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曾做過傻瓜,都曾遇到過一兩個看起來很美好,卻沒有那么喜歡你的少年,我們為他們傾盡了眼淚和悲傷。
卻也是那些不喜歡我們的人教會我們懂得隱忍,謙卑與承擔。
一、我給你寫了一封信,今年春天寄出,我多希望你已經收到了
巴黎的雨又來了,即使隔著玻璃修思仍覺得那雨霧往他身上潑過來,那濕氣使他格外煩悶。他扔下畫筆坐在地板上,給自己點了一根煙,身邊的收音機播放著輕音樂,助手正在工作室外替他接聽各種電話,有展廳打來的,也有同行打來希望能進行探討交流的。
三十四歲的修思如今是藝術界炙手可熱的畫家,聽起來是一份令人滿足,閃耀著金邊的職業。名利看起來炫目,卻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一種由冀望衍生了多少失望的東西啊。
一個小時前,畫展的那場記招會,就曾經有記者問他,修老師,您這些年輾轉過很多的地方,遇到過很多的人,為什么就沒有人可以停駐在你的,心房?
他當時被那個問題嚇壞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像心被抓了一下,灼心灼肺地生出許多愁緒。他記得當時自己想起很多往事,卻發現那都是一些再也回不去的場景。
就像剛剛窗外的那場雨,不管它多拼命想留在云層,可是所有雨水最終都有自己的歸處,歸于河海,歸于土地,卻再也回不到原處。
而他回不去的舊地方叫余春滿。
二、這世上該遇見的總會遇見
那年他十六歲,十六歲正是青梅一樣的年紀,可是他正遭遇人生的第一場風暴。父親投資的公司在被經濟風暴吹得支離破碎,因為沒有辦法逃避追債的人,拋下他和母親從高樓一躍而下。生活的艱辛使母親低下頭帶著他回一了外婆家。
那里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西塘。
他記得當時坐了很久的火車,再轉坐汽車才來到西塘。
第一天他過得并不好,因為暈車他在外婆的老式床上一直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恍恍惚惚地起了床。當時西塘飄著的細雨滴濕了外婆家半壁窗,窗外的烏篷船晃悠悠地穿塘而過,自小學畫的他看著那景色當時就動心了,一個人拖著畫架冒著細雨來到了西塘的橋邊。
那時余春滿撐著傘剛從自己的小破酒廠收工,那一天因為鄉政府要招待客人,她和母親賣了三十多壇酒,一天賺了近百塊錢可以替父親還一部分賭債,也可以替自己交一部分資料費。她的腳步是雀躍又欣喜的,并沒有看到修思正在橋邊支畫架。就那樣倉皇地撞了上去,顏料和畫筆滾了滿滿一地,也有一些滾到了她的毛衣上。
余春滿望著自己那件水紅色的毛衣,心里一下子就惱了,這件毛衣是她辛辛苦苦釀了好幾壇酒才換回來的,如果今天不是酒廠有貴賓這件衣服還靜默地待在自己的箱底,等到逢年過節才會被拿出來。可是現在,它卻這樣措手不及地開了好大一朵黑色的花。
“喂,你是誰?你在莫名其妙弄些什么玩意兒?”余春滿抓著被弄臟的毛衣,指著地上那一堆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液體,暴跳如雷地叫囂道。
“對不起,這些都是我畫畫的顏料,要不然我為你擦擦。”支畫架的男生急急地低下頭,手忙腳亂地掏出紙巾想為她擦掉臟顏色。
“你的對不起能當錢花嗎?誰要你的對不起。”那時的余春滿像是被點著了引線的雷管,不管他怎么小心翼翼,她似乎都有滿腔怨恨無從發泄。
“我賠你錢,或者是我為你畫幅畫吧,算是對你的補償。”余春滿望著他,他絞著衣角,他低垂著頭,在她囂張恣意的責備中他似乎鼓起無盡勇氣才敢跟暴怒的她說話。
他的謙卑道歉使她心里如漲了潮水瞬間泡軟了自己那堅硬的心房,原諒他吧,原諒他的顏料弄臟了自己的衣角,原諒他的顏料弄壞了自己的好心情,原諒他揮霍了她這些陰霾天里唯一的好時光。
“你會畫畫?”余春滿其實已經原諒了他,她借故掀開他的畫板,一下子就被他畫板上那些畫給吸走了目光,那是一片令她充滿驚奇與感嘆的色彩世界。
“會,要不你坐下來,我替你畫一幅畫算是賠償你的衣服。”
余春滿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鋪在那橋上。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她坐得很輕,可是她仍然感覺到了來自他衣服里的氣息,使她的心被某些奇怪的愉悅給盈滿那晃晃蕩蕩的烏蓮船,那撐著傘悠閑的游人,那站在細雨里描繪著她輪廓的少年。余春滿發現自己說不了話,她整個世界里只有那無盡的美好在蔓延。
他很快就畫好了賠給她的畫,余春滿看著畫板上穿著毛衣的自己充滿了驚奇
“這是我嗎?真的是我嗎?怎么可以這么漂亮?”
