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劉經理最近遇上了麻煩事:客戶的訂單像雪片一樣飛到他的桌面,而他麾下的員工卻又像雪片一樣從他身邊飛走,剩下的一些老弱病殘,今天請個假,明天曠個工,很令劉經理頭痛。案頭的生產任務已經堆積如山,月拖一月,客戶催貨的電話就像索命鬼似的,一天叫個不停,弄得劉經理一聽到那電話鈴聲,就感到神經衰弱,一陣陣頭痛。接吧,客戶罵他不守信用,要操他娘;不接吧,客戶把電話直接打到老板那兒,老板更要罵他娘!想起來,老板已經好幾次對他罵娘了。老板這樣罵他:劉經理,你娘的,咋弄的?舊年的訂單到現在還沒有搞掂?老子被人家追著屁股砍殺,褲頭都掉下來了!你知道不知道?老子花一大筆人民幣請你回來,是替老子排憂解難的,現在你排了什么難,解了什么憂了?老子不是照樣天天如坐針氈!你娘的,再這樣下去,你快給老子滾蛋!老板是臺灣人,年近花甲,已是日落西山,沒多少精力管理自己的工廠,就放手讓毛遂自薦的劉經理打理,自己拍拍屁股整天游山玩水,優哉游哉。他最氣惱的是當他正沉醉于山水之際時,手機卻呱呱大叫,不用說那又是客戶的催貨電話。催貨的電話追到天涯海角,臺灣老板能不氣炸了肚子,連玩賞的心情也一一消散,蹬蹬地飛回廠里,捉住劉經理就罵了個狗血淋頭。劉經理吶吶地攤著兩手辯解道:沒人手,你叫我怎么辦?臺灣老板問:人手都跑到哪里去了?劉經理說:都走了!臺灣老板大惑不解,壓著火問:走了?怎么都走了?劉經理說:工資低吶!臺灣老板像汽油桶一樣著火了:你娘的,你騙鬼去吧,咱廠的待遇在同行中屬于上上,怎么還算低?準是你這個“劉一臭”把人罵走了……老板停頓了一會兒,扔下一句話,我不管,反正你幫我搞掂,搞不掂你就滾蛋!臺灣老板素以無情和罵娘著稱,這回夠劉經理喝一壺的了!
劉經理原來進廠時不是經理,是個穿著臟衣服到處跑的機修工。劉經理覺得干機修太窩囊,就想出人地頭,絞盡腦汁要找個七品芝麻官當,有時發夢都叫著官啦官啦的。終于有一天,機會來了,原來的經理辭工不干了,臺灣老板一時間招不到合適的人選,劉經理就耍點小聰明,吹牛說自己原來在別的廠曾經干過經理, 還蠻有經驗的哩!臺灣老板見劉經理生得神高馬大, 腰圓胳膊粗的,吼叫起來的聲音也特別粗,像驚雷滾過大地,就答應讓他干經理一職。劉經理如愿以償當了官,高興得眼睛幾夜合不攏。劉經理的性格有兩大特點,一是能吹善騙,二是兇悍異常,人稱“劉一臭”。“劉一臭”上任后不久,就火燒連營,對員工采取“高壓”政策,除吼叫責罵之外,還常出手打人,員工視之如虎狼,皆紛紛離廠逃避。剛好那時遇上全球金融海嘯,客戶訂單銳減,工廠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一切才顯得風平浪靜。現在,金融海嘯的風暴基本平息,工廠的訂單驟然增多,矛盾很快就顯山露水了,首先是人手嚴重不足,客戶的訂單無法按時完成,月拖一月,這樣劉經理的日子就越來越難過了。
二
不過,劉經理可不是等閑之輩,他的腦瓜靈活,點子也多,又敢于欺騙,所以他胸有成竹的。只見他皺著眉頭,坐在經理室的大班椅上苦思冥想兩三天之后,忽然眉頭舒展,暗自陰陰地笑起來。看來,這回只有孤注一擲,才能保得住經理這把交椅了!
