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又是草長鶯飛,曾經在廣東的一個工廠打過工的朋友從南京來,聊至深夜,忽然聊到一起上班時耳聞目睹的罰款來,覺得甚是有趣,也就整理了些如煙往事。估計到文中相關人物依然在這漂泊路上,其姓就一律是“阿”也罷。
1.阿翠和阿碧是一對親姐妹,阿翠是組長,吃管理餐,阿碧是員工,用員工餐。餐廳有“安民告示”:員工不得進入管理餐廳,違者罰款兩百元。
一日,阿翠又像往常那樣,端著飯菜來到員工餐廳,正要外甥打燈籠,照舅(舊)把自己的飯菜分一半給妹妹,然后又把妹妹的飯菜分一半到自己的碗里時,頂頭上司主管大人阿彭下班瞧見,鼻子一陣哼哧就走了。下午,牛皮癬般的公告欄就貼出了主管大人親自簽批的罰款單:茲有生產A部組長阿翠,私自讓員工用管理餐,影響極壞,為嚴肅廠規,罰款貳佰元整!
姐妹倆偷偷地流了好一陣子的淚,兩百塊,是足夠到好一點的館子撮一頓了。也只得暗暗地罵,廠規還有一條:頂撞上司,加倍懲罰!想不罵都不行,就算是真的私自讓員工用管理餐,這也是飯堂主管和值班保安的事,你這生產主管,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廠規也只是規定員工不得進入管理餐廳用管理餐,并沒有規定管理人員不得進入員工餐廳,再說,人家倆姐妹那樣分著吃,影響又壞到哪里去了?
后來,有消息說,阿彭差點讓人給打死了。打他的過程我沒看到,結果我是看得清清楚楚。大批警察和治安員在深夜包圍了整個工廠的宿舍,人事主管帶著他的一班人馬,拿著花名冊,阿彭主管挎著“機關槍”(右手用繃帶吊在脖子上),把睡著的員工一個個叫醒,只差是用手撬開大家的嘴巴說話,結果是抓了幾車空氣回局!沒過幾天,就得到確切的證實,阿彭在一個路邊打電話,一輛摩托車飛奔而至,劈頭就是一鐵棍,頭破手斷。打他的又把他的手機狠狠地一砸,眨眼之間又揚長而去。阿彭自然以為是他懲罰過的員工的報復,于是把警察喊來包圍了全廠。我想,只有傻子才那樣做,被他懲罰的員工請廠里的朋友來報復他。至于到底抓到兇手沒有,那就沒有聽說了。
2.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的?我作為那廠的一名員工,自然也會有被統治的事。
那是一天中午下班吃飯時,為了等王寶強,此王寶強不是演《士兵突擊》的許木木的那個王寶強,而是我的一個只有十八歲的老鄉,因為不在一個部門,他剛進廠,又沒有個電話。我就只有在餐廳門口吃著等他。
那天的菜是土豆燉雞肉,一個土豆“井”字的刀法切作麻將似的塊,雞肉嘛,要打著燈籠才找到一塊。不過,還是有雞肉的味兒的。我一邊吃一邊往門口張望,生怕王寶強錯過了。于是吐出來的土豆皮就好像有些不規范。
王寶強來了,我站起來正要喊他。說時遲那時快,保安主管阿康一個餓狼撲食,或者說是黑虎掏心吧,扯去了我掛在胸前的廠牌,兩片嘴皮子砸過來一句話:浪費糧食,罰款45塊!
我先看了一眼他所說的浪費的糧食,才說:“不就是幾張土豆皮嗎?有種的你把他吃了,罰款450我都服!”
“我吃你吐的土豆皮?”很多正在用餐的員工都噴了飯,還沒把嘴巴擦干凈,阿康已把對講機的天線頂在我的頸子上。我想,要是他拿的是槍,子彈早就飛進了我的腦殼。阿康的口水彈一梭子的又打了出來,“你是老大還是我是老大?頂撞上司,加倍懲罰!”
我的火藥桶也讓他給點著了:“餐廳管理員給我聽著,我面前的東西不能掃走了,我要叫老板來看看,這是浪費糧食的話,我服!”很多員工都圍著我們看好戲。阿康又拿起他的對講機,“一號一號,帶幾個保安到餐廳來維持一下!”然后又把對講機頂著我的腦殼。
飯堂主管阿貴放下手里的活,笑呵呵地把阿康的對講機從我的腦殼上按了下來。然后才說你不要說話,大家繼續吃飯。阿康提著我的廠牌,阿貴接著把阿康拉到了保安室。
晚上加班時,工友們見我的廠牌沒在胸前像他們一樣的吊著,都嬉笑著說:“你敢惹保安主管,加倍的加倍罰款喔!你這個月的都要白干了!”
才加到八點,阿康親自把我的廠牌提到了車間,說:“今天下午我心情不好,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工友們都抓了好幾下耳朵,這分明是在向我道歉呀,一般的罰款,都是被罰的人被像喊犯人一樣的喊到辦公室簽字的。
我順水推舟說:“我很佩服曾經是軍人的你們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阿康和我握了握手,笑了笑才走了。但我還是莫名其妙,這太陽什么時候從西邊起來了?和夜班員工交替時,阿貴來車間收夜班人員名額表大家才明白,阿貴笑著說:“我對保安主管這樣說的,你會寫文章,有很多朋友在報刊做記者。”
這阿貴也是我的老鄉,一肚子的菩薩心腸,當然也是有些花花腸子,會說不會寫,叫我幫他寫過情書,那個湖南的妹子拉著他的手,陪他K歌《夫妻雙雙把家還》時硬是要給我紅包。我沒要,這個忙他就幫得滴水不漏。
阿康做主管沒多久,還是被老板炒了。這當然不是我的報復,廠里無休止的加班加點,一天晚上,一個貴州的青年死在床上,阿康第一時間報告了老板,老板做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叫他“保管”了那死者同室工友的手機,但是紙能包住火嗎?媒體的介入,讓老板很是不爽,反過來又說阿康辦事不力!
