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礁 開家溫柔小店的志氣

楊礁不像生意人，更像玩家。跟玩家聊天，最喜也最怕聊到她鐘愛的玩物，那意味著她可以眉飛色舞、潘滔不絕地談幾個小時，而你只能點頭作答。也最好不要試圖跟玩家討論玩物到底喪不喪志的問題，楊礁的答案是：“我覺得我很有志氣啊。”

一個玩兒珠子，一個刻竹子

楊礁在工作室里堆了很多東西：數把茶壺，銅的、鐵的、陶的；幾只茶杯，仿汝窯的豆青色……作為一個以收藏珠子聞名的人的工作室，卻唯獨不見珠子。

有客到，并且是熟客。來人坐下來，一開口就露出來意：“楊礁姐，我想要上次你給我看過的幾顆珠子，你脖子上戴的這個也很好看……”楊礁下意識地捂住脖子上項鏈的吊墜，笑說：“你們就愛惦記我身上戴的這些東西，太過分了。”最近這段時間，她脖子上戴什么，什么就會被客人“扒走”。

隨后就是一陣關于珠子被醬油污損了到底要不要緊的對話。再后來，珠子終于出場。產自300年前的阿富汗的包金珠子，薄薄的一層金箔裹緊了朱砂與面粉做的芯，上面手工壓制出復雜的花紋；印度產的黃金吊墜，形狀復雜，由兩片黃金薄皮貼在一起制成，連接處卻一點縫隙也看不到；她自己手上戴的一串珠子，因得主人把玩和沁潤，光澤溫和。

從小就愛搜集破銅爛鐵做玩具的楊礁去過幾次西藏后，對當地人擁有的各種珠子心動了。“我們漢族人是農耕文化，一旦有了錢，置地修房是首務。而藏族是游牧民族，如果不幸遇到戰亂動蕩，房子和家具都帶不走，干脆，金錢都拿來換成寶石，套在脖子上就把全部家當帶走。現在賽馬會上，他們還能把家傳的珠子戴出來，炫個富。”

但那些瑪瑙、天珠、珊瑚都相當考驗人的氣質。“你說讓一個大城市人戴上那么一串色彩斑斕的珠子，要么活脫脫像個藏族人，要么像直接從馬王堆里爬出來的古人。”仔細思考之后，楊礁打算自己試著穿珠子，起初只是為了玩兒，漸漸有了人關注。有一天，供職于某基金會的鄰居問她，可否為即將舉辦的慈善晚宴提供一些珠子加入義賣環節。晚宴那天，楊礁的珠子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隨后，不斷有人來詢問是否還有珠子出售。于是，就有了“不二”這家開在寬巷子的店。

收藏久了，楊礁的眼光便不止于藏族的天珠瑪瑙紅珊瑚。新的舊的，便宜的貴的，只要是她能看上的，都買回來。楊礁感嘆最近一年入手的東西比往年少了許多，竟然感覺沒什么可買了。“首先是價格，天珠一類的珠子價格一年翻一倍不止，我可跟不上這個速度。其次，我開始著眼收藏一些國外的珠子，或者漢人制造的珠子。”起初，她為西藏五顏六色的珠子所吸引，現在，她卻對文化信息量豐富的珠子更感興趣。前文提及的被醬油污了顏色的珠子，是有兩千余年歷史的玉珠，珠子顏色近似骨頭，并不起眼。而楊礁的樂趣則在于從并不起眼的玉珠上找到兩千年前人們的審美和加工工藝，并且與人分享她的心得。在她不忙的時候，她和每個買珠子的人交談，向他們講解關于這顆珠子的歷史和工藝。

更多的珠子在工作室的大廳里存放著，幾個工作人員正在手工編珠子的穿繩。楊礁的先生羅布走進來：“給我拿把茶壺，朋友來了。”她隨手遞出一把陶壺：“用這個，容量小，不會悶著茶。”這處位于窄巷子的民房，不僅是楊礁的工作室，也是羅布的工作室之一。楊礁在這里存放珠子，羅布在此處堆著竹子。

羅布的愛好比較少見，他喜歡刻竹子。讀大學時，他就是同學眼里的怪人：不愛出門，也很少說話，整天悶在宿舍里刻章。而正是羅布的“怪”讓楊礁欣賞，他們剛談戀愛時，羅布送給她一方印章，她的驚喜換來他一句終尋知音的感嘆：“你是第一個覺得我不是怪人的人。”

羅布刻竹，全憑自學，買了本王世襄整理的《刻竹小言》就自己琢磨著動手。竹子要挑粗大且直的楠竹，買來鋸成節，放鐵鍋中用大火煮過，再幾經陰干和曝曬，才能成為竹刻的材料。如今羅布的竹刻小件要么送朋友，要么在楊礁的店中出售，大件全留下來自己玩賞。每天早上，楊礁在羅布鋸竹子的聲音中醒來，她以此為傲：“你看，只要用心專一，做什么事都有進步。”

