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爹”成為熱門詞時,我云淡風輕地笑了。
開始在意美的年紀,我總是愛拿著一面小鏡子沒完沒了地照。照得一時開心一時憂心忡忡。開心的是自己長得還算周正,偶爾得瑟地把自己當成瓊瑤女主角。憂心忡忡的是一茬一茬的青春痘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后來就開始從注重自身的長相到開始注重穿著打扮。
我有個最好的同學叫雨潔,我們倆形影不離。女孩在一起,常常會作比較。雨潔長得是耐看的那種女孩。我想說的是,其實,我比她漂亮那么一點點。但是雨潔的父親經營著一家飲料廠,她有很多漂亮的衣服。
那陣子剛剛流行穿羽絨服,一件羽絨服一百多塊錢,是我坐機關的老爸一個月工資的五分之一。那時也恰逢房改,家里為買房子愁了很久,后來從親戚朋友那里借了些錢才把房子買下來。也就是說,我要一件紅色的羽絨服的愿望是奢望。
好在,班級里大多數同學也都沒有羽絨服的。
你知道,很多淺薄的快樂都來自于跟別人的攀比。漸漸長大,你會越來越知道,攀比得來的快樂很短暫,煩惱很漫長。
現在說起來,還讓人很不好意思。第一眼看到雨潔穿著件漂亮的紅色羽絨服出現在我面前時,簡直是五雷轟頂。我不知道少女時代的嫉妒來得會那樣猛烈。我只記得一整天,我都閉口不言,就像誰欠了我八百萬。
當然,那時我理所應當地認為“罪魁禍首”是父母。他們怎么那么沒能耐怎么那么窮,讓我在雨潔面前失了面子呢?但這似乎又是說不出口的,便委委屈屈欲迎還羞地藏在心里。
晚飯時分,感覺那眼淚仿佛就在眼窩里含著,說一說話,它們就會落下來。
老爸最先發現了我的異常。他問我怎么了,我能說什么呢,我還是個要氣質想善解人意的姑娘,我總不能說我的不高興是因為雨潔有了件漂亮的羽絨衣吧?
少年時代的憂傷很容易被一個點牽出一大片來。
那些日子,說世界在我的眼里是黑色的完全不夸張。我甚至覺得生活一點意思都沒有。當然,我跟雨潔的友誼也開始變得微妙起來。我不好很明顯地疏遠她。但跟她走在一起,又覺得是做了陪襯,我是不甘心的。于是就那樣時好時壞,若即若離。
雨潔是個很細膩的姑娘,她大概也發覺了我的反常。她開始很少穿那件羽絨衣。偶爾有同學問她,她總說:“紅色的太刺眼了,走到哪兒都跟紅燈籠似的!”大家笑,我也跟著笑,笑得極不是滋味。
好在,很快春暖花開了。我內心的翻江倒海逐漸平復了下來。
那陣子我跟一位老師在學揚琴。學揚琴跟現在的很多孩子學古箏一樣,是件很古典也很“洋氣”的事。輕舒雙臂,琴竹在琴弦上跳舞,琴聲悠揚清澈地流淌出來。
世俗的煩惱暫時被我扔在一邊,一心想打好揚琴。教揚琴的老師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拿出一個小盒子,上面漂亮的絲帶打成一個蝴蝶結,那應該是一個禮物。
她笑瞇瞇地說:“拆開看看!”咱們中國還沒有當著人拆禮物的習慣。我笨手笨腳地拆開那小盒子,里面是條夾著金絲的長絲巾。直到今天,我仍然認為那是條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絲巾。金色的,那是多氣派的顏色呢。老師站起來,把絲巾在我的脖子上繞來繞去,然后拿了小鏡子讓我照。照片里的女孩緋紅著臉,小心翼翼地問:“老師,這是送我的嗎?”
當然,那是我那個年代收到的最好的禮物。老師后面的一句話讓我歡喜讓我憂。讓我歡喜的是我可以參加學校的文藝匯演了。想象一下自己坐在揚琴邊,下面是黑壓壓的觀眾,當然,也包括雨潔,那簡直就是……是什么呢?我也說不清,因為我的場景想象被揚琴老師接下來的話打碎,她說:“跟你爸媽商量下,最好能做件演出服!”
我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電視上打揚琴的人穿著漂亮的白紗裙飄飄欲仙地坐在揚琴前……可是,可是我只有藍白相間的運動服。
飯桌上,我默數著碗里的米飯粒。老爸仍是先知先覺者,他問怎么了。用現在流行語說,這一次,我沒有hold住,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那眼淚淌進嘴里,又成又苦。
老爸很緊張,再問一遍怎么了。我說了要表演打揚琴的事。老爸說,這好事啊,哭什么?我幾乎是嗚咽著把要準備演出服的事說了出來。老爸沖老媽笑了一下:唉,這孩子嚇死我了,不就演出服嘛,多大點事兒啊!
你知道雨過天晴出彩虹什么樣嗎?那一刻,我的心情就是那樣。
接下來的日子,老爸幾乎是每天都告訴我,閨女,別著急,爸就快掙著一筆錢了。
一筆啊,那是什么概念。我看老媽,老媽的目光飄出去。
幾天后,老爸讓老媽帶我去定做演出服。挑衣服時,老媽告訴我,一向不愛求人的老爸為了能讓女兒光鮮亮麗地站在臺上,特意找了一位老同學,從他那找了個兼職做。老媽說,你爸為你,真是豁出去了。
演出服很漂亮,演出也很成功。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高興不起來。我知道老爸跟那位叔叔的關系并不好,若不是為了我,他斷不會去求他的。
那之后,長大,也因為錢困窘過,也時常想如果我有個給力的父母我如今會變成什么樣。但漸漸地,我終于明白,多少錢也抵不上一份踏踏實實的愛。如今,能陪在他們身邊,一起熱熱乎乎地吃頓飯,一起散散步,這比什么都來得讓人快樂。
編輯 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