“以后你當我的模特吧?”修思指著畫板上眼神靈動的她,熱忱地說道。
“好呀,不過我是要報酬的哦。”余春滿揚著眼睛,望著尷尬的修思捧著肚子開懷地笑道,“我逗你的,你把我畫得這么漂亮,我當然不會要報酬,不過我也請不起你,這樣吧,以后我給你當導游,帶你走遍西塘。”
“我叫修思,今天第一次到西塘,很高興認識你這樣漂亮的模特兼導游。”修思收拾好自己的畫架,望著余春滿處之泰然地介紹著自己。
“我叫余春滿,我和我媽在這里賣酒。”余春滿迎著他的目光臉上頂帶竄上異常的紅,原來這世上該遇見的,總是會這樣遇見。
三、余春滿,我替你出氣
修思有著城里少年的特質,一旦相識便不會畏生,不會扭捏。很快他就像熟人一樣出入余春滿家的小酒廠,有時偷嘗一兩口酒,有時要春滿帶著他暢游西塘。
余春滿是一個合格的導游,她帶著修思穿過了西塘的長廊,穿過了很多小巷,也帶著修思吃遍了西塘的各色美食。
那天余春滿帶著修思去自己家酒廠時剛好碰上了賭錢回來的父親,他陰沉著臉望著修思,將余春滿拖到酒廠的一角:“丫頭,那家伙是哪里冒出來的?你可不要忘記了你和宋書杰那孩子是訂了娃娃親的,像你這樣大的丫頭就會胡思亂想,若是你做點出格的事我可是會打斷你的腿。”
余春滿低著頭,修思聽不到她和父親的談話內容,他正蹲在小酒廠的大門口逗弄著一條流浪狗,她只見他微笑的面?L極淡極淡,淡得如微醺的陽光可以輕易暖化她的心臟。望著修思余春滿沒有應答父親的話,她只是沉默著從口袋里拿出錢給了父親,父親這才停止說教滿意地離開了酒廠。
一整個下午她都坐在酒廠門口看天,整個人悶悶不樂。
“春滿,你怎么了?”修思摟著流浪狗坐在她的身側,望著她郁寡的神色有些擔憂。
“沒什么,就是有些煩。”她是不敢將父親的話大聲說出來的,十七歲的她要怎么開口呢?要怎樣告訴修思自己已經訂了娃娃親,他怎么能理解為了還債父親那強烈想將她嫁進富庶宋家的愿望,連她自己都覺得那是一件無比愁悵又難以接受的事。
就在她不知要如何訴說時,她的未婚夫宋書杰提著一袋子酒糟傻笑著沿著石板路走了過來:“老婆,你爸要我替你家送點酒糟過來。”
父親的意圖當然不是酒糟,只是想表明她的立場,她是無法經歷愛情的姑娘,等著她的歸宿就是嫁人,生子,替父親還債。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女,人生雖剛開啟卻被鋪好了路。
她沉默在原地,抱著流浪狗的修思卻從地上躥起來,沖到宋書杰面前拽著他的手叫道:“你有病吧?誰是你老婆,你再亂叫,小心我揍你。”
“我就是她老公,她從三歲就和我訂了娃娃親,你說我可不可以叫她老婆?”那男生吞吞吐吐,口齒不清,可是甩開修思的手卻很用力。
“娃娃親?現在還有娃娃親這回事,你們腦子未開化,傻的吧?”修思望著流著青涕的男生,嘲諷地笑了起來。
“我就是訂了娃娃親,你才是傻的l”被叫做傻子的男生有些被激怒了,丟下酒糟從石板路上掀起石頭迎著修思便砸了過來。
修思沒有想到傻子的暴發力這樣大,砸起人來不分輕重,那塊石頭的份量使他整個人陷入了暈眩,他只感覺到一股腥紅的氣息撲面而來,然后是傻子慌亂地逃開,再就是余春滿倉皇痛心地埋怨:“我真的是和他訂了娃娃親,你怎么那么傻呀,你知道的傻瓜打起架來總是沒輕沒重,如果剛剛那一下他再重點,你的頭就毀了。”