無壓力生存

楊礁的生活，要么是“藏”起來，要么是走出去。在三圣鄉，楊礁和家人擁有屬于自己的院子。在這所農家院子里，她養狗種菜，與朋友們聚會，放著很多千辛萬苦從別處搬回來的心頭好。每天回家，看著滿屋都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心中平靜。

可如此寧靜的田園，依然有風波。上個月，楊礁在微博上紅了一把。她的父親在三圣鄉遛著自家的狗“聰聰”，一輛面包車急停在面前，幾個不明身份的人迅速搶走了“聰聰”。楊礁不肯放棄地一路追到了簡陽，將“聰聰”買了回來。“當時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很多辦法，提供了很多線索，每一條線索我都碰運氣一樣追查下去。到簡陽，是聽說那里有四川最大的宰狗場。”楊礁繞著宰狗場轉了又轉，看門的人連吼帶威脅也攆不走她。在門口央求了半天，宰狗場的人終于肯讓她進去認真找找看。“聰聰在狗籠子里一聲也不敢吭，呆呆地看著我，只是搖尾巴。”最后，楊礁以224元的價格買回了“聰聰”，32斤，每斤7塊錢。而狗場里還有上千只狗，楊礁不敢回頭去看，回頭去想。

而走出去，于楊礁來說更是常態。前段時間，楊礁作為義工到了藏區某地考察。此行的目的，是打算將當地的女人號召起來，告訴她們，自己的手工編織技藝可用于改善生活。人是來了，楊礁仔細地向她們講解了傳統手工的寶貴和價值，并請大家第二天上午10點集合后一起工作。第二天，來的人寥寥無幾。第三天，當地人開始抱怨每天都花6小時在編織上很浪費時間……沒過一星期，楊礁明白了，讓牧民們一天集中工作6小時是不可能的。她們雖然沒有工作，每天卻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何況她們自由慣了。

高原上晴雨變幻不定，晾曬在室外的衣服常常被大雨淋濕，卻不見有人在暴雨來時趕著將衣服收回家，楊礁很奇怪，她向一個當地人詢問此事，那人以滿臉“這有什么奇怪”的表情回答她：“收衣服干嘛?淋濕了，明天一出太陽還不是會曬干。”

楊礁想通了：“反正明天要出太陽，反正好日子會來的，頓時學會了無壓力生存。”她現在的想法和當初開“不二”這家店時并沒有發生改變：“開家溫柔的小店，自己支配時間，已經很好。”楊礁沒有行蹤確定的時候，她要么窩在三圣鄉的屋子里，要么在藏區，要么去了東南亞，這也是她“無壓力”生活的一部分。

珠子、盤子或懷表，陪你一段路

楊礁說玩物寄情，情是真情。“一切物件都可以承載人的感情，在我遇到它之前，不知道它有多少的故事。”最讓她觸動的一次，是在昆明一家陶器店里，因為自己常常去買東西，楊礁與店主夫婦混得很熟。她看上一個粉彩的瓷盤，老板說這是樣品，想要的話只能先下訂單再等著下一爐燒出來。楊礁毫不猶豫地付出了全款：“我定了!等盤子燒制好了，拜托其他的朋友來取。”結果老板悠悠地說了句：“算了，你拿走吧，賣東西像嫁女兒一樣，要給它尋個好人家。”

自此之后，楊礁待物，都如這句話——賣東西像嫁女兒，需好買家才賣。她不認為珠子應當被過于金貴地對待，而是應當將其視作生活中一件普通的事物，一個陪人走過一段路的朋友。珠子被磨出痕跡，沒關系，本應如此，就像再貴的茶壺不經使用便無價值一樣。

她不是唯一一個視玩物如親友的人，最近，她遇上了比她更癡迷的人。從一個鐵皮月餅盒里，楊礁拿出來了七八只懷表。“懷表的主人去了泰國，想給收藏的懷表找到新的主人。他希望它們一起出售，誰要買就買下全部，不拆分。”而懷表的主人還向楊礁說了一句浪漫至死的話，他說：“想想看，在夜里的房間中，你只能聽見愛人的心跳和懷表的滴答。”楊礁打開懷表的外殼，大方展示復雜的機芯。“看，這塊表的歲數快兩百了，它還在走動。”她指出懷表曾修理過的痕跡，分享最早的懷表沒有秒針這樣的奇聞。

在談話的最后，話題又回到了她的這家首飾店。店取名為“不二”，取自佛經中言：“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動靜不二。”其引申義為，萬事萬物俱無常，萬事萬物皆是一體，與人友愛即是與自己友愛。在不足10平米的工作室內，楊礁放滿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她使用它們，用線串起它們，向朋友介紹它們的故事，閑了又反復把玩它們。這些物件于她而言，都有生命。“我感激與它們相遇，相信彼此的緣分和交融，在緣分到頭的時候，我會大方地將它們交給更珍惜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