3. 我們的組長阿淼,說話時右嘴角老是愛往右眼角扯,罰起款來也像他扯嘴角子一樣,想怎么扯就怎么扯。
生產忙,人事部不斷的招兵買馬,不斷的補充讓他罰走的人。
其中有這么一個小子,進廠的第一天就被安排去打磨。那新員工看樣子是第一次出遠門打工,拿著那震耳欲聾的手黂機,還沒開始磨,忽的一下,戴著的防沙眼鏡就掉到地上,兩個鏡片都碎了。
阿淼立即把那員工喊到車間辦公室,先在罰款單上寫上“故意損壞公司財產,罰款45塊”,才說道:“這里簽字。”
那小子簽了字才愣過來,出師未捷身先死,一分錢沒賺到就罰了45塊,一副防沙眼鏡才三塊錢,老子不干了,看你罰個屁。
不得已,要出貨。阿淼只得把長得有些顏色的少婦阿梅叫去打磨。這阿梅雖是有些姿色,但沒讀幾年書,也就和我們在一個廠里賺點汗水錢。這阿淼是閻王婆懷孕,一肚子的鬼胎。工友們早就對他議論忿忿,說已經把阿梅哄上床了。上床沒上床我不是很清楚,但有一點我是非常的清楚,那是打磨的阿光對我說的。
阿淼竟然把阿光磨的東西記一些在阿梅的名下!工資是記件,這樣,阿梅的工資就會多些。阿淼認為阿光只有小學文化,自己是高中畢業,又修過京九鐵路(阿淼給我們開會時說的)就好欺騙。阿光書讀得不多,但是他一天流了多少汗,他是記得清清楚楚的。他沒有找阿淼鬧,而是直接到主管辦公室。
胡主管一個電話把阿淼叫到辦公室,阿淼還以為阿光上班時抽煙讓主管抓了個正著。正要扯他的嘴角子訓斥阿光時,胡主管卻是在喊他在罰款單上簽字了!阿淼魚死嘴殼子硬的不認賬,阿光只一句話就讓他繳械投降。
阿光說,那么重的東西,我拿起來都吃力,阿梅一個小女人,一天比我磨的還多,鬼才信!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看,我磨出來的是什么樣子,她阿梅磨的又是什么樣子?
阿淼簽字時又扯起了嘴角,胡主管知道他又在彎哪根腸子了,隨即對阿光說:“明天你到阿春那個組上班。”阿淼的嘴角子才扯了一半就松了下來。
胡主管開的罰單自然也貼出來了:身為管理,弄虛作假,罰款兩百元整!如有下次,無薪解雇!那公告欄自然也有阿光的名字,不過胡主管是這樣寫的,勇于揭發,獎勵五十元整!
4. 那時廠里效益不錯,宿舍是80個人住一間。兩千多員工兩班倒著上班,上夜班的員工廠里會做宵夜的。但有些時候,會因材料跟不上而放假。
輪到阿軍那個組上夜班時,阿軍撞到槍口了。一天晚上才上班到十一點半,就沒有材料了。但宵夜票已下發到了組長手中,也就是說,飯堂里的宵夜已快要做好了。阿軍就叫那些放了假的員工來拿宵夜票,那些員工剛沖涼,他們圖方便,沒有到車間拿。而是叫阿軍把宵夜票從窗子里遞出來,那樣子很像小偷偷東西一樣的里應外合。
那天晚上,也不知他們的主管阿曾哪根神經發了,巡視到了那里。第二天中午,公告欄又為老板創收了,只見曾大主管這樣訓曰:“茲有組長阿軍,私自把宵夜票發給未上夜班的員工,記大過兩次,罰款九十元整!”
阿軍當然不敢再說二話,否則,頂撞上司,加倍罰款!兄弟們憤憤不平,一張宵夜票,一碗稀飯,一個饅頭,塊把錢的東西,也不過四五個兄弟罷。沒過多久,一天晚上,阿曾讓人一個直拳打掉了一個門牙。
5. 又要發工資了,每一個月要發工資前十天,財務都要把工資表貼出來,以便大家核對,如有錯誤,及時更正。
這一次的工資表圍觀的職員多了些罵聲,我擠進去一看,才真相大白。一張大字報貼在工資表的中間:
茲有訂單八杯燭臺,貨發香港時,客戶驗收報告指出,不良品竟達50%,直接導致公司損失十萬元!經董事會研究決定,作出如下通告:
該單直接負責人生產B部部長韋XX罰款兩仟元整,并解雇;
生產部、業務部、客服部各經理罰款一仟元;
生管、跟單、數控、質檢各主管罰款伍佰元整;各組長罰款叁佰元整;
B部生產員工各罰款玖拾元整!
希望大家引以為誡,以廠為家,保質保量做好每一個訂單。
總裁:楊XX,陸XX.
姜是老的辣,我馬馬虎虎的算了一下,所有的罰款加起來,遠遠超過了十萬!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去年,我們這廠機器大維修,請來一位專修機器的大師傅,沒想到竟然是那時的電工阿瑜,也就聊到了那個廠。阿瑜用鏍絲刀敲了一下機器才說,那廠,早就倒閉了!
這是老天爺最大的懲罰!
責 編:黃素芳
題 圖:IN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