可是修思并不介意她的那些埋怨,他捧著被宋書杰打破的頭,咧著嘴,露著牙齒朝著春滿用力地笑:“沒關系,余春滿,真的沒關系。現在是二十世紀了,不管是誰都不可以將你賣給一個傻子,就算他是你父親也不可以。如果那個傻子再叫你老婆,你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余春滿哭了,那是她最悲愴的一次哭泣。從小到大因為謹小慎微,有時候更會招人欺負。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修思一樣,像他一樣熱血,像他一樣為她出頭,即使所有人都不滿她那個賭鬼父親對她所做的一切,可是從沒有人對她說話。
余春滿,我替你出氣。
四、你一定要離開這里
被砸破了頭的修思當天晚上就被西塘的鄉民圍觀了,因為宋書杰的母親帶著一群三姑六婆涌進了他家。
“你一個窮小子,除了畫畫,你還有什么本事啊?居然招惹我們家春滿,整個西塘誰家不知道她是我兒媳婦呀?”那個胖女人不可一世地將修思堵在外婆家的門口。
“自己都是躲債來的,還好意思招惹春滿。”
“小白臉!”
漫罵一句比一句難聽,修思漲紅了臉,他憤力掙脫圍觀的人,一直往石板路的盡頭跑去。余春滿一直跟在他身后。天氣陰沉,余春滿看著站在西塘橋頭的修思,他仰著臉大聲說“修思,你一定要離開這里,你要去巴黎,那里才是你期待的地方,這個破地方你一定要離開。”
余春滿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后來默默地回了家,父親看著她陰森著臉惡狠狠地說:“以后不許跟那個窮小子走在一起,你讓宋家怎么想你,我可不想外人對我女兒說三道四,你丟得起那臉,我還丟不起那人。”
余春滿哀怨地望著父親,其實她心里有潛臺詞,就算她對修思真的動了那心思,可是修思對這里卻沒有懷念,只有無止盡的厭惡。
若是一個人的心里對一個地方生了太多的厭惡,又能用什么將他留下?
五、余春滿,走吧
發生了宋書杰砸頭事件后,宋家坐不住了,派了人去她家里提親。
“女孩子讀到高中也就差不多了,等找個好日子正式辦個訂婚宴吧,再等兩年就把婚結了,你家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耳邊絮絮叨叨縈繞著女人們討論訂婚宴的事情,余春滿憎惡地瞪向宋書杰,他依舊望著她靜靜地傻笑,將手邊的茶遞給她:“老婆,喝茶。”
其實宋書杰并不是所謂的傻瓜,他只是有鼻炎所以有時候會流鼻涕,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腦袋,所以有時候說話做事沒輕沒重,可她就是厭惡他,就覺得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一場噩夢。
她傻望著宋書杰,這個人真是她共度一生的人嗎,就在她一片混沌與茫然時,家里的門被人撞開了。
“余春滿,你就這樣甘心被人賣掉嗎?走啊!”修思;中進來對著她狠狠地咆哮,然后抓著她的手就往外跑。
兩個人拼命奔跑,不知跑了多久,確認已經擺脫所有人才停下來。
“余春滿,做人怎么可以這樣世故保守。你爸把你許給宋書杰,你就當真要嫁給他呀?你想想他那流著青鼻涕的樣子,你能忍受嗎?”
