不到未來。妻子見我精神如此恍惚,便擁著我,叫我不要心急,一切會好的。可我能不心急嗎?轉眼就出門幾個月了,沒有給家里的孩子寄生活費,欠村里人的工資不知什么時候可以還給他們,而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在出租屋里實在是呆膩了,我就踩著一輛破單車出去找工作,經過一番奔波,我終于在一家小型電子廠找到了一份工作。明明知道那家電子廠發不起工資,但廠里包吃住,我想,就算混口飯吃吧。廠里早上是吃稀飯,菜就是一點酸菜,中午和晚上的菜就是難以下咽的開水煮白菜。想到自己的處境,我還是咬牙在那里做。
沒上幾天班,我就發現了一個現象,幾乎每天早上去車間,我就發現會少一個或者幾個人,他們哪里做得下去呢?兩個月后,終于到了結算工資的時候,廠里七扣八扣,除去生活費,住宿費等費用已經沒有工資可拿,有的人甚至還要倒補廠里的錢,看到這樣的場面,我的心里感到無比凄涼,這樣的廠還有什么做頭,雖然以前是抱著可以混生活費的心態,但我還是受不了了,又不好意思回到妻子身邊,怕她說我沒用,于是背著那個南下的牛仔包到一個同樣找不到工作的老鄉的出租屋那里去借住。他唯一的財產就是有個電飯煲和一輛舊單車。我們倆找不到工作,為了省錢,就用電飯煲煮飯吃,沒有錢買菜,就去買2.5元一瓶的醬油和花生油拌飯吃,肚子餓了是不會嫌棄沒有好菜的,我和那個老鄉還吃得津津有味。
十幾天后,那個老鄉找到了一份工作,離開了出租屋,我只好回到妻子的出租屋。當妻子下了班回來看到我時,我感到羞愧難當,我說,我出去了兩三個月,沒有掙到錢。妻子并沒有責怪我沒有本事,而是不停地安慰我說,找不到工作就在出租屋里繼續當她的“保姆”。她見我瘦了,就叫我以后不要再出去亂跑。這時,快到2001年的春節了。
過完年,我聽說大哥二哥他們去了珠海搞建筑,我打電話回家要到了大哥在珠海的地址準備去珠海找大哥,我已經讓妻子白養了快一年,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我必須找份工作,要不我也許會瘋掉,而且家里小孩和老人都盼望著我寄錢回家呢!當然還有村里那幾個人的工資也在困擾著我的神經,出租屋的老板娘見我失業近一年,對我們兩口子很是同情,于是便叫她在印刷廠當保安隊長的老公試試幫我進印刷廠,但事成后要1000元的介紹費,因為她老公要去打點一些人事。這個費用不算高,我聽好多人說過,他們有的都是花了1500至2000元才進到印刷廠的。
在老板娘老公的幫助下,我終于進了印刷廠。原本以為進了廠就萬事大吉,但沒有想到的是,我被分配到印刷部去切白板紙,工作相當辛苦,兩個人把一板一板的白紙抬到切紙機上,切成印刷規定紙張的大小尺寸,切好后又要抬著放回地板上。剛開始幾天,我下班回到出租屋時,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樣疼痛,我想過放棄這份工作,可是想到自己的處境,加上老板娘的人情和那1000元介紹費,我只好咬牙堅持。過了十幾天,我基本適應了廠里那份繁重的工作。
我在印刷廠堅持下來后,和妻子省吃儉用,除了生活費、房租、水電等必要的開支外,我把每個月的工資都存入銀行。第二年,我的銀行賬號里便已經有了1萬元的存款,這時,我對未來看到了一絲希望。
時間很快到了2005年,想到女兒已經5歲了,我和妻子也有五年沒有見過她,于是,我同妻子雙雙請了假回家看女兒。五年不見,女兒早已在電話里叫過我和妻子,也看到過我和妻子的照片,所以女兒對我們并不陌生,很快就讓我和妻子抱著玩耍。看到又瘦又黑的女兒,我和妻都心疼不已,感覺愧對于她。只見她頭上扎著幾個羊角辮子,穿一身破舊的衣服,這就是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我的父母還在種地,他們還要照顧大哥、二哥的孩子,哪有時間和精力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呢?于是,我同妻子商量,把女兒帶到了廣東。
到廣東后,我就把女兒送進了當地幼兒園上學。幾個月后,女兒的皮膚變得白皙多了,也很懂事乖巧,她7歲的時候,我又把她送進了當地的小學就讀。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2010年春節,在珠海做包工頭的大哥打過多次電話叫我們一家人去珠海玩,想到我們幾兄弟已經有近十年不見面了,我同妻子便利用假期一家人前往珠海。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一家。十年不見,自然是有太多的話要說。大哥告訴我,現在的工地早已不像以前了,不但工資有保障,而且單價也比以前高了好幾倍。有一次,二哥因為在工地上崴了腳,在制衣廠上班的二嫂來照顧他。當時工地上說二哥不能報工傷,大哥就把電話打到勞動局。勞動局馬上就打電話到建筑公司。結果,建筑公司不但報銷了二哥的醫藥費,還按工傷的待遇付了二哥的工資,就連二嫂來照顧二哥的工資也支付了。大哥希望我去幫他,他目前手下有近20個人,他當然希望多個親兄弟在身邊。我按大哥承包的單價來算,每天可以做到250元左右,工地上一般上不了滿班,按每月上20天,一個月也有5000元,就是去做點工,大哥說也有130元一天。我在廠里做了近十年,雖然加了幾級工資,一月也只有2000元左右。權衡再三,我選擇了離開工廠,重新做自己的老本行——去工地架模。過完春節,我就到廠里辭工,去了珠海大哥那里,妻子仍在印刷廠上班。工地上有空閑的時候,我就坐上從珠海開往鶴山的長途汽車到鶴山同妻女團聚,享受天倫之樂。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眨眼間,我在南方已經漂泊了十個年頭,那一幕幕不堪回首的辛酸往事經常在我的腦海中浮現。讓我慶幸的是,我終于邁過了那段艱辛的日子。但在異鄉的漂泊仍在繼續,我不知哪天才能夠回家。
責 編:謝荔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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