劉經理按了一下廠部的內線電話,人事課的李課長就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在他面前的皮椅上坐下,聽候吩咐。李課長是廠里的老員工,劉經理入廠做機修工時,他已是注塑車間的一個班長,對劉經理一步登天的升遷和粗暴橫蠻的管理方式,李課長心里頗有微詞,覺得劉經理無德又無能,卻要攬上這么一攤子瓷器活,對工廠、對老板、對員工都百害而無一利。所以李課長頗有點擔心,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里卻罵劉經理是個混蛋。這回見劉經理被訂單弄得焦頭爛額,他的心情也沉重如鉛。
劉經理,肯定又有麻煩事要找我幫手了。李課長勉強一笑,望著自己的頂頭上司說。
當然當然。劉經理可不敢小覷這個下屬,客客氣氣地說,你立馬到勞動局現場設攤,招兵買馬,人越多越好!
一說到招人,李課長就一臉難為之狀,訴苦道:劉經理啊,這時招人難哪!我早已在四圍貼了不少招工廣吿,可就是很小見有人來廠里見工。現在許多廠家都在實施搶人戰略,除了增加員工待遇之外,還實行人性化管理。所以希望以后劉經理要珍惜人才,改變管理方法,盡量不要讓員工過量流失。
劉經理聽完李課長的一番訴苦和忠告,卻不以為然。他沉默片刻,把臉湊到李課長的耳根,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李課長聽后面有難色,說:不行不行!這法子萬萬行不通!不行也得行!劉經理陰下臉說。最后還反復強調:此事你知我知,千萬不可泄漏給第三者知,這事屬于高度機密,知道不?
李課長苦笑了一下。他可不能跟劉經理對著干,劉經理又稱“劉一臭”,發起脾氣來才不管你張三李四,動不動就出手打人,李課長哪有這么愚蠢,正面與他針尖對麥芒?對這事,李課長決定采取“智取”的方法,準備與黑心的劉經理周旋。
那就快快去干吧。劉經理擺擺手,要送客了。
李課長只好硬著頭皮回辦公室用紅紙毛筆工工整整地寫了一張招工啟事,送給劉經理過目。劉經理點頭應許,李課長就一陣風似地消失在廠門口。
不過別以為李課長真的按劉經理吩咐的去勞動局設攤招人。剛出了廠門口,李課長就哼了一聲,用眼睛斜乜著經理室的方向,罵道:哼,我李某一生光明磊落,正直不阿,豈能為虎作倀,黑著心肺去騙人!做人得講良心,連良心都不講的人,也配做人?罵完畢,李課長就向那張招工廣告吐了團口水,隨即扔到地上,又用腳板踏了踏,然后找到一個無人的公園,躺在一張涼亭的石凳上,將手機調到鬧鐘功能,調準下班的時間“起床” 回廠。
下班的時間到了,李課長一骨碌爬起來,回廠步入經理室,哭喪著臉,說:劉經理哦,攤擋擺了一上午,無人問津,連鬼影也不見一個。
哦,連鬼影也不見一個?劉經理頗覺意外,沉吟半晌,說,你繼續設攤招聘,我不相信貓不吃腥。
是。李課長只好又重回公園涼亭的石凳,繼續睡覺。他心里暗罵劉經理的心比蛇蝎還狠毒,想出這么一條騙人的鬼點子去招人,他才不上賊船呢!