她其實有很多話要說,是啊,她不能忍受宋書杰的癡笑,不能忍受他時刻掛在腮邊的青涕,甚至不能忍受他口齒不清地叫她的名字。可是生活常常不能容忍她的不快樂,她可以想象她出逃后的生活,若真的逃脫成功,要花費巨大的時間和精力來獲得親友的諒解。
可是如果不逃,她要如何和一個不愛的人廝守余生呢?
“走吧,余春滿。”他望著她猶豫不決的面孔,朝她伸出手用力地將她揉進自己的胸腔之內,“沒有人能夠強迫你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即使他有萬貫家財那就怎么樣?你是和人過日子,不是和錢過日子啊!”
有什么敵得過他那樣堅決的語氣,還有那樣強勁的擁抱,以及那一句走吧余春滿讓她原本對生活有想逃離的心臟松動了
余春滿對著修思認真地點著頭:“我要離開西塘,沒有人能夠強迫我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余春滿偷偷買了第二天離開西塘的汽車票,她計劃得萬無一失,第一天家里人肯定會在火車站,汽車站尋找她,只要她熬過難過的第一天,第二天她就能輕易地插翅離開這地方。
可是她錯了,她當天晚上被家人從車站的廁所里拽了出來。
在被推回家的時候,她看到了修思,她從他身邊擦身而過時,聽到他輕輕說了句:“對不起,余春滿。”
他雖然沒有親口承認,可是他那句對不起已經足夠讓她寒冷到了骨髓深處。除了他又有誰知道她躲在候車室的廁所里?除了他又有誰知道她買的是第二天的車票。
可她對他又恨不起來,如果不是他,她現在生活的軌跡也不會衍生出逃跑這一條路來,她只是在滿懷希翼后又被他打回了原點而已。
那件事之后,余春滿被父親鎖在房間里,不能再上學,不能再幫母親賣酒等著訂婚宴那天的來臨。
那是一段非常痛苦的日子,她絕食,她跳窗,她甚至喝了一種殺草劑。
她這樣的折騰終于使家人妥協了,當她去找修思時,卻被告知他離開了。余春滿只知道他去了很遠的地方,那里叫巴黎,據說要坐飛機,要飛過無邊無際的海洋才能到達。
除了傷害,他還丟棄了她。
她以為修思不會再有勇氣聯系她,可是三個月之后她卻接到了他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頭說是越洋電話,他跟她抱怨自己在巴黎的生活,他說有人誣陷他抄襲了別人的作品。
“即使輸掉一切,也不要輸掉生活的勇氣,生活不下去你還可以回家啊!”余春滿其實有很多抱怨的話要說,也有很多他走后的細節要告訴他,可為了他能安心讀書她選擇了原諒他、安慰他。
當時修思的確在巴黎遇到了麻煩,他們學校和一家知名公司舉辦了一次活動,第一名有著吸人眼球的獎勵,所以很多人削尖了腦袋往里面鉆。修思作為華人學生,居然一路挺進了十強,而且倍受主辦方青睞,卻在最后要奪冠的時候,有人舉報他的作品抄襲。
他沒有地方訴說自己的困頓與迷惑,他想起了被他出賣過的余春滿,她是怎樣度過人生的困惑的呢?所以他撥了那一通電話。
他安然無恙地度過了劫難,因為他并不計較對手給他造成名譽上的損害,他一心撲在繪畫上,他用作品給對手的謊言致命一擊。事后,友人為他慶賀,無限感慨地說:“修思,你真是有氣度,如果是我被人這樣誹謗我早已經無法承受卷鋪蓋回國了。”
其實并不是他氣度好,他也有心情黯淡的時候,可是再沮喪,他也沒有丟掉生活的勇氣,因為他知道后面仍有退路,即使失敗,還有一個叫余春滿的姑娘等著他回歸。
拿了大獎的修思很快就在巴黎站穩了腳,獎學金加上兼職,他很快就擺脫了留學生的凄苦生活,生活漸漸富足。
期間他回了一次國,回西塘找余春滿。
六、手舉著白旗的逃兵親手摧毀了愛情
余春滿的母親,那個在西塘賣了一輩子酒的女人,望著修思,缺掉的兩顆門牙綻放出令修思無比尷尬的大笑:“我就知道春滿不會看走眼的,你這孩子總有一天會有出息的,巴黎有多遠呀?要坐幾天船才能到呀?你帶走了我家春滿,我要找我家春滿時怎么辦呢?”
