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兩點。
我悄悄推開門,然后閃身進來,關門。我沒去開燈,打開手機,借著手機微弱的燈光,向前走著。曉儀早已睡了,她側身朝著里面,讓人覺得她睡得很香,我掀開被子,脫掉鞋,挨著她緊緊的躺下,摟著她的腰身,弓起身來輕輕的親親她的臉頰。不對,她,在流淚。
我一下坐了起來:你怎么了?曉儀不做聲,默默的流淚卻變成抽泣,我越發急了,連聲問她。她依舊不做聲,卻翻身緊緊地抱住我,良久才斷斷續續的說道:我很擔心你,你知道嗎,我怕。我吁了口氣,安慰著她:沒事沒事,我不好好的嗎?別怕別怕。一邊說一邊把她緊緊地摟在我的懷里,我知道,她一定徹夜難眠。
曉儀是我的女朋友,在附近的工廠做事,清純漂亮安分守己,而我,是這個城市的蛀蟲,一個地地道道的混混,我每天的事情就是白天睡覺,晚上和幾個兄弟一起去夜總會,或者迪廳里賣一些讓人開心讓人興奮的東西,k粉、搖頭丸。我的初衷也只是為了我和曉儀的將來能過得好一點而已。
阿輝來找我的時候,我還在大睡,我們一起走出門的時候,已是下午五點多了。阿輝一邊給我掏煙一邊說:沒見過你這么能睡的,天天睡不夠似的。我笑嘻嘻地說:也許以后沒機會睡了,想一下子把它補回來。阿輝扭頭給了我個白眼:臭嘴。我滿不在乎地叼上煙,掏出兩塊錢隨手丟在路邊的一個報攤上:都市晚報。不用找了。賣報的老頭笑瞇瞇抽出一份報紙遞給了我,卻在我轉身的時候叫住了我:小伙子,掙錢不容易,找你五毛錢。我笑了,接了錢。我們今晚不能做事,風緊,老頭是我們的眼線,是大頭文安插的,大頭文是我們的老大,其實有時我都佩服他的心思縝密。
我們停在了曉儀的廠門口。正值下班,穿著工衣的工人魚貫而出。我呆呆地出了一會神,滿腦是曉儀昨夜充滿淚痕的臉,看了阿輝一眼:你有沒有想過……我停了一下:收手?阿輝哼了一聲:收手?那得等我掙夠了錢。我要出人頭地,不要被人看不起。我盯著腳尖:其實,我們有別的掙錢方式,不一定要做這一行。阿輝笑了:做什么?進廠?別天真了,就我們?我們會什么?再說了,一個月一千幾百塊,別逗了,夠我零花啊。我沒做聲,遠處,曉儀在向我招手。
其實,我沒想到大頭文給我的答復蠻爽快的,他說讓我做完最后一票就可以抽身。得到答復的我有點失落,有點舍不得,我的生活,我的兄弟。曉儀應該很高興的,但我沒告訴她,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更多的是我擔心有變故,職業的敏感使我嗅到一絲不安。可是,天一樣藍,地一樣轉,我的曉儀的笑依然燦爛。我豁出去了。
接到大頭文的電話那天是星期天,曉儀也沒上班,我跟曉儀交代幾句就要走,曉儀卻拉著我的手:你要早點回來,我等你。緊跟著又叮囑道:你要小心,少喝點酒。我點點頭,沖她笑了笑。
我和阿輝接到的通知是到城東的一家民宅里,照經驗應該去拿貨。在周圍巡察一番后,我們走進了指定的房間,大頭文、利劍、快手,還有我所認識的一幫兄弟。大頭文示意我坐下:阿飛,你想收手?我點頭應了一聲是。大頭文點了點頭:你入行以來,學得很快,做得也很好,我想我也沒虧待你,是吧?我腦中一熱,點頭說是。阿輝比你入行早,現在他歸你管,你是中區的小負責人,分紅也比他們多,對吧?我掃了阿輝一眼,往事在腦海中翻滾:有一次,我、阿輝和利劍去拿一批貨,剛轉下身來,在一個轉角處,看見了治安巡警,當時手電光已照了過來,我們都知不妙,兜里一袋藥丸,跑,幾個人已逼了過來,風險極大。其時不容多想,我抓過袋子,猛推他們一把,暗喝:快跑。自己卻大叫:搶劫啊,搶劫啊。并向治安員迎了上去,馬上有幾個如狼似虎的隊員沖了上去,另有兩人在盤問我這么晚了到這里干嗎。也許我是受害人,免于搜身,而阿輝和利劍卻被當做抓包黨抓了起來,當得知我只是被搶了幾十塊錢時,那些人毫不留情的對阿輝和利劍一陣拳打腳踢,然后讓他們滾,而我被送到馬路邊的公交車站。免了一場災難,大頭文讓我做了我們這五個人的小頭目,雖然他們都不尊重我,但文哥看得起我。