可當李課長在心里罵劉經理的時候,劉經理卻笑李課長幼稚兼無腦,以為躺在公園就可以蒙混過關,哼,小子,你的翅膀還嫩著呢!劉經理暗暗跟蹤李課長到公園,躲在樹蔭下,正死死盯著李課長挺尸的熊樣,額角冒起陣陣青煙。不過劉經理畢竟是劉經理,他不會立刻去驚動李課長,而是不動聲息地離開了公園,裝作無事一樣回到了廠里繼續上班。他現在已經看清了李課長跟他不是一路人,就等時機成熟,再去收拾這個“異己。”
三
劉經理披掛上陣,親自到勞動局設攤招人,因為招工廣告上寫的待遇比其他廠高出許多,又說要幫員工購買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等等,因此吸引了大批的外來工前來咨詢應聘。一個上午,就把所需要的人手招了個滿員。
劉經理得意地帶著人手回到廠里,將他們一一分配到所需的工作崗位。這批新來的生力軍,就像風卷殘云一樣,很快地將劉經理案頭上的生產任務訂單卷了個七七八八。現在的劉經理不再愁眉苦臉,催貨的電話已經冷冷落落,老板也很少回廠罵娘,一切如他原來所設想的那樣進展順利,那樣風平浪靜。劉經理的煩惱期,已經基本過去;危險期,已經隨著訂單的稀落而消失。劉經理現在正安穩地坐在經理室的大班椅上,翹著二郎腿,吞云吐霧。他在思考,如何將那個陽奉陰違、與他玩鼠貓游戲的李課長一棍子扳倒,直到永無翻身之日。現在,他已經能騰出時間來應對這個棘手的人物了。的確,在劉經理看來,這是個棘手的人物,不僅不按他的計劃行事,與他在背后作對,而且他知道的東西太多,特別是劉經理用來招工的那些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設想!劉經理現在萬分后悔自己的大意疏忽,用了李課長這個不該用的人去替自己辦事。
劉經理終于想出了一個絕毒的辦法。
珠三角秋季的太陽,依然像夏天一樣熱辣辣,天空萬里無云,一片酷暑。這樣悶熱的天氣,臺灣老板一般都呆在廠里吹空調,絕少出去應酬游玩。劉經理瞅準這個機會,跑到臺灣老板的辦公室,說:老板,向你報告一個驚人的消息!
什么驚人的消息?臺灣老板陡地從太師椅上坐了起來。
李課長出賣了你啦!劉經理扯著清亮的嗓子,一臉嚴肅地說。
怎么出賣了我,快說!臺灣老板露出一臉驚愕的神色。
他泄漏了廠里的商業秘密,將廠里的客戶資料賣給了一個同行的老板。劉經理繪聲繪色地說,現在有一個客戶已經很久不來我們廠要貨了,他已經跟這個同行的老板建立了合作關系。
真……真的?臺灣老板禿然軟在太師椅上。
千真萬確!我見這個客戶久不來我廠要貨,便打電話詢問,他回答說他已經向同行的另一個老板要貨了。我問:你怎么知道同行老板也做這種產品?他說:你們廠出了內奸,將我的資料泄漏給了這個同行老板,同行老板便主動聯絡了我。劉經理語氣沉重,仿佛在描繪一件剛剛發生的事。
他奶奶的!臺灣老板兩眼冒煙,不過,他還沒有老糊涂,問,你怎么知道內奸就是李課長?
你可以撥打一下這個客戶的電話核實一下!他的電話是xxxxxxx。劉經理趕緊說。
臺灣老板掏出手機,即刻撥通了這個電話。當他聽完客戶的電話后,已經確信此亊的真實性。這正是劉經理的高明之處,他早已用錢買通了這個已經久不與臺灣老板合作的客戶。因為這些客戶,平時一般由劉經理與他們打交道,彼此之間比較熟絡,因而也比較容易互相利用。
劉經理繼續添油加醋地說:有一天晚上,我回到廠里加班,那天剛好李課長也來加班,我去廁所回來,見他從我辦公室里出來,他解釋說來找我問……后來我發覺我的電腦被人打開過,電腦里的客戶資料也被人動過。現在看來他可能把我電腦里的客戶資料復制了一份,再存到自己的電腦里。我們要不要查一查他的電腦?
臺灣老板果斷地說:查!
晚上十點,廠里萬籟俱寂,所有的員工都已經下了班。臺灣老板和劉經理,悄悄來到李課長辦公的位置上,打開電腦,滑到鼠標單擊搜索,文件夾下,赫然顯示出客戶資料的文件名。臺灣老板一下子氣得大吼一聲:他娘的,看我不剝下這小子的皮!