春滿扒著飯有些尷尬,她想提醒母親世界有一種交通工具叫飛機,像鳥遷徙一樣,能帶著一個人去很遠很遠的遠方。
可是她始終沒有機會說出口,因為修思說話了:“阿姨,我是坐的飛機去巴黎,春滿如果要過去要拿到簽證,可是她要拿簽證應該很難很難吧,我這次回來是找春滿有事的!”
聽著修思委婉地回答母親的問題,余春滿很悲愴,那悲愴就像微微汗濕的手掌,甫被握住,旋即又松開。她不知道要如何控制,唯有拼命夾菜,似乎多吃一點菜,少講那么一兩句話,就能使她的悲愴少一點。
母親中途去端湯了,修思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余春滿,這是我在巴黎打工攢下的錢,你替我還給宋書杰。那次我讓你逃走,他求了我好久,最后他掏出這些錢來我就動心了。其實這錢并不多,可是對于當時的我來說是很多很多的,多到足夠讓我滿足自己的心愿,所以我才出賣你的。”
原來他是回來還債,抑或是回來了斷。雖然他什么都沒有明說,可是她明白他的一切動機,這樣是因為太愛了吧,所以對方一個眼神,一點小心思,一點不情愿,一點推拖,一點搪塞,都能清晰可辨。
“姓修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來接我女兒的嗎?”春滿的母親捧著湯走進來時,再也按捺不住將他從椅子上拖了起來,“誰稀罕你的錢,你知道嗎?為了替你還宋家的錢,小滿每天除了釀酒,還要做兼職導游,甚至還要忍受宋家人三兩天上門挑釁,你知道她們罵小滿有多難聽嗎?什么倒貼小白臉,什么忘恩負義。你以為她不知道你拿了宋家的錢,她只是不想你自責。可是你,你從來沒有想過帶她走,小滿為了你差點……”
母親沒有將她那段尋死覓活的日子詳細描述,她為了女兒保留了一些尊嚴:“姓修的,你給我滾!”母親朝著修思的背影啐出口:“余春滿,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個男人其實并沒有很喜歡你。如果我是你,我寧愿嫁給宋書杰。”
是啊,這個男人真的沒有很喜歡她,或許曾經有那么一次他為她挺身而出,或許他曾經有那么一次是想幫她,或許有那么~次他在痛苦難過時借過她的肩膀,可有很多次他明明可以對她說一句我愛你,可是他從沒有對她說過。
過去的時光總是美好的,而她錨在將這種美好無限地放大,也錨在總以為自己還站在原地,等著時光輕易回溯,以為自己像最初一樣無所依傍,無所畏懼,他就會渡水而來。卻忘記了,站在她身邊的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愣頭小子修思,現在的他有著遠大前程,有著輝煌未來,他站的地方她看不到,太高也太陡峭。
而她對他的愛,還像盤亙在土里的樹根,砸不松動,撥不出來,于是只有隱忍地等著它爛成朽木,等著有那么一天能從她的世界連根清除。
余春滿等修思走后躲在房間里蒙著頭睡了很長時間的覺,當她走出房間時,她答應了宋家訂下來的婚期。
宋書杰沒有很傻,他只是呆,可是他卻喊了她十幾年老婆,而且在她欺負了他無數次后,他仍然在她身后,等著她一回頭便迎上去。
七、令她變得堅強的竟不是他的愛
時光一晃就過去了十七年,十七歲和三十四歲那是一段遙遠的間隙,修思卻固執地穿過那間隙重新回到了西塘。
他是偷偷來的,沒有驚動任何人,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就走。