我朝阿輝看去,阿輝也在看我,我胸中一熱。道上混的都講義氣,阿輝救過我,他身上一處傷疤就是為救我而留:一批東北人來搶地盤,雙方講翻了就動起手來,椅子、鋼管、砍刀,現場一片混亂,第一次見這種場面,我頓時就呆住了,心在跳,手在抖,腿在哆嗦。恍惚中,一個人影向我撲來,緊接著一聲大喝:快躲。一聲沉悶的聲音和一聲嗓子里的低吼,阿輝打破了對方一個人的腦袋,自己也被砍了一刀,我伏在地上半抱半拖把他弄了出來。從那后,我對阿輝感激,也對他交心。
大頭文在等我:其實,我舍不得你走,兄弟們也舍不得。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他的目光很熱切,我能感到一陣暖流,但瞬間,我腦中就劃過曉儀那滿臉的淚水,祈求的眼神。我吸了口氣,決絕的搖了搖頭,大頭文有些失望,不再理我,扭頭說道:今晚,阿輝、利劍、小宋、大眼,你們去天上人間,糖在大眼那里,出發吧。阿輝猛地抬頭看了我一眼,想說話,終于忍住,扭頭走了。另一組也派走了。
終于靜了下來,大頭文沉聲道:方顯、小邱,你們,哎呀。我猛地站了起來,身后騰騰的腳步聲顯示出了狀況,我猛地低頭,躲過身后一擊,同時曲起手臂,用力向后擊去,剛要向后轉去,一只拳頭迎面而來,我只感到眼角一陣劇痛,接著小腹被狠狠踹了一腳,當我抱著肚子扭曲在地上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像我們這種經常打人和經常被人打的人來說,往往知道怎樣才能使對手在最短的時間里失去抵抗力。
我被倒扭著手按在桌子上,耳中是大頭文緩緩的聲音:行有行規,我不能因為你而壞了規矩,要不然我沒法向弟兄們交代,也沒法帶他們。他低下頭來盯著我的眼睛:其實,有些路一走上來,就沒法回頭。我看到他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在那里,我看到了無奈。他嘆了口氣,終于不再理我。我模糊的目光里出現了一把刀,一支紋著刺青的手臂握著一把砍刀,手大而有力。
一張張畫面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閉上眼睛,任淚水順頰而下。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在劫難逃。
時值今日,我已結婚,妻子卻不是嘵儀。人生真好笑,有人說,這世上絕沒有不可拋棄的金錢和權利,絕沒有不可拋棄的親情和友情,也絕沒有不可拋棄的女人,卻有不可拋棄的理想、追求和信念。我在想,若如此像機器人一般,那人生還有什么意思?我在想那段醉生夢死的生活,在想阿輝小宋他們,在想文哥。他那一刀,只砍去我的兩個手指,卻留下我的手,我感激他,至少現在,我可以摟著我的妻子、抱著我的女兒。
只是,當我可愛的女兒伸出右手要和我勾手指時,我卻只能伸出左手,越過去,反下,勾住她的手指,一個奇特的畫面,不是嗎?
責 編:黃素芳
題 圖:余 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