劉經理的內心卻暗暗發笑,昏聵的臺灣老板中計了!這些客戶資料,早在幾天前,劉經理趁人不注意之際悄悄地拷貝了一份裝入李課長的電腦里。這一切,李課長當然懵然不知。
現在,劉經理就等著看臺灣老板怎樣處置李課長這個混蛋了!不過,在劉經理看來,盜取廠內商業機密,賣給別人謀取暴利,那絕對是“死罪”,魷魚是炒定了!只要炒了李課長的魷魚,招工的機密就不會泄露,劉經理就會高枕無憂了。
四
聰明透頂的劉經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也有失算的時候。比如,他認定“盜取廠內商業機密”的李課長,必然會被老板炒掉。但臺灣老板似乎不按常規出牌,他給了李課長一個降職和扣掉一個月工資的處分,將他貶到注塑車間做普通員工。
李課長犯下了如此彌天大罪,要是換上別人,早就卷著鋪蓋滾蛋了,可臺灣老板為什么不將他炒掉?原來李課長前些年曾經為廠里立過大功,救過臺灣老板一命。四年前,一個新進廠的機修工,因為不熟悉廠里的焊槍使用方法,至使槍管著火的氧氣造成“回路”,眼看氧氣將燃燒到鍋爐,引起鍋爐大爆炸,剛好那時臺灣老板從鍋爐旁邊走過,如果任由危情發展,臺灣老板必死無疑,正在旁邊的劉班長(那時他還是個班長)說時遲那時快,全然不顧個人安危,飛身撲到鍋爐邊,將管道橫生生截斷,逼近鍋爐的火源截斷了,可劉班長卻被火噴得衣服燃燒起來,好在人們及時趕來撲火,劉班長才無大礙。臺灣老板被劉班長救下一命,當然會感激涕零,所以今天他即使犯下了如此彌天大罪,仍舊留在廠內,這當然是臺灣老板以恩圖報的結果。而后來才進廠的劉經理,哪里知道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這些陳年舊事?
對于這樣的處理結果,劉經理當然一點都不滿意,他曾幾次進言,要求將李課長炒掉,都被臺灣老板一一頂了回去。劉經理毫無辦法,只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他很清楚,留著這個李課長,等于身邊掛著一個炸藥包。他后悔當初自己過于魯莽,竟將李課長這個“異己”當知己,把那么機密的大事交給他辦,實在是失算。
再說這個李課長,無端端給人撤了職,又扣了一個月的工資,可以說是禍從天降。他曾經解釋、辯白、抗爭過,但是臺灣老板根本吃不進鹽油,一頂死帽子蓋下去,想摘都摘不掉。這年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臺灣老板只相信證據。好在,老頭子看在他當年曾舍身相救的情分上,沒有將他辭掉,否則,這不白之冤就是到死都無法清洗掉。
現在,老板沒有將他炒掉,說明還有機會申冤,還自己清白。只是世間竟有如此陰毒險惡之人,硬生生的將一撥臭屎尿扣在他的頭上,弄得他措手不及,到死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陰功,真是陰功啰!
然而這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墻。劉經理帶著臺灣老板去查看李科長電腦那事,碰巧被當晚值班的保安看見,保安見老板在場就悄悄轉身走了。李科長在全體員工中一直很有人緣,保安就把那晚所見告訴了李科長。李課長覺得對“劉一臭”這種用心險惡、不擇手段玩弄打工同胞的豺狼,不能再讓他繼續將戲演下去了,他必須勇敢地站出來,將秘密公之于眾,以維護打工者的利益!