可是他一踏入西塘,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余春滿,她當時為他所承受過的痛苦、折磨、難堪在十七年后彌足珍貴,再沒有一個人能那樣對他。
余家的小酒廠依然還在,只是很破了,修思走進去時,余春滿正在曬衣服。
“春滿。”修思像回到了十七歲,她還是那個莽撞的,撞倒他畫板的丫頭。
可是余春滿卻沒有像每一次一樣迎上來,她只是客氣地請他進屋喝了一杯茶。
“春滿,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修思從口袋里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他從巴黎托人訂制的戒指,“我知道你當年一時糊涂嫁給了宋書杰,如果你過得不幸福,余春滿,我帶你走。”
對于余春滿來說,這是一枚遲來了十七年的戒指,其實它并沒有那么重要。她捏著它,反反覆覆地轉來轉去,然后她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修思,你太有意思了,我小孩子都讀初中了,我還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修思沒有說話,起身離開了余家。因為他知道余春滿的心他是真的再也進不去了,曾經那段最好的時光被他的虛榮心斬成了一截一截的,他曾以為到達了頂峰就會擁有一切,好的女朋友,好的婚姻生活,可是等到達了頂峰,他才發現他把自己丟在了原地。
送走修思后余春滿將修思留下來的那枚戒指丟進了西塘“咚”的一聲很快就沉了,水面上只漾起微若的水花告訴春滿這個她曾經愛過,恨過,以為一輩子都不會遺忘的男人,隨著這水花竟然就沉了。
丟掉戒指后她回到家里收起掛在窗口的衣服,洗干凈了搟面棍,宋書杰喜歡吃她做的面條,他從酒廠回來總能吃掉一大碗,她要趁著天黑多搟一點。
她搟面條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太用力,竟然不小心壓到了手指,那撕心裂肺的痛使她的眼淚涌了出來,她只是用舊圍裙將它們擦干,手卻沒有停止搟面條。現在的余春滿已經是宋世杰的“煮”婦,兩個孩子的媽媽,她已經逐漸學會了邊流淚邊干活。
回想這些年,令她變得堅強的竟然不是修思的愛,而是他的依賴以及懦弱。她是他一次又一次止步療傷的地方,她心里那片地方永遠只是他的過渡,不能成為他的永遠。
人的一生總有那么一個人來過,總是有人會不適時地出現,他只是來陪你走一段路,或許是與你共患難,或許是與你同富貴,或許你曾準備用一生來緬懷他,可是當你剝開那些光鮮的外衣,可能會發現一個事實,其實他并沒有那么喜歡你,他只是習慣了需要你。
原來一切承擔并不會比想象艱難,人生如四季,春暖花開總有去留。
只是到底還是有些難過的。
或許修思才是這世上最難過的人,她想,他一定再也不會遇見一個十七歲的余春滿了,替他承受困頓,忍受流言為他留一條后路,不管他有沒有說過愛她,她總站在那里,等著他一伸手,她就迎上去的傻姑娘了。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曾做過傻瓜都曾遇到過一兩個看起來很美好,卻沒有那么喜歡你的少年,我們為他們傾盡了眼淚和悲傷。
卻也是那些不喜歡我們的人使我們懂得隱忍,謙卑與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