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電影《桃姐》的成功多少有些意外,無論從投資到劇情故事,先前都沒有獲得如此好評的預期,本來,這是一部低調而簡單的影片,也沒有什么可以大加宣揚的噱頭,但就是在許鞍華導演的打磨下,一頓普通的家常菜硬是做出了回味綿長的一套美食。
《桃姐》的故事賣點在社會現實的直白表達,甚至是一種紀錄片一樣的拍攝方式,貌似簡陋,卻把演員的表演規格提升了很高。故事以香港老齡化的話題為切入點,低調地傳達了人性之美,在潛移默化中,讓觀眾情緒慢慢調動,并沒有刻意引導觀眾去激情感悟,而是用潤物細無聲的能量,把所要呈現的思想舒緩自然地流淌出來,淡若秋菊,芬芳四溢。
本片在攝影技法上也沒有什么特別突出的地方,既沒有壯觀恢宏的場面,也沒有絢麗奪目的光影,或許導演已經深諳此片的內涵,不想用攝影的技巧掩蓋故事本身的光芒,從片子的整體看,和諸多大投資作品相比,只能用演員的真切樸實的表演來征服人的心靈,攝影,在這部影片中只能說是中規中矩,自然而平和。
紀錄片一樣的拍攝
用紀錄片的模式拍電影的方法并不少見,內地導演賈樟柯老是喜歡這樣的手段。與精致細膩、光影考究的大片相比,紀錄片的畫面精度顯然要降低很多要求,降低不等于達不到傳播的效果,相反運用得當,可以對影片起到很好的作用。
桃姐的故事,是百姓生活中非常普遍的現象,加之故事發生地香港,寸土純金的彈丸之地,想要拍攝大型的場面客觀上難度非常大,而本片的內容和故事的場景大多在室內家居、養老院等相對底層的環境中,這些環境一般比較狹窄局促,缺少亮麗美妙的背景。本片選擇了用平實的視角、記錄式的手法拍攝,展示一條線性的發展過程,無疑是合適的。
片中的許多鏡頭采用了手持拍攝,這和故事情節有關,桃姐的故事沒有特別的沖突,也沒有激動人心的環節,一切在淡淡的生活脈絡上緩緩鋪墊開來。為了緩解情節的節奏,避免因觀眾產生單調冗長的感覺影響,適當地手持鏡頭拍攝,可以讓靜態畫面增加一點起伏,當然,這種手持拍攝也是要嚴謹認真才行,不能說為了晃動而晃動,恰到好處地結合鏡頭畫面才行。張弛有度,同樣是紀錄片的拍攝節奏之一,就像一個旁觀者,不動聲色地關注著眼前的人物,代替觀眾去身臨其境地和人物情緒共同醞釀。
由此,我們看到影片中出現了很多一般電影不常見的搖移鏡頭,這些畫面以不穩定的視覺,渲染了一種安靜中的躁動,平和中的不可預料感,讓觀眾潛意識中產生總要發生點什么的預感,而劇中人物的表演功力相當深厚,演員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一個姿態,都和故事真實結合起來,一切,就像我們生活中眼前的狀態一樣,這也是紀錄片的妙處,紀錄片的本質不是虛擬故事,而是記錄真實。
如此可見,拍攝技法在各類題材影片的跨界運用中,只要掌控得當,獲得的視覺效果也是非常有效的,紀錄片可以用大片一樣嚴謹精致的標準去拍攝,而電影,一樣可以用紀錄片的現場感表達導演意圖。
大量的前景虛焦
《桃姐》的拍攝中,導演刻意地安排眾多前景畫面,或墻壁阻擋、或景物障礙、或龐雜混亂,這些前景都是生活場景的一部分。構圖中,安排到畫面的左右,甚至占據大部分畫面,這無疑是一種很大膽的處理方法,加上攝影機的手持拍攝,整個畫面看上去有種偷窺的感覺,或者說,是一種非常原始的DV初級拍攝者一樣的攝影方式。
盡管,這些前景都被虛化到焦點之外,但依然對畫面中的人物產生了必然的影響,很多鏡頭使用中長焦焦距拍攝,攝影機離人物較遠,沒有主動接近的感覺,觀眾也和攝影機一樣,保持距離地平靜觀察著發生的一切,和大多數電影畫面的目的相反,其他電影鏡頭可能要帶著觀眾最近距離去感受人物的心態,而這部影片,卻是讓觀眾有些阻隔、有些障礙地、老老實實地做一個旁觀者,或許,這也是導演的一種刻意為之,但不是隨意。
當工整端正成了電影畫面的一種普遍標準,這種看似隨意,實則松而不散的構圖方法,也算是另辟蹊徑的攝影技巧。讓觀眾感覺到與眾不同的新鮮,而又符合本片的風格,這樣的拍攝無可厚非了。
但大量的跑焦、跟焦不準確、在片中也出現過多次,雖然,前景虛焦是刻意的構圖設計,但類似跟焦失誤、主體虛焦之類的畫面,我認為不應該是攝影師的操作失誤,或許,導演認為適當地營造粗糙感,刻意讓本片更“草根”、更自然、更隨性。但是,個人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淡如秋菊的影調
影片充滿了溫情和懷舊,也暗合著老人的秋后時光,因而在影調的處理上,采用了暗黃色的基調,拍攝的畫面中,也沒有反差很大的光影,大多數是在柔和的光線下完成布光,整體的畫面給人平和寧靜的感受,這和影片的節奏非常吻合。
電影的調色一般都要在后期進行加工,而前期拍攝中,布光也是非常關鍵的,反差的控制,取決于光比的掌握,后期對光比的調整是比較困難的,前期拍攝中,如果確定了影片的風格和基調,就要努力去平衡,不要指望后期改變多少。后期永遠要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而不是改頭換面。
本片大多數場景采用散射光和低光比的布光,即使少有的強烈對比光線,也是補光完善,讓畫面的動態范圍在后期可以寬容的界限之內。
環境對故事的作用
本片的環境以家庭房間和養老院房間為主,因此,大量的畫面中,人物作為主體并沒有得到特別的突出,而是把人物放在環境中,讓環境幫著人物一起渲染氣氛,環境是無聲的,但環境細節可以影響人物性格的表現。
好多攝影愛好者喜歡就事論事,拍攝故事片,往往特別喜歡人物的特寫,喜歡放大人物來表現人物,其實,這是一種主觀的愿望而已,觀眾并不會因為你給了人物很大的比例,就會對故事情節產生特別的感受,而應該讓人物在環境中,自然而然地發展情緒,展示情節,同時,合理安排環境中的每個背景,每個細節,一件衣服、一盞燈、一把蒲扇,都會對所要表達的主體產生聯想性的輔助作用,這比單純讓主體人物的表演更有力量。
《桃姐》是以人命名的電影,講述一位生長于大家庭的少爺Roger(劉德華飾)與自幼照顧自己長大的家傭桃姐(葉德嫻飾)之間所發生的一段觸動人心的主仆情。影片于2011年9月5日在第68屆威尼斯電影節首映。在第48屆臺灣電影金馬獎頒獎禮上,《桃姐》包攬三項大獎。2012年3月8日,《桃姐》在中國大陸上映。2012年,一舉獲得第31屆香港金像獎5項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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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許鞍華善打家庭情感牌,這一次借助社會養老題材,再次用溫情賺足了觀眾的眼淚。這次我們就用一個小的段落,來看一下如何在平實的生活中,尋找到觸動人的細節。