于是李課長將劉經理招工的秘密,一一向新進廠的員工爆了出來。
原來,劉經理被客戶逼上懸崖,搖搖欲墜,為了穩住經理這把交椅,他決定孤注一擲,以欺騙的手段招兵買馬。他想出一個下三濫的方法,到勞動局去設攤招工。怎么個下三濫法?他承諾新入職的員工,過了試用期三個月后,即升工資,并且升到同行業最高水準的一倍多,還幫員工買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待三個月過后,工資卻依然按廠里現時的工資標準執行。也就是說以前的承諾只不過是口說無憑。如果有員工不服,對不起,你要走就走,不走就繼續留下來干。如果都走掉,劉經理將重新以同樣的欺騙手段,繼續到勞動局招人,這樣不斷循環下去,三個月后,將有另一批新進員工補充,這樣既可以將生產訂單完成,又可以按臺灣老板給的工資標準發放工資,不得罪臺灣老板,真是一箭雙雕!不過,這個下三濫的手法,也只有“劉一臭”這種沒良心只顧自己青云直上的人才想得出來。
李課長如果不將這個秘密揭露出來,三個月后,劉經理就可以以各種托辭不加工人的工資:比如說違反紀律啦,不服從安排啦,工作效率低啦等等,反正把你說得一無是處,弄得你被人騙了身子還要給人罵娘!現在秘密被果敢正直的李課長爆了出來,新進廠的那一批員工好像個個吞下了炸藥,轟一聲車間里也就炸開了鍋。他們從來沒遇過這種不講良心的事,只覺得劉經理這個人太可惡了!他們都放下手中的活計,坐在機臺旁,三五成群的,嘰哩呱啦議論個不停。有的嘆氣,有的罵娘,說要找“劉一臭”算賬……
此時的劉經理正坐在大班椅上聽音樂,突然注塑車間的梁班長風風火火地撞門而入,氣喘喘地說:劉經理,大事不好,車間的工人罷工了!
什么?劉經理立刻關掉音樂,從大班椅上彈了起來:罷工了?
是哩!都罷工了!梁班長哭喪著臉說。
劉經理只覺得腦袋轟一聲,好像晴天響起一個霹靂,他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這幾天他正在苦思冥想,妄想再拿出一條絕毒的計策來,再將李課長倒耙一把,直到他在這個廠內完全消失為止,卻想不到被李課長先下手為強了!
五
為了穩住軍心,劉經理只得硬著頭皮來到車間。車間果然亂哄哄的,所有的機器都偃旗息鼓,只聽見員工的叫罵聲和議論聲,當然還有個別女員工抽泣的聲音。
工友們,大家不要聽信讒言,我招工時答應過你們的條件,就是板上的釘釘,一條都不會落空。大家趕快恢復生產,各回各的位置,不要再鬧了,都開工去吧!再鬧對大家沒好處的!劉經理扯起鵝公嗓子,吹牛毫不臉紅地對著亂哄哄的人群說。
亂哄哄的人群忽然靜了一會,之后便聽見嘰哩咕嚕的小聲議論,人群中突然有一個留小分頭的高個子男孩,二十歲左右,快步走到劉經理的面前問:你答應我們的條件一條都不能落空,敢對我們發誓嗎?
劉經理打了個唐突,他盯著眼前的高個子男孩,真想一巴掌刮過去。可是眼前這個時候,他不能發惡,“劉一臭”最臭的脾氣,也不能在這個骨節眼上臭下去,否則,車間就會像一個炸藥桶,一發不可收拾。劉經理皺著眉,進退兩難。
是的,敢對我們發誓嗎?車間里一齊響起了數十人的聲音。
看來,這個誓不發,這場罷工是平息不下去了。眼前的任務是必須穩住他們,然后見一步行一步!劉經理終于向大家發誓:如果我劉經理不按承諾滿足大家的要求,是龜孫子,天打雷劈!行了吧?
不行!那個留小分頭的男孩說,雷公劈死了你,我們有什么著數?你得賠償我們的損失!你敢發誓嗎?
劉經理沒見過這么難纏的螞蟥,可不發誓,今天肯定過不了這個坎兒。管他娘的,天掉下來發了誓再說。
于是劉經理又繼續發誓:如果我劉經理不按承諾滿足大家的要求,自愿賠償所有損失。
眾人這才舒心地散開,陸陸續續地將機器開動起來。一切恢復正常。但空氣中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涌動, 這股暗流仿佛在孕育著一個更大的爆發。
劉經理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珠, 迅速地離開車間,尋找臺灣老板去了。
劉經理向臺灣老板攤了底,如實將自己用欺騙手段招工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然后看著臺灣老板說:現在東窗事發,希望你救救我啊!
