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朵是第13個到店里來的顧客。
那是個陰雨的下午,我正戴著耳機百無聊賴地坐在店里發呆。
正在這時,我看到了潘朵。長長的頭發垂到腰際,一件碎花的短裙好像好看的包裝紙,將她修長婉約的身子玲瓏剔透地包裹出來。我注意到她腳上的那雙鞋子,藍色的皮子已經有點舊,可是那暗啞的藍,在昏黃的射燈下,竟有種奪目的神采。
那個瞬間,我想起表哥亞軍的話:執著貪戀舊鞋子的女人,不是過于懷舊,就是過于貧窮。
潘朵應該屬于后者。
她最終看中一款LV的格子包。我訝然地看到潘朵俯下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看的鼻子幾乎是貼到那款包包的里子上,過一會兒,她笑嘻嘻地抬起頭:確實有股生人味哦。
我被她女妖一樣的開場白給逗笑了。當然會有生人味,否則,專賣店里原價9800元的包包,在我們這里,怎么會只賣到4000元。
潘朵付款的時候我印象很深刻,她在一個黑色的皮夾中掏了好半天,勉強湊足3800元,然后,倒出了一大堆零頭碎腦的零錢。數著那些鋼镚,我真懷疑她是將家里的儲錢罐砸爛才湊齊的這部分費用。
等我數完錢,潘朵已經迫不及待地將那款七成新的包包背到了肩上。落地鏡子前,她左轉右轉,柳條一樣的小腰蕩來蕩去。在我眼里,那個包包可遠沒有眼前這個女孩兒有誘惑力。
三個月后,我終于拿到了一筆傭金,租了一套40平米的小公寓。
搬家那天晚上,下起了酣暢淋漓的大雨。我正要洗洗睡下,忽然接到表哥亞軍的電話,讓我馬上到他新買的公寓去一趟,拿一份應急的文件。
我坐著出租狂奔半個城市,到小區門口時,渾身已經濕透了。
我哆嗦著摁響門鈴,門開了,是一張熟悉的臉:潘朵。
她起初并沒有認出我來,我佯裝匆忙地去書房拿文件。就要出門時,潘朵忽然一把扯住了我,她認出我來了。我只好也表達了相同的驚訝:怎么會是你?
一抹紅暈在潘朵臉上一閃而過,不過三個月不見,她已經成功地擺脫了貧窮。只是,她竟沒有了當初那種美得驚艷的感覺。
我倉皇地告辭出來,心里有點酸,我心酸地想到,難道貧窮也會是一種最好的化妝品嗎?
我又穿越了半個城市,趕到表哥所在的大酒店,赫然看到表哥腿上坐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兒。那個短發大眼的女孩兒,穿著艷俗的藍裙子,我注意到她腳上那雙修飾著玻璃水鉆的高跟鞋,頃刻,又看到了貧窮的影子。
也就在那個瞬間,我忽然頓悟,貧窮對于女孩兒來說,確實是一種化妝品,它能讓她們的青春更加顯眼和突出。
這樣的女孩兒們,眼神中都有一種灼灼的力量,想要典賣什么來獲得富有。而這個世界,總有那么多男人愿意來成全她們,比如表哥亞軍。
又過了一個月,亞軍給我打電話,問店里有沒有全新的二手包包寄賣。
我將一款最新的普拉達印花包包給他送了過去。亞軍穿著睡袍坐在酒店的床上,接過包包掃了一眼,輕輕問道:這個包包,包裝過了?
我點點頭,將相應的賣場發票放到茶幾上。茶幾的下面,我看到一款小羊皮的及踝靴,是千秋雅剛出的最新款。
這時,浴室里一個女聲妖嬈地喊道:親愛的,等急了嗎?