這一個段落是桃姐剛患中風,家中無人照顧,初到養老院的情景描摹,算是一個經典的細節處抓取平凡但震撼人心的范例。汽車停在香港濕漉漉的街頭,算是桃姐的噩夢之始。其實港片的段落劃分,特別偏好停車鏡頭,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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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姐警覺地查看四周,算是考察地形。摘掉安全帶,等待新生活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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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養老院來說,進進出出已經見得多了。這里導演特別選擇了一個低角度的主觀視角,前景還擋了一個虛化的輪椅。大家齊向門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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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僅僅一個廣角鏡頭,放在段落的開始處,會顯得信息量不夠多,因此導演還增加了里面的老頭老太眼神觀望的特寫。其實許鞍華善于捕捉人情冷暖的細微變化,多數是在眼神變換處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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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切回室外,雨中桃姐艱難地下車。護理員想攙扶,桃姐堅持要自己走,這里完全可以看出桃姐的性格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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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再次切回室內的主觀視角,注意這里,鏡頭所代表的一位老人是望向門外,其中包括一個老病人,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好奇地望向新人桃姐,而屋外的桃姐則望向門外的遠方。一個細節的鏡頭,說明桃姐多么不愿意進來養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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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換個視角切近景,注意到眼神沒有。這個著棕色塊衣服的老頭,很好地起到了鏡頭視角銜接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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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老樣子,鏡頭再次給到主觀視角,前景是虛化的桃姐拄著拐杖的胳膊,遠景是不同的養老院室友好奇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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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姐主觀視角,像老貓一樣警覺地查看四方。不需對白,環境已交代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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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桃姐擦肩而過的老頭,望著桃姐上樓的身影,不知道心中在想著什么。可能是自問,她能否適應新的“集體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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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接到樓上,桃姐進入自己的房間。說是單間,其實僅僅是一個用木板隔出的兩三平方米不到的格子間。一進門,桃姐失望的眼神已經清楚無疑。
護理員介紹這里的起居規則,面無表情,這與之前病友的好奇眼神形成了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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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桃姐眼神木訥,望向旁側,不看護理員。這里就是不讓眼神銜接,所產成的強烈對比的效果,抵觸、恐懼、糾結的情緒就從這里的眼神刻意阻斷產生出來。
進而鏡頭切換到手部特寫,桃姐伸手摸桌子上幾塊碎布寫上的紙條,上面是她的名字,類似這種細節,都是大導演必須捕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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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理員離去,桃姐眼望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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銹跡斑斑的排風扇。
直接穿破天花板的老式吊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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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姐終于低下頭,閉上眼鏡。一個抬頭、一個低頭,所謂的希望和失落,寓意明顯。這些段落鏡頭間的對比,都是剪輯師可以充分發揮技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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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補一個遠景鏡頭,桃姐和衣側靠在床上慢慢睡去,好似對未來已經失去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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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還未合全,外面護理員又吵嚷著叫大家下樓吃飯,集體生活就是這樣,沒有個人的特例。