誰知臺灣老板聽完,大為光火,說:這回誰也救不了你。你自己想法子解決吧!
劉經理絕望了!
與臺灣老板商談沒有結果,劉經理氣沖沖地跑了出來,也不回廠,而是一頭沒入暮色蒼茫的市郊。市郊幽靜如墳,田垅縱橫。禾苗長勢茂盛蔥蘢。在一片青綠之中,劉經理發現竟有一株禾苗枯萎而死,枯萎的禾苗在殘陽的映照下,十分奪目。劉經理走過去,發覺禾苗原來給人撥了起來,只有幾條絲根連著泥土,支撐著黃色干枝,微風吹過,干枝遙遙欲墮……劉經理覺得自己就像這根被人拔高的禾苗,面臨的將是枯死的境地,不禁愁容滿面。
六
三個月后。
一個陰雨連綿的早晨,天上飄著幾絲黑色的云, 空氣中有一股潮濕發霉的氣味,令人心境無端生出一種憤懣之情。
劉經理獨對窗外無言。突然,經理室的大門洞然大開,一群工人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那個留小分頭的男孩。他站在劉經理面前,大聲質問:我們試用期已過,請問什么時候給我們加人工, 又什么時候給我們買養老醫療保險?別忘了你發過的誓!
劉經理只好向他們攤牌了,說:誓我是發過,但你們的效率實在太慢,達不到我廠的要求,怎樣加工資?
騙人!皮包公司!工人們一下子騷動起來,有人高聲吶喊。
這么說,你的承諾是一句空話?留分頭的男孩用眼睛死死盯著劉經理,步步進逼。
不能這么說,大家再干一段時間,表現好,一定……
放你媽的狗屁!你以為我們是三歲小孩?現在你說,你怎么賠償我們?
……
快說!快說!人群激動起來,揺拳吶喊。
劉經理渾身虛汗直冒,衣服濕透。
突然,留小分頭的男孩從懷里掏出一把西瓜刀, 在劉經理面前晃了晃,問:賠不賠?不賠就砍死你!
砍死他!砍死這個沒良心的狗雜種!人群一齊高喊。
我數到三,如果你還不答應賠償,對不起,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留小分頭的男孩威脅說。
一、二……
慢!突然,經理室門口闖入一個人,眾人循聲望去,此人正是先前的人事課長李課長。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李課長徐徐分開眾人,說,大家千萬不要干傻事!劉經理欺騙了大家,固然這是他的錯。但如果你們采取這種極端的方式解決問題,你們也跟著錯了。這樣吧,大家先回去干活,此事讓我們跟臺灣老板商議商議,再作決定吧!
李課長的話雖然句句在理,但此時經理室已是群情激昂,任何人都撲滅不了這堆火了!只見那個小分頭男孩仍晃動著刀子在罵。李課長一見事態不可收拾,就勇敢地沖了出來,擋在小分頭男孩和劉經理的中間,希望用自己的身體給這白熱化的沖突降溫,阻止事件向更嚴重的方向滑行,卻不料被刀刃深深地刮中了胳膊,頓時血流如注!
眾人見傷了人,皆紛紛涌過來拖開小分頭男孩,罵罵咧咧、鬧哄哄地散去了,一場風波總算平息了下來。
見眾人散去,劉經理突然跪倒在李課長面前,哭喪著臉說:李課長,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挺身而出,制止了事態的發展,今天我可能就會死在這里!我……我不是人啊,我曾串通客戶,把客戶資料復制入你的電腦作偽證去陷害你。而你卻不計前嫌,勇于站出來平息事態,我真不知該怎樣去感激你,你打我吧!你罵我吧!
李課長用手捂住受傷的胳膊,輕蔑地看了劉經理一眼,就向廠部醫務室走去。
在對面樓一扇灰暗的窗臺邊,臺灣老板的目光,一直在靜靜地注視著剛才所發生的一切,現在,他知道自己該怎樣去做了。
責 編:謝荔翔
題 圖:石 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