我狼狽地退了出來。
我回到二手名包寄賣店時,門前的長椅上,竟然坐著潘朵。沒想到她也是來寄賣包包的,亞軍給她買了好幾款古馳、LV的包包,她懶洋洋地說:天天躲在家里,要這些包也沒有什么用。
看著她的憂傷,我忽然想起酒店里正在上演的激情大戰,心里對她,一下子多了幾分憐憫。
我發現潘朵的包都不是專賣店的賣品,而是來自折扣店的,有的甚至只是三到五折的價位。這個發現,我并沒有告訴潘朵。女人總喜歡用銀子來衡量一個男人的愛情,她們想不到,雖然男人都喜歡在女人面前冒充一擲千金的富豪,可再有錢的富豪,也喜歡花最少的錢,辦最大的事。
午夜時分,我送潘朵回去。到門口后,我躊躇著要離開,她卻粘到我身上,媚眼如絲地吐出一句話:你放心,亞軍去海南了。她的呼吸鉆到我的耳朵里,我的眼前閃現出酒店的那雙千秋雅的及踝靴,就在一閃念,我一把抱起了她。
床上的潘朵簡直比一條美人魚還讓人銷魂。
第二天凌晨,我從夢里驚醒,看看身邊赤裸的潘朵,忽然有點恐懼,自己怎么能夠去動亞軍的女人。
后來,潘朵又給我打過幾次電話,可我卻一次也不敢接了。
不久,亞軍到店里來了。他這次要拿一款全新的古馳包包,送給潘朵。
亞軍對潘朵的長情讓我驚訝,以往他的女人,跟他在一起,沒有超過三個月的。
亞軍坐在春秋椅上等我處理那款包包,他憤怒地告訴我,自己怎樣整治那個穿千秋雅靴子的女孩兒:媽的,花著我的錢,竟然還去和別的男人偷情,我直接找人買了她和姘頭一人一條胳膊,看以后她還怎么混。
射燈下,我的手一抖,手里的東西差點掉到地上。
亞軍可真夠殘忍的。
包包很快處理好了,亞軍走時,將3000元錢拍到桌子上,他笑著碰碰我的肩:最近干得不錯,這算獎金了。
他前腳出門,我后腳就趕緊給潘朵打了一個電話。那個秘密,我必須告訴她。
亞軍在送給她的古馳小包里,安裝了一個竊聽器。
星巴克的綠色沙發椅中,潘朵愣住了,她看了我良久,然后驚恐地垂下頭去,還好,她的手里,今天帶的是一款LV手包。
你千萬不能再給我打電話了,亞軍隨時可能發現你的任何蛛絲馬跡。我的額頭上甚至有了點冷汗。這些年跟亞軍在一起,我太了解這個男人有多狠了。
潘朵哆嗦著離開了星巴克。
不久,我接到一張請柬。
亞軍和潘朵結婚了。
那天,我在店里趕著為另一批新到的寄賣品做最后的處理,潘朵來了。她的長發盤成一個髻子,斜插了一朵玫瑰花的簪子,一件低領的牡丹旗袍裹在身上,金黃的牡丹怒放在胸前,隨便哪個角度一動,那朵牡丹都會微微地抖動起來。
我看得有點心驚肉跳。
她將我逼進寄賣店后面狹長的休息室里,長簪子輕輕放到桌子上,那朵碩大的牡丹不由分說地擠過來,我猶豫著想要躲避,她卻猛地將休息室的門關上了。狹小的空間里,我哆嗦著撕開她的旗袍,逼仄的空間讓微小的欲望突然碩大無比。潘朵這次不是一條美人魚了,她成了一塊沼澤,一腳踩進去,就是滅頂之災。
我們難解難分地廝磨了半個時辰,潘朵才緩緩從地板上爬起來,穿好旗袍,攏起頭發,將那只細長的簪子插到髻子上,然后她回頭盈盈一笑,離開了。
第二天下午,她再次給我打來電話。
我心驚膽戰地正要掛斷電話,潘朵忽然說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我忘記告訴你了,昨天我的簪子里,裝了小小的攝像頭。
這個女人瘋了。
一個小時后,在潘朵那里,我魂飛魄散地看到了那段畫面。
你想要干什么?我聲嘶力竭地喊。
別害怕,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去做,一切就好了。潘朵凜凜地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這是她在郊區租的一套房子,除了我,沒有第二個男人來過。
幾天后,我告訴亞軍,又有一個漂亮女孩兒買走了一個處理過的二手包。亞軍看過那個女孩兒的視頻資料,當即就甩給了我2000元獎金。他和那個女孩兒的進展神速,通話第二天,亞軍就開車帶著她去了深山的度假村。
然后,沒過幾天,本市的晚間新聞就播出了一條消息:本市年輕有為的房地產商亞軍失足墮崖。攝像機的鏡頭里,那個買包的女孩兒一臉驚恐地告訴警察他們本來是過來玩的,沒想到竟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我嚇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沒想到,潘朵的目的,竟是要亞軍的性命。
作為亞軍的新婚妻子,潘朵繼承了他的全部遺產。她很大方,很快就將這個二手包的店鋪過戶到了我的名下。潘朵離開后,我立刻將店里全部的二手包付之一炬。
圣人說,在罪惡的深淵里久了,人會很容易變得失明。自從亞軍開了這個二手名包寄賣店,我就覺得自己陷入了深淵。他讓我在所有寄賣的二手名牌包里都安裝了竊聽器,而我的另一項工作,就是通過竊聽為他搜集那些可以發展為情人的年輕女顧客。
所有進店的女人都不知道,店里安裝了攝像頭,亞軍會通過我提供的視頻資料尋找合適的獵物。剛開始我不認為亞軍會得手,可他說得好,喜歡二手名牌包的女人,骨子里都有貪慕虛榮的因子,而她們又都有自己的軟肋——貧窮。
亞軍果然一一得手了。
可是那些女人又很快讓他失望,因為為了金錢來到他身邊的女人,心卻依然放到另外的男人身上。亞軍通過監聽了解她們的奸情,那些腳踩幾只船的女人紛紛曝光。除了潘朵。
我承認我被潘朵的憂傷打動了,所以幫助她安裝了無效的竊聽器。可是,這個女人知道真相后,卻不甘成為亞軍的籠中獸,她對亞軍動了殺心。
潘朵再次來找我時,店門已經緊鎖。我沒有告訴她,得知亞軍意外死亡的那天,我就暗自決定遠走他鄉,徹底擺脫這個纏繞已久的深淵。
顧建平/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