而香港的導演,特別喜歡用一波又一波緊跟的段落,營造緊張感,總好像刻意堆砌信息量一樣,即使是溫情脈脈的文藝片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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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走過,鏡頭一搖,看到一張床邊放著輪椅的室友,不無諷刺,人都這樣了,如何叫起來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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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是一組環境鏡頭,簡要交代了養老院的現狀,護理員如何像流水線操作一樣,在一排無法自理的老人前,輪流喂老人吃飯。這樣的現實,不需編劇,真實世界已足夠震撼到銀幕前的觀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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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就是生活可以自理的老人,圍坐一條長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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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拉近,一個帶著圍裙的老人艱難地手筷并用,往嘴里塞著吃的。而旁邊座位的老人衣裝整潔利落,鄙夷地看著他。角色外形形成鮮明對比。
再進一步,鏡頭切成面部特寫,交代完衣裝,角色的眼神就更加說明兩人的差別。
最后鏡頭搖到下面,手部特寫出現。整潔的老人,用餐巾紙幫助邋遢老人擦掉落在桌上的菜葉。這一個系列鏡頭,教科書般精準,完整地傳達出如何交代背景環境。同樣的,不需語言,幾個眼神,甚至沒有動作,一樣可以讓觀眾順著常人觀察外部世界,由全局到細節的順序,來看清要交代的故事。
整潔老人終于開口說話,臭罵了邋遢老人一頓。前面憋著憋著不用對白,到這里蓄起來的動勢終于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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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甚者,直接上手揪邋遢老人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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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鏡頭才切回桃姐,無奈地看著這一切。這就是她死前最終要呆下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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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老頭還在繼續爭吵。
護理員出面調解,事態歸于平靜。
但另一邊事態又起。另一個老頭吃到一半,發現不對,把手伸到嘴里,拔出假牙。原來飯都吃了一半了,才知道帶的是別人的假牙。
桃姐頹唐地又再次看這個事態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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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座老頭一聽假牙帶錯了,回頭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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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個老人把假牙直接放到飲料杯里,開始四處張望,看看是誰戴了他的假牙。之前的假牙,帶著黏黏的唾液、甚至還有菜渣,但他好像并無嫌惡,只是偵探般的警覺和好奇。顯然抓住真兇比吃到別人的口水更重要,這也說明他早已習以為常,并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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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的老頭過來還給他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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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老頭伸手就戴上,旁邊的室友竟然還嘲諷地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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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姐看得目瞪口呆,自己都快嘔到嗓子眼了。
看看眼前自己的飯菜,怎么下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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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旁邊的胖老太好心過來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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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別人的問寒問暖,桃姐才算長舒一口氣,漸漸有了人間的氣色。原來,養老院里,就是這個樣子的。桃姐完成了一次角色的轉換,需要開始適應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