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加一向是被許多人稱贊的,那酒液里便是半個俄羅斯。玻璃瓶歪斜著映出男人渾濁的目光,喝下去的酒在胃里就轉化為燥熱的血,任由彎曲的纖繩在脊背上摩擦。
婦人彎曲的身影被圣母像前的長明燈照亮。發黃的壁紙邊角已起皺,青銅的茶炊卻還是锃亮的,印花的毛巾也是干干凈凈地掛著。縫補衣服的骨節粗大的手在地上留下輕飄飄的一塊扭曲著的狹長陰影。安靜地彎腰的婦人在沉默。
伏爾加船夫的號子,是可以將天地喊裂的,但那纖繩已壓彎了纖夫的肩。他們讓列賓入畫的只是伏爾加河岸黝黑皮膚的漢子,面朝烈日,骨骼咯咯作響,號子的喊聲震耳,向生活彎腰。而河流像奔騰的野馬,他們所能駕馭的只是混雜在馬群中的一只木箱。河岸焦黃,天空空蒙,一切的痛苦都隨地面上的塵土歸于沉寂。
彎曲著的,勞作的人影喲,你們本不應出現于此。你們應是那牧歌的主角,或是充當鄉村戲劇里的妙人,而不是在燈光下縫補,在烈日下勞作,彎曲著身子背起了痛苦,像是西緒弗斯背起巨石。
我知道,總是有直立著的人的。他們踏著皮靴踩過圣彼得堡的石板路,冷漠地瞥一眼雕刻在梳妝鏡上的丘比特。一陣風刮過,他們的世界頃刻崩塌,而剩下的亦不過是塵煙,怎么比得上伏爾加河岸上彎曲的刻痕,簡拙而有力。
纖繩是彎的,那長長的一道足跡也是彎的,連那縫補衣裳的老嫗的身影,也是彎的。
也許彎曲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直立。它與現實如此格格不入,它既不落入媚俗也不顯得平庸,它所展現的只是一種最單純原始的力量。你還記得那個纖夫包著白色頭巾,像神甫一樣朝著既定的方向不停地走,邁出腳的一瞬便開始厭倦上一步路。
一條巨大的灰色貨船沿著伏爾加河逆流而上……彎彎曲曲的水道像是一場反諷。
纖夫們還記得等待他們的女人的模樣嗎?還是所有的光影都在時空中扭曲成模糊的色塊,只記得她低頭彎腰時的嬌羞?好吧,就讓伏爾加河上的云日復一日地飄過去吧,男人女人的臉都沖刷得不可見,只有彎曲的身影劃出日光的弧度,在旁人的記憶里留駐。
我想,彎曲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直立。
編輯 梁宇清